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官沈端

　　“大人。大人。”小厮在门外敲了敲。

　　这才卯时二刻。
　　天灰蒙蒙亮。

　　沈端从文案前抬起头：“进来。”

　　小厮给沈端请安，回话：“大人，府门外有个小子求见大人，急赤白脸声称他家小姐没回去。小子说他叫余不才，正在外头着急呢。”

　　沈端双目冷峻生疑。

　　小厮问，您见么？

　　沈端是真的不想再管她。他起身去净房用冷水扑了面。出来也未置一词。

　　“大人，你看，人就在哪儿站着呢。”小厮替沈端提着灯，指了指石阶下的余不才。

　　沈端紧抿唇线。

　　小厮冲底下的余不才喊：“上来吧，我家大人愿意见你。”

　　余不才转头瞧见果然是沈端，如同见着救命稻草般，两步冲上来，紧拽沈端的衣袖，连遍两次焦急喊：“沈相公，沈相公，是我，余不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那个，昨儿上午我家小姐是不是来找过你。”余不才赶紧拉一把关系。

　　沈端：“她回去了。”

　　“没有！”余不才急了：“她分别时与我说过不论见没见着你，都会回来。可她没回来。”

　　沈端没说话。

　　小厮在一旁道：“你家小姐昨日晚就回去了。确实没在我们府上留宿。”

　　余不才焦急得右拳捶左掌。忍了半晌，才对沈端苦道：“沈大人，我叫您沈大人总行了吧。我跟您说实话。五小姐是带着我逃出来的。”

　　顺承王的幼弟平郡王没安好心。顺承王一死，他就要作妖啦。

　　余不才委屈巴巴博同情，他是有点走投无路。谢幼薇不出事他才有主意，谢幼薇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他估计也得跟着抹脖子。

　　可他心急如焚的动作没打动沈端。

　　沈端负手转身，淡声道：“她逃与不逃，不与我相干。”

　　她向来自称天地不怕。从前她能把人打到残废，如今又能逃出京都，本事何其大。

　　余不才不知道谢幼薇和沈端私下已经闹得这么僵，还以为和从前一样只要五小姐撒撒娇，沈相公就一言不发跟在小姐身后守着她。

　　难道沈端和薇姐真的决裂啦？

　　沈端下逐客令，你也走吧。

　　余不才不敢再逾越规矩，他不过是谢幼薇的小跟儿，现如今陈郡谢氏倒了，连薇姐都跟沈相公闹崩了，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求人就不怕脸皮厚。他也实在诚心实意的相求：“沈大人，那我就不麻烦您招待我晌午饭。可求您一回替我找找我家小姐。氓城地广人多，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熟，您行行好，成吗。”
　　余不才知道现在沈端神通广大着呢，赶紧抱一回大腿。先找到谢幼薇再说！

　　沈端身边儿的小厮听得不高兴。心想你家小姐又不是在我们府上丢的，还招待你晌午饭，想得美着呢。他替他家大人回绝。道：“这位英雄，我家大人还有公务在身，您请回吧，我家大人也实在是不得闲。”

　　余不才不走，脚底张根立在那儿坚定得很。

　　小厮下来赶人。余不才就跟蒋弱鸡一样死皮耐脸强扛。两人僵持不下。

　　“元吉。”沈耽开口。

　　“是。大人。”小厮没推动余不才，反被弄得一身痛。心里骂这人真蛮不讲理。

　　沈端：“带人帮他去找。”

　　“啥？”大人松口啦？元吉也诧异。

　　“多谢沈大人，多谢，多谢多谢！”余不才对沈端的背影感恩戴德。

　　立刻，余不才和元吉借给他的人手往大街小巷和角角落落里去寻。连带客栈，吃食店和浴房，棋牌室都没放过。谁知找了大半日，竟什么也没寻见。连个见过谢幼薇的人都没有。

　　余不才：“小姐是不是出城了。”

　　“哎呀不会的。”元吉说：“你家小姐昨夜快宵禁的时候才走的，今早卯时你就……”

　　两人忽然都顿住了。异口同声：“宵禁！”

　　谢幼薇昨夜骑马离开沈府长街，身上虽有路符，但也不顶用。她人刚转出长街，就可能被巡夜营的逮走。要真是这样那元吉可就没办法。

　　余不才心里更急，谢幼薇要是被官府的人抓走，那八成就坏了。想昨天他们进城都多不容易，生怕被人认出来。

　　余不才来不及和元吉多说，自己往县衙跑，边跑边回头大喊，“元吉，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家小姐被宵禁的人带走了，他要是不管我家小姐，我就到你们府门上自戕！”

　　余不才这条小命不顶分量。
　　沈相公来不来，就看他念及与薇姐的往日情分有多深了。天老爷，可算我余不才求您老人家。给谢幼薇留口气儿。

　　余不才带着身上的银子和自己的路符一路跑到县衙，说要赎人。

　　门口差役凶巴巴问：“何人。”

　　余不才咬咬牙，说：“李大胖，我媳妇儿。”

　　这是谢幼薇的主意：出门在外飘，一重关山一重刀。那公谍和路符她造假了好久呢。

　　差役立时起疑，姓李？

　　是。

　　何时犯事！

　　余不才说：“我昨夜犯老毛病手里没药，我媳妇儿就出去帮我买药，大约犯夜被差役大哥误拿了。”
　　在大俞，只要说是晚上出门买药、送信等，是行得通的。

　　差役冷笑：“出门买药还骑马？”

　　果然，薇姐就是被他们带走的。

　　差役接着说：“你媳妇儿身份可疑，今日上告府城大人，大约要审一审你女人。你，说，你和她成亲多久了。”

　　余不才将之前和谢幼薇的串词滴水不漏的说出来。差役暂未找到余不才的漏洞，就摆手轰赶人，你先回去，等过个三五日再来接人。

　　我操！过个三五日，还接得走嘛。余不才脑子飞快想办法，就说，想进去看看我女人。

　　差役：不行不行！再不走，连你一起抓！

　　余不才简直都想硬闯这府城衙门！

　　元吉吭哧吭哧从远处跑来，将余不才挡在身后，对差役递上一块手牌，还没等喘口气，就说：“沈大人有令，要亲自提审此人。”

　　差役惊愕，忙道：“氓官大人？可今儿此女子已经在县衙备过底案，晌午时分，府城大人审问过一遭，觉着此女子还能被审出些要紧事儿，沈大人可否……”

　　元吉收起令牌，道：“不可否！”

　　差役被噎住。忙给旁边人使眼色。去通知府城大人。

　　余不才听闻他们已经审过谢幼薇，不觉握紧了拳头。元吉不容差役多费口舌，直接要将人提走。到了大牢，余不才见着谢幼薇的景象恨不能弄死这帮天杀的孙子！

　　他们到底对薇姐做了什么！

　　“开门。”元吉厉声道。

　　牢头不情不愿开了锁，等在旁边冷嘲热讽几句。被余不才一脚踹翻：“你给老子等着。”他冲进去扶起瘫倒的谢幼薇。谢幼薇狼狈不堪，没有一点精神气儿。

　　“薇姐？”余不才求天求地，可千万别有大事。

　　谢幼薇额头高热得厉害，看人也模模糊糊，听见余不才的声音，扯开嘴角，艰难道：“你可算来了，老子等你，好久了，啊！”

　　余不才轻轻一碰谢幼薇的后脊骨，她就疼得龇牙咧嘴。

　　“这帮孙子对我用了鼠疫。你离我……远点。”谢幼薇痛苦道。

　　“什么！”余不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吉也吃惊。
　　按照律例，就算提审也绝不能用私刑。

　　余不才将谢幼薇护在怀里。对元吉咬牙道：“我要带走她。”

　　元吉也正有此意。

　　既然是氓官大人来接人，差役自然不敢多加阻拦，不过私下已经赶紧去通知上头。

　　余不才背起满脸红疹子的谢幼薇。谢幼薇在余不才耳边艰难咬牙：“记住那个牢头。有机会，替我弄死他！”

　　昨晚，谢幼薇刚被抓进来那牢头就盯着谢幼薇看了许久，不停在谢幼薇的牢房外头徘徊，最后在守差睁只眼闭只眼下，灌了谢幼薇一大碗黑药。之后谢幼薇就开始发高热。他来看谢幼薇死没死时，才说，那是沾有鼠疫的伤风药。

　　余不才：“好，薇姐，等咱们过了这一遭，我就替你杀了他！”

　　余不才背着谢幼薇跑，元吉断后。

　　出来县衙，余不才四处打听药铺。结果大夫一看谢幼薇症状，都也不敢收。

　　谢幼薇逐渐呼吸困难，余不才将她放下，拔出匕首逼着一个老中医给谢幼薇把脉。
　　老中医抖抖索索说，没没没没救啦！

　　谢幼薇此刻还有意识，闻言，噗嗤喷出一口血。人就昏死过去。

　　余不才：“救不好人，我烧了你的铺子。”

　　“英雄。”老中医给余不才跪下了。“这这这姑娘，老夫是救不好，您行行好，带走吧。”老中医砰砰给余不才磕头。

　　余不才恨这庸才。打横抱起谢幼薇继续往外找，他刚踏出门，怕死老头‘砰’关上门躲灾。余不才顾不得那么多直喊他薇姐，您别怕，我一定找大夫救你。

　　“喂！”

　　余不才转头看。元吉在驾马车过来接人：“上来。”

　　余不才如同重新看到救命曙光，抱着谢幼薇上了马车。

　　*

　　院子被拉起帷幔。
　　请来的三四个大夫蒙着面，步履冲冲往病房中去。余不才被拦在门外，连侍候的丫鬟也是蒙着面巾。元吉劝道：“你现在担心也无用，适才你抱了你家小姐那么久，下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喝完药，再来。”

　　余不才不离开。他得守着。

　　元吉一拍他脑袋：“你呀，到时候你家小姐没事了你死了怎么办。”元吉冲廊下站着的一个丫鬟喊道：“秋瑟，你带他去。”

　　余不才被强行拉走，元吉也下去把自己收拾一番。还要上下打点。如今谢幼薇身上沾染了鼠疫，可别再沈府蔓延开来。他得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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