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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1，
认识夏心那一年，我才十七岁。
没有人生经验，没有工作经验，更没有恋爱经验，正如夏心爱说的：纯的像一张白纸。
我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个性内向的女孩子，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生活都是在循规蹈矩中渡过。如果说有些什么是比较值得我骄傲的，那就是我尚且是块读书的材料。小六的检定考试，我以全科A的优秀成绩直升初中一。中三会考，我再度以全科A直升高二。所以，我比班上的同学都小一岁。十七岁的时候，我已经读完高中课程。
我生长在一个小康以上的家庭。我的父亲是城里小有名气的裁缝师傅。裁缝店最早期是我爷爷创立的，我的伯仲叔季都和裁缝服装业有牵扯，可说一脉相承。自从爷爷去世后，父亲接手了爷爷开在唐人街老字号的裁缝店，因为传承了爷爷的手艺和声望，一些社会名流都指定要我父亲为他们做衣服；我的母亲当年可堪称为企业界女强人，可是她健康不好，四十四岁那一年因为动了一个大手术，之后便提前退休，在父亲裁缝店不远经营一间时装店。
打从年纪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有一对事业心很强的父母。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陪我，加上我是独生女，所以很早我已经学会独立生活。
十七岁以前的那些日子，除了上学放学上补习班之外，我唯一参与的课外活动是绘画班。除了每天共处一堂一块学习和成长的同学，我几乎没有谈得来的好朋友。那些日子苍白重复的让我希望能快快长大。
是夏心的出现，让我的生活不再平静。
那一天早上，是我刚完成高考等待成绩放榜的第二个星期。我在被窝里被母亲叫醒。
母亲告诉我，舅舅的清洁公司的管工临时有事飞回了菲律宾，现在公司缺人，迫切需要我去帮个忙，十万火急。
当我还在小学的时候，是我父母事业的高峰期，几乎每一天都由舅舅带我去上学，他算得上是我小时候的半个监护人。母亲经常跟我说起舅舅的事。他其实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弟弟，而是外婆收养的一个孤儿。舅舅少年时曾经是个小流氓，勉强读到初中就辍学了。十七岁那一年，因为误入歧途被送进感化院。从感化院出来后，舅舅痛定思痛，一下子脱胎换骨。母亲特别疼她这个弟弟，瞒着父亲暗中给了舅舅一笔钱，让他做小生意。舅舅也很争气，从那时开始就经营了一间规模不大的清洁公司，生意还干得不错，这个行业到现在都还挺吃香的。
02
母亲把还是惺忪睡眼的我送到舅舅的清洁公司途中，不断叮嘱着我待会儿要小心开车，一边已经把工作内容对我交代一遍。
那时候，我刚考获驾驶执照，对于首次要驾驭一辆客货车，我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我依照舅舅的指示，准时把几个菲籍女工载到客户的住处进行卫生工作，那是桃花山的共管公寓，是高级住宅区。资料上显示，女主人叫夏心。
开门接洽我们的人，却不是夏心，而是一个高大挺拔，皮肤白皙，蓄着小胡子，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小胡子话不多，简单的交代我几句话后，就把整间房子交到我手上。
那是一个宽敞的空房子，看得出之前的人刚刚搬走，各个角落留下很多废物，房子中间堆积着一座山丘的垃圾，到处一片狼藉。唯一比较可观的是厨房，那里有一些简单的茶水用具和一个人高的大冰箱。
对于这种凌乱的局面，我当然有了心理准备。
五个来到的工人早已清楚自己的工作内容，她们二话不说，娴熟分配着带来的清理工具，开始分工合作。
我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监视五个工人工作，留意每个被疏忽的细节就可以了。
清洁工作如火如荼进行的当儿，我从包包里把带来的书拿到阳台上，找到一处比较干净的地上坐下来。客厅有一大片的落地玻璃窗，早晨的阳光从那里直射进屋，从那里，我刚好可以看到房子内的动向。当然我不时也去巡查工作的进度和发展。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太阳已经在正空顶上，房子很明显已经焕然一新，处处生辉，空气中飘荡着肥皂的清香味道，几个工人清理出三大包的垃圾，放在门口。
就在清理工作正式进入尾声时，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是个女孩子。大约有一米七四的高个，健康蜜糖的肤色，一头乌黑过肩的长发，微微有些自然卷。她穿了一条刷白的牛仔裤，膝盖处两个破洞，身上一件紧身的白色中空背心。我很快瞥见她的肚脐上穿了环，左边腰部上还有一小朵格外养眼的黑玫瑰刺青。
她就是夏心，房子的主人。
她回来得正适时，工作完毕，就得找主人收帐，那么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是一切没有我想象中的顺利。
夏心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到留在阳台上的我。她一进门就先去了厨房，然后走到偏厅，再从偏厅走到浴室，我估计她正到处巡视。最后她走到客厅，在靠近阳台的落地窗前站定，从包里面掏出香烟，再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燃，也许眼角感觉到有人在晃动，她很快转过身来，发现了我。
“你好。”我已经把书收起，走到夏心面前。
“嗨，你好。”她收起手里的烟和打火机，盯着我，有两秒钟的走神。
当我更进一步走近她，她身上的香水味一下冲进我的鼻子，那是我第一次闻到L'AIR DU TEMPS的味道。一股让人陶醉的芬芳香味。可惜，我当时对香水味有过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你是负责人？”夏心扬起了眉。她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很多问号。
我想，那是因为我当时还有一张很稚嫩的脸孔和未经世事的举措。
“嗯。是的。”
“浴室洗不干净。”她丢了一句话过来。
“哦，是吗？”我有点窘，觉得这就像我在高中当巡察员时率领低班学生清洁校园，然后却被老师发现我监督的工作做的不好，这让我很难为情。
我只好走到浴室，依着夏心所说的一块墙壁观察起来。
“靠近马桶那里，有一片污迹。”她抱着胸，噘起了嘴唇，朝某个方向示意让我看。
我发现墙角下确实有块巴掌大的污迹，心里正埋怨自己和工人过于掉以轻心，可是很快的我就察觉到那根本就是一块顽固的污迹，确切来说，那是一个陈旧泛黄的污垢，如果要彻底清洁，恐怕不是一般的清洁剂可以去污的，似乎也只有重新髹上新漆才能解决问题。几个工人比较有经验的一位低声告诉我，那些污迹是洗不去的了。
“你们收费多少？” 正在我有点束手无措的时候，夏心走了过来。
“五十元三个小时。”我说。
“五十元三个小时？我还以为必须洗到彻底干净为止。我可以再付多一倍，请你们洗得彻底一点。”夏心很干脆的说。
“我们的工人还得赶去下一站做清洁。”我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嘀咕着。
事实上我们已经在夏心家超时工作，如果不及时赶到下一站，我们铁定被投诉。
“那我这里怎么办？”夏心不看我，却看着那一片污迹，坚持着。
工人当中比较有经验的一位似乎想跳出来跟夏心辩论了，我立刻拉住她。我知道我的职责必须让客户对我们的服务满意，我也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想出决策。
唯一的折中法，是我来做善后工作。
我很快做了决定，吩咐工人之中比较有经验的那一位先把大夥儿载到下一站，我多一会再过去。
她们离开后，我拆下帽子、手表，挽起袖子，开始使用大量的漂白剂混合清洁液，倒在自来水里调匀。除了使劲的刷那片不堪的污迹，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方法。
我以为可恶的夏心会监视我工作，可是她没有，她已经离开浴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是我的肚子咕咕在叫，提醒着我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夏心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了，她的影子透过背后的窗户落在我眼前，刚好把我留在她的暗影中。
“算了。”她叹了一口气。
我望着那片完全无动于衷的污迹，沮丧得抬不起头来。
“我说，算了。”她重复自己的话。
我抬头看夏心，这时我才发现她伸长了手，正在给我递饮料。白色的玻璃杯底还有水滴在掉落。
“喝杯东西解渴吧，小绵羊。”她说。
我站起来，擦了擦手，把饮料接过来，吸了两口，冰冷的柠檬橘子水滑进我的咽喉。
“你是怎么做事的，一点经验也没有，不能洗你就告诉我不能洗啊，干吗那么逞能？”夏心一边打开皮包，一边有点挖苦我的说。
我也不想再和她周旋，随意找个地方把杯子放下，然后从包里掏出收据本，准备开收据给她。
坦白说，那一刻我对夏心有种难以理解的讨厌，我觉得她在欺负我。而且从她的衣着打扮和作风，我估计她是个富家千金。我最讨厌有几个臭钱就说话尖刻，欺负别人的人。别说替陌生人收拾房子洗厕所，在家我也不一定会做这些家务。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自尊受了损。
“上款写什么？”
“夏心。夏天的夏，心情的心。”她漫不经心的说。
我很快把收据交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你还有需要，请直接打电话到清洁公司。”我冷冷的说。
离开夏心的房子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头也不回的走，可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也许，夏心是舅舅的长期客户也说不定呢，我决不能让舅舅的这单生意从此触礁。
我于是调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只在三尺之遥的夏心，她的目光还没有离开我的脸，竟然似笑非笑。
“无论如何，希望你会满意我们的服务，非常谢谢。”我近乎在对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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