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樱】假日里的一次约会

　　三月末尾的时候天气稍微有些冷热无常起来，原本在腐叶与泥土下沉眠了一冬的虫与蛙苏醒过来爬出土壤。公园的池塘里悄悄汇集起的青蛙们开始了狂欢的合唱，阵阵用尽力气的蛙鸣一直传到附近沿路的民居。
　　从早上开始大雨就哗啦啦下个不停，雨水一遍遍冲刷着玻璃。外面的街道在雨幕里变得模糊不清。
　　去学校必须经过的那一座长桥下水位涨高了不少，已经淹没了旁边河堤低矮的边沿。连今年的紫阳花都开放得有气无力，浅淡的花色愁云惨淡地耷拉在雨中。本应在花期里的樱花受到风吹雨打，一地的落花顺着水流汩汩淌进旁边的下水道。
　　扣上最后一个衣扣，将下摆往下拉了拉，遮住平坦光滑的小腹。小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雨势转浓，连对面民居都看不太清楚，只有暖橘色的灯光穿透了雨幕。
　　“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
　　她苦恼地喃喃，叹了口气。
　　小樱转身去拉开了门，探出头朝着走廊外等候已久的月与可鲁贝洛斯说道：“我换好衣服啦，请进来吧。”
　　相对站在走廊上的审判者与选定者一同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银色曳地长发的青年与金色皮毛的老虎，在没有开灯而偏暗的走廊里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侧身让他们都走进房间以后，她颇为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明明家里只有自己，却还是免不了担心被哥哥和爸爸看见。
　　虽然家里的另外两位男性此刻应该一个还在大学里授课，另一个还在打工的时间。
　　关上门后小樱就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心忧地问：“月、小可，还是变不回去吗？”
　　可鲁贝洛斯抬起前爪摆了摆，摇头：“我们刚才试过了，还是没法变回假象。”
　　接触到她的目光，月也摇了摇头，抱住手臂转头看向窗外连绵的雨幕，开口：“这场雨很不对劲。”
　　小樱走到了窗边，推开一小条缝隙。外面的冷风卷着雨丝立刻扑面而来，打在了脸上。
　　可鲁贝洛斯的鼻头动了动，仿佛在试图从空气里嗅出什么。它也跟着趴在了窗台上，大头往小樱肩侧挤过去，踮起两只后爪，努力够到窗外的空气。
　　“雨里总是有一丝魔力的味道，应该又是和魔法引起的事件了。”
　　“艾利欧也说应该是和魔法有关。”小樱托腮望着窗外的雨叹了口气，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月，“对了，月没办法变回雪兔哥的话，雪兔哥家里要怎么办？”
　　月低下头看了一眼掌心发出光晕后又被抑制般熄灭，道：
　　“之前也有发生过相同的事情，回去以后再解释就可以了。”
　　就说为了温书学习到太晚，于是在桃矢家借宿。
　　月所说的应该是以前艾利欧造成的月和小可都无法变回假象的那一次，最后小樱灵机一动，用盾库洛牌顺利解决了危机。想到这里，小樱的表情慢慢变得担忧起来，自责地垂下头，说：“月、小可，我想……这次会不会也是我能力不足的原因……”
　　轻轻的力道落在她的发顶，安抚地拍了拍。她咬住下唇抬起头，碧绿的眼瞳蒙上一层水雾，看见了月难得柔和的神情。
　　“不要过于自责。”
　　“对啊小樱，本来也不是你的错。魔力本来就是会受到魔法使的强弱影响形成潮汐的。”可鲁贝洛斯也安慰道，“现在这场雨应该是受到附近魔力潮汐的影响而变得这么大，也是你正在变强的证明啊。”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小樱看着掌心的钥匙喃喃。
　　许是看不下去她低落的神情，月特意开口解释了几句：“这次我没有感受到魔力被束缚的痛苦。相反，我能感受到比以往更源源不断的魔力，而且更加充沛。”
　　他半跪在地上，轻轻拂开她耳边的碎发，神情变得更为温柔，银色的长发逶迤一地，“所以不要那么自责。”
　　小樱点点头，一笑。
　　“嗯。”
　　忽然想起来上一次留宿在自己房间时，月也是靠在柜子上休息了一晚。小可说过审判者是不会产生普通人类困扰的问题，也就是不会发生腰酸背痛的烦恼。小樱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床，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床恐怕容纳不下长手长脚的月。她想了想，丢下一句稍等片刻，便拉开门咚咚跑到了楼下。
　　她拉开壁橱看了一眼，过了一会才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顿时绽开笑颜。抱起整齐叠放的被子，因为前方的视线有点被遮挡，她走得有些吃力，一抬起脚走上台阶便直接撞上了月。
　　对方浅银色的眼眸稍微下移，目光落在了她的发顶。什么也没有说便弯下腰，接过她怀里的棉被，转身往二楼走。
　　浅棕色短发的少女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还沾染着一触即分的温度，下意识抵在唇边，脸上浮现起丝丝的红晕。低下头跟在月的身后匆匆走上楼。
　　小樱将床边的地毯推到一旁，然后把拿来的棉被在地板上整齐铺展开来。她抬头朝月和小可笑道，“这样今晚月就可以休息好了。”
　　月一怔，浅银色的眼瞳微微睁大，望着少女灿若春花的笑靥，还是咽下了那一句我不需要，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可鲁贝洛斯整只趴在棉被上打滚，气哼哼地抗议：“你怎么不想想我睡在哪里呢？你和库洛里多一样，从来都只宠着月……”
　　小樱只能干笑着掩饰过去，眼角瞥见原本低眸垂首的月正注视着自己。她的脸上忽然又泛起一阵红潮，低下头揪住裙摆，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她才想起来，虽然上一次月也在自己房间里休息了一晚，但是那时与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完全是天差地别。
　　现在的月是、是……
　　直到躺在舒适的小床上，将被子拉高挡住下半张脸，都没法掩饰住她脸上的热度。她朝墙壁那侧翻身，看见月光穿过雨幕映照在墙壁上，一片冷白，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雨声如潮，编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溢出的梦捕获。小樱在深深的梦境里跌入了无尽的黑暗里，似乎有潮涨潮落的声音循环往复，拍打在身躯上发出海浪冲击礁石的哗哗响声。
　　伴随着逐渐疏淡的雨声一下下敲击着玻璃窗，她在睡梦中蹙紧的眉头慢慢松开，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减缓的雨势，低头看见掌心亮起的光芒变得更甚，如同天上云散开后露出的清月光辉一般明亮澄澈。他垂下眼，握起手掌，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可鲁贝洛斯枕着自己前爪睡得正酣，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发出轻微的鼾声。倒是原本在床上呼吸轻浅的少女蹙起了眉，翻过身正对着他的这边，仿佛是被方才的光线惊动了，发出几声鼻音，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眼神迷蒙地看向月。
　　被子从肩头滑落到腰际，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撑开恨不得立刻合上的眼皮，看见月正靠坐在柜子上，全身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下，银色的长发流淌一地。雪白的衣袖宛如堆积在地板上的一抹新雪。他胸口的那一枚宝石也染上了月色，持续地发出浅淡的光晕。
　　“嗯？月怎么会在……”她歪了歪头，半阖半睁的眼眸染着困倦与茫然，尚未从睡梦中彻底清醒，目光落在了呈现大字形占据了棉被的小可，才反应过来，“小可……！”
　　月将手指轻轻抵在下颌，示意她小声一些。小樱条件反射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点点头。她推开被子轻手轻脚走下床，来到了窗边。隔着玻璃窗能清楚地看着外面的雨势转小，堆积在夜空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了当空的皓月。连绵在天地之间的雨丝闪烁着月亮的银光，宛如根根银线。
　　有一阵轻风擦过耳边，她若有所感回过头，正好看见了月在房间里张开了巨大的雪白双翼。他闭着眼长发被向后吹起，单手按住腰侧，臂弯上搭着的长袖一直垂落到地板上方，轻轻摇动。
　　羽毛上沾染的星星点点碎光跌落在地板上，逐渐融入木板缝隙里湮灭无声。
　　‘再多陪小樱一会吧。’
　　他听见脑海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在柔声道。
　　‘不用说我也会。’
　　银白色的长睫一颤，月慢慢睁开眼，少女迎着月光的背影恰好映入眼帘，走上前站在了她的身侧。
　　小樱双手撑在窗台上，往前倾上身，探出头看着夜空的月亮。濛濛细雨几乎微不可见，即便落下也只是沾湿在发丝间的细小雨珠。围栏后的紫阳花好不容易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蕴满了水珠的花朵被压得往下贴近地面。
　　她伸了个懒腰，从打开的窗口利落地爬了出去，坐在窗沿上晃着双腿，仰望天空稀疏却明亮的星星。此时雨已经停了，月光洒落在地上。
　　呼吸间尽是清冷的空气，带着雨后独特的泥土湿润气息。她缓缓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也站在旁边的月一笑，轻声道：“以前库洛里多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没有办法代替另一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微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衬得碧绿色眼眸中波光粼粼，映着流华般的月光，温柔无比。
　　“我喜欢着月，喜欢着小可，所以我会努力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你们。”
　　从白色羽翼上飘落而下的雪白羽毛在风中飞舞，被吹到了更远的地方，染着的浅淡白光弥散在空气里。仿佛是为了对属性为阴的审判者那增长的魔力做出回应，月下的紫阳花摇曳了枝条，抖落下凝露，原本有些枯萎的花朵重新焕发光彩，枝头开出团团簇簇更多的花来。
　　风一吹，漫天飞花。
　　他瞥了一眼院子里的某棵至今还尚未抽枝发芽的树木，抬起手臂，张开的手掌发出浅浅的光芒。银白色的长发被风向后吹起，与翻飞的衣袖一起飘动。
　　黑夜里树枝抽芽发出的噼啪脆响，柔嫩的新芽从枝条里生长而出变成了青翠的叶子，孕育起下一次即将盛开的花。
　　小樱惊喜地看着飘到手中的飞花，心想花没有凋谢真是太好了。月朝她伸出手，小樱一怔，抬起手放在他掌心，随即感到被握紧。
　　“站到我的脚上来。”他低声道。
　　她看了一眼自己光裸的双足，不好意思地相互蹭了蹭，随后抬头一笑，小心地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一不小心往前扑到了他的身上，面容顿时淹没在冰凉的衣料里。来不及抑制住急促的呼吸，便觉得全身一轻，被腾空抱了起来。
　　月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臂搂在她的腰际，将少女整个凌空横抱在怀中。小樱的双手自发地搂住他俯下来的脖子，看着身下越来越远的屋顶，碧绿的眼眸慢慢睁大。
　　高空的风更冷了。只穿着睡衣的小樱忍不住瑟缩，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在月的怀里，避免更多的冷风灌进袖管与领口。
　　月稍微调整了姿势，让风被挡在自己的羽翼之外。少女轻浅温热的呼吸细密铺洒在颈侧，沾染到冰冷如玉的肌肤之上，似乎连魔力铸就的身躯都微微发热起来，产生如斯的错觉。被风吹起的发丝时不时擦过他抿紧的下颌，好在没有到会阻挡视线的地步。
　　他抱起樱的力道收紧了些，搁在她腰前的手臂往回收拢。似乎是灌进来的冷风减缓了，小樱泛凉的指尖也渐渐回暖，还有闲暇边勾住他的脖子，边往下看。整个友枝町亮起的灯光连绵成一大片闪烁的光芒，与夜空的单薄的星光相互呼应。灯火映照在漆黑幽静的河川里像是整条银河落入了水底。
　　满河零碎的星光被涌动的水波打乱，有岸边树上的花飘落至水面上，沉沉浮浮，随波逐流。似乎一整个星期不停的降雨将春天的脚步延迟了，山吹、薄樱、紫阳花等等原本交替开放，花期并不在一个时间段的花们在今夜纷纷盛放，让整个暮春的最后的花期狂欢绽放到了极点。雨后料峭刺骨的寒风也不能阻止它们精神抖擞，使出浑身解数的怒放。
　　小樱趴在月的肩上，看他们身后一路绽放，绵延如云海的樱花树。粉色的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落，漫天飞舞，下了一场梦幻的花雨。
　　她的耳边仿佛也响起了它们拼尽全力地绽放、开得舍生忘死时的窃窃私语，在欢欣鼓舞着漫长的暴雨终于结束，受到月魔力的召唤迫不及待地钻出来。雨停后天地间空气一清，萧瑟冷风也阻挡不住微颤的枝头有花团团簇簇绽放。
　　月的飞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在整个城镇最古老的时钟塔尖停下，却没有放下怀里横抱的少女。风吹得他的衣袖猎猎飞舞，变成长辫的银发随风飘动。发扣上幽蓝色的宝石时不时反射出点点光芒。
　　在他们的头顶，一轮巨大洁白的圆月停驻在夜空最顶端，静静地播撒下无限的清辉。
　　整个友枝町所有的樱花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部绽放了，无穷无尽绵延到天际的粉色云海在风中摇曳飘动，落花漫天飞舞。
　　“好漂亮啊……”
　　小樱望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幕，翠色的双眸闪闪发光，不禁赞叹。
　　历经沧桑与时间洗礼的时钟孤独地伫立在凛凛寒风之中，时针不受丝毫影响缓缓走动，终于指向了零点。几乎在同一时刻月低下头，距离贴得极近连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附在她的耳边柔声道：
　　“生日快乐，小樱。”
　　耳畔含着温柔深情的轻声细语换来少女呼吸陡然一窒，浅浅的绯色从脸颊一直染到了耳根，在发丝间清晰可见。她屏住呼吸，悄悄攥紧了对方的衣袖，闭上眼鼓足了勇气，才启唇小声道：
　　“谢、谢谢你，月。”
　　似乎是命运都看不惯如此拖沓的进程，令她说话间柔软的唇不巧擦过对方的下颌，两个人顿时全部僵住，保持着当时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良久，小樱才僵硬地抬起头，看见了月光下的审判者连眼瞳都惊愕得缩成了一条极细的线，好像被施加了时间库洛牌的魔法似的，如雕塑般纹丝未动。她的眼眸忽然泛起了一阵笑意，不知从哪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勾住月后颈的双手一发力，努力凑到他的眼角印下蜻蜓点水一吻。
　　月光静谧地流淌在夜色里的街道上，如轻纱般笼罩住时钟塔尖上相互依偎得极近的两人。一双长长的影子投落在建筑墙壁上，亲密得宛如在拥吻，难舍难分。
　　而在更远、更远的木之本宅二楼，樱的房间里，已经变回了布偶伪装的小可正趴在大开的窗户前，正幽幽地望着月亮叹气，哀怨地自言自语：
　　“小樱和月，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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