山河乔木在

　　说故事的人总喜欢以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大概我也是不能免俗的。
　　很久很久以之前是多久呢，大约是自秦民风开化后远离五胡乱华的某一处太平盛世。
　　那处盛世，时有道家佛家分庭抗礼，有圆寂为舍利的僧人，也有白日飞升的道家弟子。
　　时有百家争鸣，有太学儒生苦学多年只为一朝鲤跃龙门青史留名，也有法家弟子一生坚持缘法而治只为破旧立新改革旧弊，为后世证清明。
　　后史称这样的盛世为大亓。
　　自太祖萧珩一统，大亓元年后，世代代有人才出。
　　男子中有于晁天殿中一战封神，每出意表莫测首尾的棋圣苏韫。
　　北据辽东，水淹晏城未有一败的无双将才沈克柏。
　　风神秀彻清淡知名的大司马张子良，中才之将沉敏擅谋的骠骑桓温。
　　女子中有慈心妙手，济世医官齐彩女。
　　开女子学士之先河的女才人曾大姑。
　　越北巾帼梁红槿，书法大家剑舞小篆司马景。
　　这样的时代大抵是当得上盛世的。
　　可是要说起天下顶幸运的人来，便不得不提曲阜的那位谢小侯爷的上位史。
　　谢小侯爷原不过是鲁地三公之一谢家庶出的小幺，人称谢小少。
　　嫡长有序，谢小少爷作谢家的庶子，若是有些才能或许可以去做围丈之树下攀延而生的藤蔓抑或是百丈树冠上做巢而居的飞鸟，再不济也便是个承荫树下的富贵闲散喇叭花，承袭谢公司马的位子实在是遥不可及的妄念。
　　可偏谢小少却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好阿姊，谢姜。
　　二十一年前高宗萧琰为北齐世子，彼时高宗的母亲，小君赢夫人早在高宗总角时便为他定下了一桩亲事。
　　本是口头之言，可随着高宗年纪渐长，嫁娶婚事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一纸婚约，红线两端，与萧琰绑作一团的的便是小君嬴夫人的嫡亲侄女，南宫世家的珋四小姐，后史记载的高宗废后思夫人。
　　北齐历宣平二十五年六月初九，太卜令算出的最近的一个宜嫁娶宜搬徙的黄道吉日。
　　两人婚期便定在这一天。
　　五月诸事繁忙，人心涣散。鲁国三公之一的孟氏终究时是反了。
　　这一反便是赫赫有名的北鲁之乱，也是大亓立国之始。
　　祸起萧墙，追根究底，这场祸事最初的起因源于孟公的亲姊鲁国小君孟长谙。
　　民间谣传，原鲁国公是个不大圣明的君主。不大圣明多是有些偏听偏信刚愎自用又或是色令智昏荒淫无道。
　　宰史者向来清醒自持，故而称那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乱世之中揭竿而起的”的为仁志义士而非叛贼，是以孟大卿此举，大概也只能在史册上留下些许艳屑而已。
　　北齐历宣平二十三年上巳，鲁王“季玄”为祈福鲁国万民登途泰山，自泰山神庙拾阶而反时，迷雾忽起，百步之内竟不能视。
　　迷雾之中不辨方向，众人呼拥着鲁王顺阶摸索而下，不知不觉竟撞至玉贞太华妙莲观门前，门前翠竹依依，婆娑响动，道观大门静敞，庭院深深。
　　因是女观，且王室有训，王室之人不得入内，是以众人皆不敢前。

　　却不知鲁王自迷雾中看见了什么，喃喃问向众人：诸卿可见一青衣女子乎，其状若何，可有昔年曹子建所见洛神态之惊鸿之姿朝霞？
　　众人闻言望去，雾气茫茫一片，只见眼前青砖，砖前碧叶。山川轮廓翠柏石苔，院中景致尚不能见，惶况一女子乎？皆觉此事甚怪，但慑于鲁王之威并不敢言。
　　鲁王近身内侍宽劝：君上，事态来者急，泰山多神机，万万不可冲撞，礼应秉虔诚之态，肃恭以避。
　　谁知鲁王闻后轻嗤一笑：“神女既婆娑于人间，又何姽婳于幽静？既怀贞亮洁清，又何褰余帷而请御。终究是这样的傲居九天，不知人心徊肠伤气颠倒失据之苦。也罢也罢，如此神女与那春江满月楼的摆设又有何不同。”说罢兀自离去。
　　众人皆是大惊，因那春江满月楼正是鲁国曲阜的第一大伶馆。
　　泰山禅宗圣地，自古多为帝王封禅祈福之所，在此处冒犯神灵，他们这位君上当真是色令智昏。
　　孟长愔作为孟公卿的嫡女入主中宫，鲁宫中枝叶凋敝阴暗无华。宫人长久没有见过君上身边有过新人，以致顺理成章的觉得自家的君上或许是爱惨了中宫的那位娘娘，久而久之的连孟长愔自己都这么觉得。最自以为然的时候她觉得两小无猜郎骑竹马来和新妇画眉深浅入时无都抵不上相敬如宾的万分之一。
　　因为中宫的娘娘合该是端庄懂礼，每一句话都要为民之表率的。正如帝王之爱譬如朝阳，因要泽临万倾故要隔千里之远，即便冬日阳光熹微也不能目视。
　　她爱的人是这样人，她是他的王妻，自然的毕生所愿便是能曲高和寡得引商刻羽之奏。那便是将来史书翻过千章，翻到她所爱之人的那一页，她的名字也能够被提及，得一句坤德良佐的称赞，让后世的后世知道她与他，最是相称。
　　她拼命端着绷紧了弦，每一根弦都受不了一点杂音，这么多年弦未段声未绝，是因为能够绕过她父亲孟司空飘入鲁王耳朵的杂音太少太少，不成曲调，怎会有情。
　　鲁往走至山下回首望去，巍峨泰山迷雾已散，蜿蜒长阶旁幽幽翠柏后竟当真立着一位青衫女冠。
　　唤侍卫将那女子带回，女子手持一拂尘，低眉顺目像极了春日柳，头上是瓦青色的道冠，耳后黄色的绸条因风袅袅，额前碎发被风拂过细长的眉眼，淡红色的唇微抿。
　　“朔风回雪”一词就这么突然闯进鲁王的脑中，不待半刻思考。
　　青衣女冠跪伏于车撵下，手中拂尘正中于胸前：“君上容禀，小道乃玉贞太华妙莲观的弟子，上巳清沐，取道慈溪添灯，不知君上王驾于此，冲撞王上内心惶惶故躲避于树下。”
　　她的声音轻轻的，鲁王好整以暇的坐在轿撵上以手支颌，笑而不语，一双墨玉黑眸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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