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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秋 ·银月霜
晚饭后,陈院里满处月影风吟,悄无声息。各位主人已然休憩,除几盏红烛金光在西耳房中暗生明灭,其余处,几乎一片死寂。
春喜漱口后以湿巾抹了遍身子,当是沐浴。秋引早早往正房餐桌整理一顿,再回倒座房时,见春喜已收拾好了他们的碗盘。肩身侧过门帘,秋引一端碗盘而去。
夜风中,只听见自己的微弱跫音,以及似蝉非蝉的隐约虫鸣。一身青影如柳,小心翼翼地拂,落下三重长影,越过垂花门,步入正院,往右边拐——
秋引步入东厢房耳室,窗边置了装好半桶水的沐浴用大木桶,照常清洗一家人的碗盘。一盘西洋玻璃生菜包土豆萝卜丝、一盘粤式酸甜去骨古卤肉、一碗紫菜鱼丸蛋花汤......不油不腻的,碗盘很好洗净,大老爷、老夫人也爱吃。这些家常菜盛到男仆的倒座房间,也不多不少。
秋引闭口间打了个轻嗝,陆陆续续从清水中掏出玉碗瓷盘。
地上映有淡淡的银霜,月娘却躲入云屏之后,始终不肯出来。今年的秋尽得晚些,不知冬日的雪将落得多纷纷扬扬?秋引悠悠心想。零零碎碎散散的星子互相把光芒牵引,尚未尝有冬的气息,秋引已背后一凉,似有一种预感。
“......”
秋引转过头去,瞥了一面墙。
墙后的东厢房是小辈儿的男子住处,如今仅陈溪二少爷独占一房。但有次听丫鬟们说,那房里置的是双人床......秋引时而直观想来:之所以如此诡谲又蹊跷,还不是人人都只见二少爷,而不闻大少爷么?
如今,似乎无人知晓大少爷的去处,亦无人提及他的事迹,只知他唤陈湫——“湫兮如风,凄兮如雨。”为陈大老爷亲自所取。
“陈湫大少爷......”秋引停顿了手,不禁的暗喃含一二分唏嘘。其实,他是何人?他在何处?身为长子嫡孙,自要继承家业,可为何不安居陈家?
而陈家之香火,兴许要点在了陈溪二少爷身上......
月华依旧,月亮却失了踪影。
思绪至此,秋引不由颤了颤身骨,良久不安,尤其在另一阵脚步声已踏入东厢房耳室......秋引揣度着那阵脚步声的频率、来源,难道是他?脸上的冷漠变得冰封般凝滞,只默默抹干了碗盘,一一往黄花梨木嵌玻璃亮格柜里摆好。
“秋引儿——”
“给本少爷笑一个。”眼瞧那位昂首阔步的蓝衫青年,长一双龙眉凤眼,乍看好一位清隽君子。薄弱的月光碎在他浓密的发梢,略不协调。他仔细着病猫似的他,轻开笑口,眉眼弯弯间狂娟如蟒,不断逼近......
“啊?”
秋引须臾皱眉,轻轻一声,本不敢有秋毫动静,却碎着步往后退,直至窗户一响。他直直背对着月,光洒在他的竹青长衫上,如薄绢透过绿水流动。
他竟不想来者是他,那位故拟老夫人唤秋引时的语调,一身黛蓝暗云纹长衫近乎隐没暗中,面目尽显桀骜恣意,而且还没睡下的公子哥,陈溪二少爷。
此刻,秋引已觉得耳朵生疼,心胸也发痒,可背后的窗墙再无后退余地。他当即缓缓地笑,俩手拿左右开裾搓了搓,微躬身道:“溪少爷,您晚好。”
“切。”陈溪一挑右眉而哼。秋引知晓他要挑刺了,身躯坚持着毕恭毕敬,眸中坚定着不卑不亢,他手心覆手背,任亭亭青衫微曳风轻,宛如月下竹笑。
“这笑不好,再换一个。”陈溪挑货物似的把指头一撇——
活生生把秋引的笑给击毙了。
“......”
“切。”这一声不屑似乎比往日来得意味深长,在抿唇下更显得意犹未尽。陈溪再步步逼近,直至最后一步踏响。他一手抓住秋引衣襟,往自身方向猛拽——
“啊?”
秋引霎时眼花缭乱,喉间竟吐不出半字。双腿软了直,直了软,握好自己的衣襟又扯着陈溪的衣袖,隐隐扫见前方一个装了半桶水的大木桶,两步作一步,一步作两步......边逐渐向它靠近。踯躅而踉跄着,很快便沉浸在湿润的秘境。
“贱种!我让你得意,还带那流氓爬到本少爷头上来了!”紧接猛抓紧秋引的头发,一手狂乱地压制下去。忐忑万千的气氛,半桶水也如同惊涛骇浪般刺激心魂。秋引似乎断了整根脑筋,终于无半点生息,原本还撑着木桶边沿不放的双手,也已无力地沉入水中,像一双枯枝随波萦回。
“敢在本少爷眼底下撒野,嗯?我现在就让你认清——谁才是爷爷!”那双凤眼犀利到了极点,简直欲啄人肉,噬人血,爪下更不留丝毫情面,管秋引一跟头直栽入水。
“......”
疯狂的一分钟已然过去,静止的阮秋引尚不知去了没。陈溪忽觉着无趣又扫兴,喉中听似怒吼却是只病狮子,不闻半分底气。他片刻便松开了手,凉在一边,又仍了一句:“贱骨头!死木头。”
桶里的水仍急速萦绕,陈溪禁不住咬牙切齿,却耐不住半跪在地。冷汗在月光的轻微映照下缓慢滑落,凝视着那只半身入水的病猫贱种,本是倔得很,如今难不成快死了吗?
半点气泡都没冒出水面,秋引真的没动静了。月光在他软趴趴的身上停滞,斜拖成硬生生的影子,似乎在微微颤动。
“秋引?喂,软蚯蚓儿!”陈溪已逐渐恢复了平静,不想秋引亦是,月夜之下,平静得渗人心尖。陈溪只顾喘气,竟不敢触碰他秋毫,任由一切僵持于万般冷漠——
“......”
银霜太冻人,谁知是月洒下的祸?
东厢房耳室,另一阵脚步声迅速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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