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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根深种(二)
模模糊糊的,巩凌华总觉得自己耳旁总有两个声音在谈论着什么,但想要努力听清,却发现那声音忽远忽近。
“老药,这家伙啥时候能醒?”
“伤这么重,最少也要在池子里泡个半年,让你去寻的药材拿来了吗?”
“给,本君怎么觉得,你个黑心老药是故意趁此机会讹诈本君?啧,老药你把话说清楚,咱们今日就敞开胸怀、坦诚相对,来来来……”
“刀君自重!小老儿也是一把年纪了!我、我在咱魔界也是很有威望的!”
“哎呀,别这么死板嘛,看一看又不会掉一块肉!”
“刀君!刀君!我徒儿就在外面,刀君还请自重啊!”
“啊,无趣,要不是看老药你还算眉清目秀,本君如何能与你这般亲近。无趣,无趣啊。”
而后则是某人长长松了口气的呼气声。
“刀君,小老儿告退去调药了。”
“一起一起,我在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声音渐渐飘远,莫名的,半昏半醒间的巩凌华也松了口气。
而后浑身剧痛袭来,巩凌华只察觉到自己道躯似已全然不同,便被剧痛吞没了神智,再次深沉的昏了过去。
……
‘成仙为明悟,飞临登高处。介子应随心,不问尘时路。凌华,今日的剑诀你还记得几分?’
“师父……”
虚弱的低喃声总不免有些轻颤,但随着眼前的光影渐渐虚化,站在自己眼前的那白衣宽袍的仙人消融于光,不见于眼前。
巩凌华睁开眼,所见只是一片暗红,身周一阵宛若刮骨的痛感传来,让他身体不住抽搐。
身周是鲜血,他泡在血池中,有道道阳光从洞顶、侧旁的洞口照进来,让这血池暖暖的,宛若刚取来的鲜血,尚有些生灵的余温。
血池……为什么是血池?
是了,自己已经堕入了魔道,疗伤用这血池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会堕魔?
巩凌华只是在心中归结为之前修道急于求成、乱了道心,虽然这个理由他已在昏迷中否定过无数次,可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认为?在堕魔前,他甚至连半个魔头都没遇到过!
四条锁链捆着他的手腕脚腕,将他竖直悬挂在血池中,身上仅有一块遮羞的布块。
全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但血池之中不断有药华飞来,钻入他浑身各处,这些伤痕正渐渐变淡。
这就是魔吗?
各处经脉中游走的力量,从原本的清气化作了浊气,当初在气海种下的七彩灵根,却化作一只血色的茧,茧下趴着一条漆黑的蟒蛇。
这就是昔日的灵根和金莲?
他到底为何堕了魔?心无大恨,修行亦没有半点差错,为何会……
师父因他堕魔而死,他如何能忘此恨?可又该去恨谁,又该去找谁报仇?一切皆因他堕魔,皆因他巩凌华而起!
开始堕魔时,为何不自斩一剑灭了他自己!
咚!
那气海中悬浮的血茧轻轻一阵,仿若心跳声一般,一股冷寒刺骨的气息洞穿巩凌华全身,让巩凌华忍不住仰头怒吼。
“啊——”
“醒了!”
“也该醒了。”
两道嗓音从洞口传来,巩凌华正感窒息,双目死死的盯着洞口,便见一个身影闪了下,下一瞬就出现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半蹲在血池的边缘。
这人,好锐的目光,好强的气势。
巩凌华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惊到了,可双眼之中刚要燃起少许锐意,又颓然一笑,低头将目光看向了别处。
“你救了我?”巩凌华颤声问。
“也可以这么说,”蹲在血池旁的这人淡定一笑,向后跳了半步,站在那。
巩凌华所见——此人身材不算魁梧,只能算中等个头,却给人一种高山巍峨之感;被打理的一丝不乱的长发披在肩上,敞开的长袍,衣领一路从脖颈开到小腹,古铜色的肌肤、条块分明的肌肉……
显摆什么,修道的男人哪个没这般身材,都不好意思在凡间行走的好吗?
“为什么救我……为何不让我去死……我是魔,”巩凌华突然仰头恸哭,口中不断重复,“我是魔!我是魔……”
啪!
池边的男人打了个响指,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个觉悟就很不错嘛,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身份的转变,省了本君不少口舌。”
洞口处,有个消瘦的身影缓步而来,一声湛蓝长袍,灰白的胡须与长发,却依然难掩那张清秀的面庞。
巩凌华是个男人,心中对某位师姐有仰慕之情的正常男人,可看见这老者,却有些挪不开视线,仿佛此人天生就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萦绕身周。
可惜,这老者总是板着脸,一副见谁都欠他五十块极品仙石的模样,略微美中不足。
老者嗓音带着少许不满,冷声道:“你眼前这人是七十二魔君之一的刀君无殇,这里是魔界,你有魔种,你说为何要救你?”
魔界?魔君?
巩凌华愣了一阵,而后惨笑一声,颓然低下头,看着血池中的倒影。
人不人,鬼不鬼,害死了自己师父的怪物,何必再活?
“还请前辈成全,赐我一死。”
“死?你竟在老夫面前提死字!”老者面露怒色,忽地甩出一记掌影,隔空打在巩凌华的左脸,那声清脆的耳光声在洞内不断回荡。
“嗤,哈哈哈哈!”
旁边那据说是魔君的年轻男人仰头大笑,笑的前俯后仰,然后趁机摁在这清秀老者的肩上。
刀无殇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瞪着巩凌华,手在老者胸口轻轻的摩擦。
“你知道这位长者是谁吗?这可是魔界大名鼎鼎的药神啊!你在这里还想死?简直是不把药神前辈放在眼里嘛!”
“刀君,”老者额头青筋乱跳,皱眉道了句,“还请自重些!”
刀无殇嘴角一撇,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意犹未尽的发出一声轻叹。
巩凌华一直在旁观,目光中带着少许震惊,毕竟所见之事有些颠覆他此前的种种认知。
果然是魔……
或者说,这就是魔的行事风格?
连这般老者都不放过,不对,是一个年轻男人连另一个老男人都不放过。
“药神前辈年轻时,那可是魔界第一美男啊!”刀无殇轻笑了声,走到血池旁打量着巩凌华,而后惋惜的摇摇头,“你还不行,底子虽不错,可惜气质太稚。”
“刀君!该说正事了!”
“看他这样子怎么听的进去?罢了罢了,谁让我接了这麻烦到死的差事。”
刀无殇低声骂了几句,随手在洞口摄来一张石椅,坐在那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被药神一巴掌打懵的巩凌华其实并未听进去太多,隐约只是记得,救了自己的这个魔君是个话痨,然后说了一大堆要自己加入魔道,共谋美好前程,干一番大事业的废话。
“我想死啊!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想死啊!啊——”
“年轻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啊,这话当真是不错的。”刀无殇嘴角一撇,双目注视着巩凌华,“相信我,这个世界远比你所经历的精彩,不出去看看吗?”
巩凌华本想破口大骂激怒这个刀君,可当他看到这人那双眼眸时,莫名的忘却了自己心中备好的话语,尽化作了一阵呜咽。
……
清醒之后,巩凌华的实力在迅速恢复,只是恢复的这些实力让巩凌华有些看不懂。
一死了之或许是逃避最好的方式,可巩凌华耳旁总是‘相信我’这三个字眼,心中的死志不断被消磨。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魔音入耳,不知什么是摄魂夺魄的魔功。
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能辟谷、能摆脱昼出夜伏的凡人习惯,除非自己感觉疲累,否则都不必长睡。
浑浑噩噩的,巩凌华开始了在血池中被吊着的岁月。
每日,那凶巴巴的帅老头——药神阁下,都会端来一些难闻的粘稠药物,给他强行灌下去;
每日,那个喜欢对药神动手动脚的魔君就会在辰时前来,将一株株药材扔到血池中,而后跟药神聊几句,就转身离开。
巩凌华双眼之中的迷茫从未退却过,可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得不去思索自己该如何去死,又该如何去活。
魔道……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害死了师父,变成了学宫‘戒律’中需要被‘除’的存在。
魔究竟是什么?
巩凌华在自身找不到答案,于是开始留意身旁每日都会出现的药神和刀君;可越是观察,越觉得他们跟人差不多,只是不如仙那般出尘飘渺、让人由心的敬仰。
一日,药神拿了一口铜鼎,在血池中打了些血水,拿去洞外添柴烧火。
不多时,一股股清新的药香飘入洞内。
药神有个弟子,似乎是个女子,巩凌华只听过她的嗓音,并未见到过她的真人。
“师父,肉切这么薄够吗?”
“嗯,放这里吧。”
“师父,酒只剩这一瓶了呢,徒儿去镇子上换些来。”
“去吧。”
高冷的药神老头。
巩凌华发了会楞,那香味越发浓郁,药神在洞口开始自饮自酌,涮着锅。
“哈哈哈!本君有口服了啊!”刀无殇的嗓音从极远处飘来,但很快就到了洞外,“快,快!给本君拿碗筷来!竟在这里涮肉独饮,你还真是……还是红锅,果然还是你会享受。”
吧唧吧唧……
巩凌华辟谷已有十六载,此时竟破天荒有些饿了。
却听刀无殇咦了声,“也不辣啊?你这是什么锅底?”
药神淡然道:“药膳滋补。”
“嗯?我去!是那小子泡的药汤!呕——”
“哼!暴敛天物!这般集合了九九八十一般仙魔药材的宝汤,你不喝便还我!”
“得罪得罪,告辞告辞,呕——不行了,本君隔夜饭都……”
那一日,是巩凌华醒来后唯一想笑却忍住的一日,也是唯一没能见到刀君无殇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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