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本色

　　北藏山脉，终年积雪，连绵不断。

　　她裹着宽厚的狐裘从雪山深处走来，一浅一深的脚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尤为深刻。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肩头，她不自觉地缩了缩，望着白净的天色，抿了抿唇。

　　这天，可真冷。

　　她突然无比怀念姜无做的烧鸡，鲜亮的表皮上泛着层层油光，滑嫩可口的肉感入口即化，独一无二的调料洒在上面，用鲜嫩的荷叶包裹起来，施以微火细烧，再加上刚刚烧好的温度正热，配上这冰凉的天气，一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舔舔唇，仿佛更饿了。

　　姜妍在雪域里走了三天，对于一个无肉不欢的人来说，这三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比煎熬。她翻开怀里姜无为她备好的白饼，只觉得这刺眼的白色看得眼睛生疼。脸大一张的饼，顿时让她吃意全无，但还是就着几口水咬了一口。

　　“呸…”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某人，在咬下去的一瞬间就吐了出来。这种饼里面加生姜的独门秘方还真是姜无的拿手好戏，也算是配得上他那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名头了。姜妍十分嫌恶地把它丢了几丈远，白色的大饼瞬间融入雪地，她仿佛看见某人的妖孽似的脸对着她笑逐颜开，说：“生姜御寒。”

　　报复，这厮绝对是报复！她愤恨地唾弃了一把姜无这种无耻的公报私仇的行为，一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积雪。突然又有些后悔刚刚一时冲动而扔了的最后一块白饼，看着还忘不见尽头的雪域，她想她还真是造孽。不由加紧了步伐，希望天黑之前能出雪域。

　　她紧紧裹了裹身上的狐裘，雪域的风雪越来越大，周遭的雪狼正围在她，在不远处准备伺机而动，通体雪白的身躯，眼睛晶亮，为首的一只正逐渐靠近她。

　　姜妍瞪了一眼，不识好歹。

　　雪狼一噔，这一眼瞪得它全身发抖，开始不自觉地后退开来，身后围着的狼群也开始瑟瑟后移，最后都消散在连绵的雪地中。

　　北藏山脉，雪域绝境，苍穹境内，擅入者死。

　　已经有很多年来没有人闯入过雪域绝境，他们求神拜佛，却始终不敢踏入一步。于是他们便在连绵的雪山外修建了一幢寺庙，起名神仙庙。

　　姜妍看着大金色的门匾，门口杵着两座石狮，唯一奇怪的地方只有石狮像眼睛上的两双晶莹暗红的宝石。她走上前，细细摸了两把，惊觉发热，不自主地笑了笑，鬼玉。难怪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却没有人盗走。

　　她轻轻靠了上前，虚倚在石狮上，几日的风雪让她已经有些不消停，随着身上的湿寒之气在鬼玉面前逐渐消散，她转了转身，希望能暖一暖凉嗖嗖的背后。

　　刚背过身去，突然，两扇红木檀门被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身上裹得暖气烘烘，带着稚嫩的嗓音朝外问道，“可是贵客？”

　　姜妍答，“雪中客。”

　　他又问，“哪里去？”

　　她答，“山下去。”

　　听及此，小和尚眉毛皱了皱，思索了一小会，然后又转身一路小跑走了。

　　姜妍奇怪，却也不好意思直闯大门，她望了望这漫天风雪，天色也已逐渐暗了下来。虽不好意思直接夺门而入，却也了不得在这石狮像前避避寒气再说。

　　原本，她就没有打算在这雪山寺庙借宿。

　　毕竟寺庙戒荤她禁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再留宿一晚，她怕她会饿死。

　　神仙庙不过是一道分水岭，往后是苍穹境，再往前便是大云境内。

　　小憩了一下，她便整顿好了周身以及尚且不多的行李，拍拍狐裘上的风雪，再次踏入雪白的天际中。

　　于是，等小和尚领着一群人出来的时候，门外便只剩下一片茫茫大雪，积雪深厚得连同不久前的脚印都埋藏在地底之下。小和尚心虚地瞅了一眼身旁的至诚大师，生怕责罚，毕竟身边这位贵客已在此等候数天。门前两座石狮像的眼睛正炯炯有神，暗红似血。至诚心如明镜，他手捏菩提珠，只是淡淡呢喃了一句，“缘已至此，殿下还是请回吧。”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得。”

　　求不得么？姬桁反手在背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睛微眯，却是看不透的深邃。他望着眼前无尽的白茫，等了数月，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姜云城说，她会占卜通天之术，只要她不归苍穹境，下一任帝师就会是姜家最大的掌权人。

　　姜妍，那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子。

　　他返身，朝向另一头走去，不是雪域，不是大云，而是北藏另一条不为人知的掩盖在冰川之中的极地雪脉。

　　已经十年了……

　　姬桁站在那条巨大的冰川缝隙旁，手里抱着一株当归草，底下是无尽深渊。越过这条冰川，翻过对立面那座雪山，便是苍穹境的另一边。

　　“她再也回不去了…”仿佛代替她一样，姬桁伸出手，朝着那座相去甚远的雪山，良久，除了冰冷的气息和终年不断的落雪，什么也没有。

　　姜云城，终其一生，再不能回苍穹境。

　　“我想见见她。”

　　“善哉。”不远处至诚大师双手合拢，并在胸前，道，“姜施主违期，老衲将其藏至此处，已是罪过。”

　　“殿下，还是请回。”

　　“呵…”姬桁轻笑，扔下手中当归，雪地里冰川之下，雪莲拥簇，洁白胜雪，而隐于最深处是那个女人将断不断的脉息。

　　“她吊着一口气就为了见姜家族长，她以为她还能回姜家城？”

　　“她难道不知道，她早已是姜家的弃子？”

　　姜云城未归，是姜家大忌，五年逾期更是罪无可恕。至诚上前，从怀中递出一只白色羽毛，正中一滴鲜血早已凝固，这是姜家发出的朱砂羽令。

　　朱砂似血，羽令出，杀无赦。

　　即便这样，她也还要捍卫着姜家，守望着那片连绵雪脉中的姜家城。

　　“放了姜宁吧！”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思索了良久，“她是姜家的人，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姜宁…”那个被囚禁了十年的女人，他眯了眯眼，突然从回忆里拉出这么一个人，却让他猩红了眼睛，他轻声却充满了狠厉，“放了她？休想。”

　　他要折磨这个女人，至死都不会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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