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之优昙婆罗

　　Chapter 2 杨岚

　　西边的天幕弥漫着血色的烟红，炊烟笼住了远处的临时搭建的帐篷包。反射着金红色光芒的橙黄色沙丘波浪般的起伏连绵，时有风儿吹过，在沙丘表面形成圈圈海浪般的纹路，弯弯的弧形，层层漾开。

　　收工了，在沙漠深处工作小组的成员把各种工具仪器装进木箱，带回了驻地。

　　“大双，很抱歉，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年代背景。”她白腻如瓷的脸带着一抹夕阳倒映的晕红。

　　“那些个专家都没弄清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这次叫你来主要叫你这个绘画方面的专家给我们一点颜色层次等美学方面的建议而已，顺便……这么多年没见了，小双……她很想你。”大双棕色的太阳眼镜后闪烁着的那双眼，含蓄而内敛，温柔的语调顿时区别开那除了长相相同性格脾气却完全迥异的孪生妹妹。

　　“啊……你就不想我？”杨岚斜斜的一眼朝大双瞪来，眼角余光扫到大双的助手小汪牵来两只骆驼缓缓而来，叮叮地驼铃声在空旷的大漠中异常清脆悦耳。

　　“我们都想你，我的大小姐，赶紧上路吧。”

　　大双看了下表，催促着小汪帮杨岚的行李搬上驼背：“小汪你得赶在天黑之前把杨岚送到公路，我看这天快起风了，那边有工作组的车接你们去机场。死命令啊，美女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是！坚决完成组长交代的任务！”小汪严肃中带着一丝玩味。

　　杨岚本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小汪这个北大的博士偏偏要纡尊降贵的跑来这鸟都不拉屎的沙漠来做她这个实习生的组长的助手，明明比大双、小双年纪都大的男人却偏被人叫作小汪！他故意的么？

　　看着这帅哥的视线一直紧随着那个女人身影，每每等她转过头来又迅速掩饰，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小有所悟。

　　可惜啊，这襄王有意，神女却无心了。

　　看来……大双其实和小双并无不同，某方面的确神经大条。

　　唉，各人有各人的姻缘吧，恋爱本不就是隔着一层纸的时候最美么？干嘛要去给他们捅破！

　　杨岚让小汪扶着骑上已经跪下身来的最前面那只骆驼，摸摸它颈部温驯的棕色鬃毛：“双啊，我估计你这地方我不会只来一次。”

　　“晤，你是说……”大双有些惊喜。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只是……想你们姐妹啦，哈……哈哈。” 杨岚抖着手里的缰绳驱使着骆驼上路，莫明的想掩饰心里对那两个洞窟壁画上人物的奇异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就象每个人心里最柔软处都有的那个秘密角落，不愿让任何人触机。

　　叮铃，叮铃。古老而又悠远的驼铃声响了起来，像这沙浪沙海中一颗颗沙粒流淌跳动的音符，杨岚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夕阳下与沙子组合而成的画卷一样色彩盛宴，橘红、浅棕、暖金、亮黄，深深浅浅，明明暗暗……

　　我，还会回来的。

　　*

　　我叫杨岚。

　　岚，据说是山林中的雾气。

　　把我养大的奶奶曾经说过都是这名儿不好，精怪精怪的，害我从小就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脏东西。可是却没有办法改，因为在那个秋高气爽的秋日午后，小睡起来本准备溜弯锻炼的她却发现躺在婴儿车里的我。

　　从中午等到日落，再从日落到黢黑也没有人来把我找回去，她只好抱我回家，却没想到这个家，我一待就是二十年。

　　因为……襁褓里发现一张纸条写着我所有的身世：“我叫岚，身体健康，请好心人收养，我以后会孝敬您的！”

　　老太太带上老光眼镜转过头来在灯光下仔细的打量着我的小胳膊小腿，和自家老头对于这个婴儿的去留发起了他们自结婚以来最大的一场争辩。

　　老太爷说不过老太太，烦了，两个人开始打赌。赌把孩子叫醒，孩子第一句是哭，就把我送到民政局福利院。要是孩子笑，就留下自己养。

　　“笑了，笑了！哈，乖娃儿以后得跟俺家老头姓杨咯！”一分钟后，她赢了。

　　据说我小时候就象那奥运的福娃只知道呵呵的笑，少有哭闹。

　　他们是所谓的空巢老人， 80年代就出国的独生儿子孝顺的方式是年年寄钱却年年不回，物质上老人什么都有，没有的恐怕即是那膝下弄孙的天伦。

　　我没那么多钱，可我有的是时间，杨岚长大了轮到我来照顾你们报答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可是，为什么你们却等不到。

　　*

　　七佛塔是一座按照佛教规格建造的七层木石仿古佛塔，修建在市郊的一个寺院里，可以安俸上万名往生者的灵骨或骨灰。

　　找到X区X排爷爷奶奶的双墓灵室，在灵牌前摆上新摘的一簇黄桷兰，这花儿洁白素雅，香味清幽甜润，爷爷奶奶生前就爱。

　　7月半了，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也感觉不到爷爷奶奶的灵体，这几年连托梦竟也没有过，倒反而一些不相干的“人”却不请自来。比如这七佛塔，我就能感觉到那些人们所说的“鬼”也好，“灵魂”也好，“非人”也好的东西，无处不在，只要稍微一冥想他们的形体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不过也许见不到爷爷奶奶是因为他们早就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对了，应该是这样的，他们那么善良慈祥定是早早去了那天堂。

　　这样的设想让我快乐，这种因期盼而生的喜悦在我心底涌出，很快在我全身心荡漾。

　　“杨老师您好！”

　　“啊，你是杨老师？”

　　“终于等到您了，拜托拜托了！”

　　跪在垫子上最后给两位老人的灵牌磕了三个头，念了遍往生咒。唉，完了，该来的躲不掉啊，这些人难道就不知道这里的往生者都需要安息吗？

　　“杨老师，不好意思，本来该带他们去办公室的但是不知道谁说漏了说您今天在这里祭拜，您看今天还有时间……”看我有些不悦，七佛堂管理处的崔阿姨急急地跑过来解释。

　　这个世道真是奇怪，不叫小姐叫老师。每每当你要找什么人帮忙办点啥事，就尊称其人“老师”哪怕那个人和“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我算什么师！充其量算是半个业余的灵媒而已。

　　“崔阿姨，你叫我小岚就好，叫到办公室去，一会儿我帮他们都看看吧。”有些无力的说着，至从有一次多管闲事地帮她召来得急病去世丈夫的灵魂答她家日常细微琐事，件件正确，这阿姨就把我当着半个仙人，趁每年7月半我来祭拜爷爷奶奶的机会总给我揽了一大堆“客户”。

　　说是“客户”，我却并没在他们身上拿走半点“利润”。崔阿姨更是乐得把我当作给他们七佛堂打的免费广告招揽了好多来买墓室的客户。甚至，自打去年7月半中元节起，我在七佛堂还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和休息室。这一切都要归功那办事能力卓越效率的崔女士。

　　我的正牌职业是给好几个画廊提供作品的专业画师，我的收入足够让自己过想过的生活，做这个阴阳沟通的事情算是积德吧。

　　再说，阳世有阳世的法律冥间有冥间规矩，想请阴人也不是说请就能来的。如果不是“客户”要找的魂灵的确有遗愿未了，又和这个“客户”特有缘我才有可能请得“他”到来。

　　*

　　真真的燃灯如豆。

　　大概15坪好好的房间楞是被崔阿姨整得跟殡仪馆的灵堂一般。墙壁上左右侧各钉得有两个白纸扎的招魂幡，中间是宣纸书的巨大的“祭”字。下设一木制的办公桌上，桌上铺着一块素白的桌布，偏不开灯，点燃7根白色蜡烛插在7只盛有米的白瓷碗里，让那微弱的火光随着空调摆出来的冷风荧荧地跳动着。

　　肃穆、安静、阴森、专业……

　　我心里暴笑不已，这崔阿姨一年比一年专业了。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给她说过，只要我精神尚好，就算是在KTV等嘈杂环境我也能给请来那些“东西”。

　　结果她陪着笑脸却是态度坚决说得慷慨激昂：“现在什么行业都需要包装，那些个江湖骗子都要搞出好些排场来。咱们是正牌嫡系，国家民政局批下来的正规经营丧葬的七佛堂，自然更要包装，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嘛！这些甭用您杨老师操心，看我都给你办的妥妥帖贴的啊。”

　　耸耸肩，随她。

　　*

　　今天客户不少。

　　拉开层层幕布一样的窗帘向外面望去，只见队伍已经成一条长蛇，说是蛇其实牵强了些，因为有的是一个人，有的却是举家前来，排列并不十分整齐。

　　“杨老师，可以进来了吗？”

　　第一位客人来临，我端过手边的咖啡一口饮尽，清了下喉咙，嘴角挂上职业微笑，正襟危坐。

　　“请进。”

　　客户A。

　　这是个外貌看起来阳光神情却哀伤的大男孩，他低沉的语音说起他和一个叫做晶的女孩儿的爱情故事，情深处，泪如雨。

　　哦，重点来临了，我今天要召唤的魂灵应该就是这个晶了。

　　从抽屉里拿出根用於丧事与拜鬼灵的黑色线香点燃，微闭上眼稍一冥想…… 一个短发女孩儿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眼前，她向我点了下头就径直地瞪着眼前的男孩似有忿怨未了。

　　“晶是自杀的对吧？为……你？”

　　唉，问世间情字为何物，缠绵纠缠至死也不休。

　　“啊！”他惊恐地瞅着我：“你，你怎么知道！杨老师你这么快就招到她了吗？”

　　“对了因为我们的服务全程都有录音以备录，请回答我，晶是不是短发，右眉上有颗豆大的黑色痣？”

　　“是的！ 是晶！”

　　“恩……那个，她现在就在你身边。不要害怕，她现在只是个非物质的灵体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你心里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现在就说吧，在那柱香烧得还剩一寸之前，她都会在你身边倾听。”

　　他跪了下来半仰着头向着旁边的空气大喊，语带哽咽：“晶，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

　　他跪向了左边，晶却在他右边。可我……却不想纠正他的这个错误，因为我看到那“女孩”缓缓地“飘”到了他的左边。

　　看来，她对他并不是开始表现出来的那番无情。

　　男孩恸哭着述说那些支离破碎的道歉话语，其中涉及他们的私人事情，耳朵塞上MP3的耳机，我拉开后面的帘布给他和“她”留出一份尊严。

　　第二首歌还没听完，晶过来找我。

　　“谢谢你，我要走了。”她的眼框微红。

　　“有什么需要我转告他的？”

　　“告诉他，忘记我吧。人生……总有许多意外，就像那握在手里面的风筝，也有断线的时候。而我，我就是那风筝。”

　　“啊……不是自杀？”这真是个大大的意外，因为我还清晰的记得方才犹如电影胶片一样定格的那个她临死前的画面。某大学9层高楼上的露台，她从半身高的栏杆处掉下……

　　“那天和他，恩……吵架后，我喝了些酒，跑到楼顶想吹吹风清醒下。”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喝醉的我却忘记自己惧高，当时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猛地一滑，就……”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的脸颊滑下滑落。

　　“杨老师，什么不是自杀？”男孩听不到她的说话，但却是听清我刚才那句惊呼。

　　桌上那柱线香的火星突地一亮继而灭寂，最后那道淡淡的白烟立刻消失在空气里。

　　“请你给他说，我……不恨他！”晶的身形如烟，缓缓地变得透明，顿时化作无形。

　　那男孩走了，来得沉重，走得……不能说得上是轻松，但是多少有些释然，她的不幸是意外不是吗？

　　这个结局让我痛快地又饮下一杯咖啡。

　　客户B。

　　来的是一整个家族，不是本地人，带着重重的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让人听起来本就吃力，他们偏喜欢一起说话，嘈杂的声音让我几乎听不清他们到底想说的重点是什么。

　　“存折……爸爸……密码？”

　　终于搞清是这家老爷子突然身亡，都来不及留下任何遗嘱，连和他共同生活了50年的妻子也不知道他的几个存折放哪还有股票帐户密码是多少。

　　看来是个颇有些家产的老人家。

　　很费力的把这家的老太爷从另外一个世界请来，他却好象并不十分愿意面对自己这些子子孙孙。

　　听着家属们喋喋不休，有时候说着说着还用方言互相吵起嘴来，听不懂看着累，我有些乏了，轻轻靠在椅子上养神。

　　老人家突来的怒骂让我吓得打一激灵，只见他走到一个个儿女面前责骂。说他们在他生前从未尽过一天孝道，这死后分财产倒是跑得快，来的齐。

　　骂得之精彩，语言之丰富，可惜除了我他们没人听到，这一幕让我有些忍俊不住。

　　过一会儿我却笑不出来了。

　　这老太爷一个一个点着名骂舒服了，出完恶气，吐了口唾沫：“呸！这些败家子在我活着时就没本事从我手上扣到过钱，这番死了还想打我这个死鬼老头的主意，没门！”连声招呼也不打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汗……暴汗，瀑布汗。

　　面对这一大家子人，我怎么办？说你家老头骂完你们就跑了？

　　NO！

　　那只能……拿出崔阿姨的精神，得！咱不赚功劳，赚苦劳。

　　立刻装做很卖力很努力地帮他们请灵，使上了我从电视、电影、杂志上看到的所有巫婆神汉的招牌动作，念咒、持经、烧纸钱……却始终招灵未果，只好给他们解释后客气地送走。

　　客户C ……
　　客户D ……
　　客户E ……
　　……

　　稀奇古怪的事，稀奇古怪的人……轮番上演，周而复始。

　　这就是我一年一度的副业工作，虽然有些辛苦，却也充满乐趣，我甚至发现能从中获得一种特殊的满足，满足于我有能力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被人需要的感觉其实……很美好。

　　当窗外的嘹亮的蝉唱渐渐转为婉柔的虫鸣，不用去拉开窗帘打量我也知道，夜了。

　　不知道崔阿姨干嘛那么坚持要等一个据说是“上面”安排的重要客户，今天是7月半，见着那些“东西”我倒是司空见惯，难道崔阿姨和七佛塔的工作人员也不害怕？

　　抑或……这个临夜才至的客人是个重量级？管辖七佛堂的民政局某领导？还是当地哪家大企业主？

　　呵……我虽还没到达视钱权若粪土那个境界，但却是憎苍蝇竞血，恶黑蚁争穴的丑恶。

　　正有些不耐，却见几道白炽强光在厚厚的帘布上打出几团光影滑过，有好几辆车开进院外的停车场了，紧看这光影听这声也能断定这车……不赖。

　　手顿时有些痒，刷地拉开窗帘，夜幕中大致有5-6辆黑色的车降临。它们左右护卫着最中间的一辆，作护卫侧翼的车刚一停顿就下来一群深色衣服的人，个个挺拔高大。瞬间站为两排拱卫着还未打开车门的主车。只见那车灯灿亮得眩目，让我看清中间车头的双M造型的三角标志。

　　双M？迈巴赫？奔驰中的极品迈巴赫？

　　呵……自己原也不能免俗，发现自己竟该死地期待。

　　今夜……所来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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