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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西泰城已然入秋了,夜里的风明显让人觉得有些凉意,屋内的烛光刚被人挑亮过,照映着几张相对而坐的年轻面孔。
苏堂坐了下来,已经是第三次绕着对面的人走了一圈又默默坐了回去。
“你真是我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吗?”他眯眼看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模仿我都不像,真是不孝子啊,不孝子…”
忍冬对着桌面的一张铜镜搔首弄姿,很是享受的拍拍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头发:
“我觉得很像啊,哪里不像啦?连头发的光泽,还有你身上的气味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苏堂痛苦的捂住眼睛,原来看着忍冬顶着自己的脸居然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情,内心实在佩服杨煜不愧是历经千帆的火眼金睛,怎么当初就没看上忍冬…
“把你那根兰花指收一收就像多了!”
“还有…衣服!我从不穿红色,谢谢!”
忍冬嘟哝着嘴,内心念一个决,衣服又哧哧往外冒着烟儿,这回换上了一件高贵妖艳的…紫色华服。
苏堂:“!!!”
暮禾:“???”
岑远:“……”
“……我们还是来商量一下明天怎么行动吧。”苏堂觉得没必要跟没胸也没脑子兔子计较,于是开始分配起了任务。
半响过后。
苏堂:“所以岑远,到手后尽快发消息给我,安排好暮禾忍冬出来的路线,有空再来接应我。”说罢他又顿了顿,“但还是以那边为主,要是杨煜这次带了王府其他高手会难缠些,如果子时我还没有跟你们会合就先走,明白吗?”
岑远点点头,倒是忍冬举起手:
“我有问题。”
苏堂瞟着从头到尾换成绿油油的忍冬,拍拍袖子,隔着衣物弹走了鸡皮疙瘩,心想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问题,全是问题。
“堂主大人…这么重要的行动,平时不都你跟暮禾出马么?怎么这次让我去啊。”
苏堂飞快的瞄了一眼暮禾,拍拍面前“自己”的肩:
“孩儿长大了,总要挑大梁的...…偶尔也该让为父清闲清闲吧。”
忍冬一听,拼命点头,回了一个媚眼过来,表达着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苏堂眼睛抽了抽,余光看到连暮禾都别过脸不再看像这边…...
翌日傍晚。
此次行动分成了三队人马,岑远在门口等着,暮禾在一个时辰前乔装成了杨煜的样子也去了目的地,显然靠谱的人是不需要反复交代和演练的,不靠谱的——
苏堂抱臂瞪着眼前这位,忍冬是他从那场大战后的废墟挖出来的,早十几年前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因为忍冬父亲是个人类,所以虽然虚弱了些,但从小便有人形。只是这货长大了就有些违背生长规律——既不像他亲生父母也不像他,抱着胳膊只是想稳住自己别动手,别一不小心黑发人送黑发人。
“不行,都说了绿色不行!”
“黄色也别!……诶正主就在前面呢,你就不能照着我的衣服来一套吗?”
忍冬转念一想,是这个理,怎么刚没想到,他正准备再捏个决儿弄点烟,便又被苏堂打断了。
“你就不能不熏那个劳什子烟吗?”
忍冬:“这样比较有气势,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
苏堂:“……”
苏堂一边默念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一边把他还看儿童读物的宝贝儿子往外推,然后折回回屋去拿他的剑。
出来的时候忍冬已经坐着马车绝尘而去,岑远侯在另一辆马上前原地打着转儿,看到终于出现的苏堂呆愣了片刻。
岑远: “你俩干嘛呢这么久?”
苏堂: “换衣服。”
岑远: “……”
苏堂上了马车,想到等会儿要面对的可是不亚于忍冬的主儿,不禁就有些头疼。所幸车夫驾车很稳,他可以小憩一下,为自己的心酸劳苦命默哀三分钟。
可能是近来身体原因,苏堂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耳边传来缥缈的音律以及鼻尖闻到若隐若现的香风才慢慢从梦里醒转,此时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他的耳朵鼻子很是灵敏……等等。
音律…香风?
苏堂猛的一掀帘子。
一刻后苏堂跳下了马车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古人不打诳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儿者,蠢。
如果忍冬最后的伪装没有达到瞒天过海的本事,那么就只剩下岑远跟他走的太近被同化了的这一个理由。
他被岑远装进了来落云楼的马车,而忍冬本人正被安排到了见杨煜的路上。
此时此刻,暮禾版的杨煜在对面一挑眉毛:
“怎么是你?”
看吧!不是瞒天过海吧!还是傻儿子带坏了看起来靠谱的岑远吧!苏堂于沉痛中抽出一缕欣慰,拍拍暮禾的肩:
“以后离那只兔子远点…”想了想又加上,“还有岑远。”
暮禾“……?”
苏堂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扯过暮禾往落云楼大门走去。 “走吧,会会你的楼主朋友。”
落云楼距离西泰主城池不远,又依山而建,不管是从选址还是经营来说都是难得雅致了,楼主的用心可见一斑。
钟鼓馔玉,酒池肉林,都是依傍着富贵权势而生。那富贵权势又要抓紧点什么呢?无穷无尽的生命,才有资格拥有无边无际的享乐。于是落云楼有了楼下的买卖——奇珍异兽,灵物精怪。
泉福王杨路是本朝的开国功臣,虽然年至花甲,也是手握重兵镇守一方。凡人跟修仙者不同,生老病死都是常态,这位杨老王爷戎马半生,还没富贵够本就开始垂垂老矣哪里甘心。
于是开始效仿历代帝王偷偷开炉炼丹,不过要是俗世真有灵丹妙药,也枉费各山各派的修仙世家门庭若市了。但天天琢磨此道的他,丹药没练成,倒也摸到点其他路子。
传说中有一种妖兽树鱬,长的像鱼却不用在水里游,还能走能飞,最称奇的是它的肉,食用后可以百毒不侵,延年益寿。这可乐坏了杨老爷子,当即化身成了鱼肉爱好者,开始满世界的捕起鱼来。
覆雨翻云的杨府,声名远扬的落云楼,一个惜命,一个爱财,两人一拍即合,费尽心机,真让他们抓来了一只树鱬。于是才有了今天这出,杨老王爷派了最疼爱的杨煜小世子千里护送这只吃了说不定能长生不死的灵兽回去,苏堂他们就来人家地盘偷这只灵兽。
落云楼的初见,一是给楼主混个脸熟,二是想借机接近杨煜,再来就是偷天换日、釜底抽薪——如果一没有忍冬美人计失败,二没有忍冬跟他坐错马车的话,这还是个完美计划的。
此时楼主已经收到岑远放出的假消息,杨世子今晚会过来验货,而正主杨煜那边…希望忍冬随机应变吧。苏堂跟在暮禾身后,从容的一掀袍裾,跨进大门。
有侍从将他们引进偏厅,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楼主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一边在桌旁来回走动一边搓着手,看到“杨煜”来后脸上的笑就快要从肉堆的褶子里溢出来。
“世子,外头人多,这才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他迎上前来就要行礼,“杨煜”用手微托:
“楼主大人不必多礼。”
“世子是不放心小的办事么?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要……”楼主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的看向苏堂。
“杨煜”清清嗓子:“绝无此事,落云楼父王和我都是绝对放心,只是昨天父王飞鸽传书,让我先去看看那神兽,商量之后怎么运送回府的相关事宜,所以免不得要多劳烦大人了。”
楼主:“世子哪里的话,能为王爷效劳是小人的荣幸啊,还请世子回府后替我向王爷问好才是,只是…”说罢又瞟了一眼苏堂。
苏堂走上前来,抱拳一礼:“楼主大人还记得在下吗?”
楼主又开始表演笑里流油:“公子气度不凡,实在叫人过目难忘啊,今日竟跟世子一同前往,实在叫小楼蓬荜生辉啊哈哈。”他的话没有半分恭维,自己经营落云楼多年,自认眼光毒辣,见过的男男女女各种姿色,
但那日宴会他在厅堂看见苏堂却着实惊艳了一番。想不到才过几日就和世子混的这般熟络,连神兽这等大事都告知了他。
毕竟是人堆里面浸出来的,见落云楼这位楼主也不是一般的谨慎,暮禾便道:“我跟唐公子一见如故,也十分欣赏他的才华,今后唐公子以后也会随我回杨府做客。”
楼主心下已经明白了八分,难怪那日世子被他横插一杠子却一点也不见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缘份啊缘份…”
苏堂笑到:“这也怪我,跟世子相谈甚欢,便不知避讳的要来瞻仰一下那等奇珍异兽——如果楼主实在不方便,那在下就先行回避了。”
暮禾也转向他问到:“楼主?”
“方便的方便的,世子的朋友就是小人的朋友,岂有不方便的道理。那事不宜迟,我们动身吧,神兽在另一个地方,请跟我来。”
苏堂和暮禾交换了一个眼神,跟在后面出了落云楼后门。
一炷香后,三人站在了一条巷口的后门前,光斑从灯火通明的院落洒下,落到围墙上的青瓦上,苏堂闻到熟悉的脂粉味,偏头对着身旁展颜一笑。
“揽芳院?”
笑里流油顿时笑的微妙,心想这位唐公子也是个妙人,殊不知苏堂现在看自己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哈哈哈,家族生意,家族生意。”
于是暮禾在老鸨头子和老嫖客的互相礼让中第一次跨进了传闻中的青楼。一直以来,他对苏堂的生活方式是既不参与,也不游离在外。不管是之前苏堂一个人深夜流连,还是后来忍冬成年后两人一块往青楼跑,他都只是远远看着,偶尔守着。温香软玉、醉酒寻欢,这些从来不是他需要的。
三人七拐八弯的饶到一处僻静的偏房,在楼主开启的机关下又走进了偏房的地下。
“两位里面请。”顺着阶梯行了一段,似乎是很是得意自家的堀室,楼主这句话喊出了店小二的风范来。
两人顺着过道石壁上的烛光看清了这座石室,不得不惊叹一下楼主口中的家族生意是做的真是大,才能在一间貌不惊人的秦楼楚馆下挖出这么大的石室来。
现在他们应该还处于边缘的位置,前面有几个岔口,还有另一道阶梯通往更深的地下。楼主在石壁一侧取了盏垂吊的铜灯点上火,一边嘱咐他们注意脚下的路,一边继续走向那道阶梯。
暮禾注意到岔口是有千斤顶的,石壁上嵌的烛台也是间隔同样的位置,默默的记下了眼前看到的一切,再向前走去。下了阶梯又走了半柱香,才终于来到了另一间宽阔的石室。
一个高约两丈的玉晶容器立在石室中央,从四面八方都可以看清容器内的事物——大半个脑袋被铺散下来的翅膀遮住了,翅膀的纹路清晰,竟是由一片一片的的甲状物体组成,折射着彩光,看上去就像鱼鳞。翅膀下的间隙能看到长满青色绒毛的脑袋和浑圆的眼珠,似乎有点蔫蔫的发出微弱的咕噜声。
的确是一只成年树鱬。
玉晶是封闭的,树鱬趴在里面只占了小部分的位置,但从折叠的翅膀上来看,展开后应该跟玉晶的体积差不多。它身上没有绳索,只是精神显得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抓来的时候被投食了一些药物。
楼主在一旁吹嘘着手下费了多少气力,险些全部丧命才抓到了这只树鱬,暮禾只有顺着话头假意恭维着。他知道这种出现在深山中的神兽跟忍冬他们不同,未化成人形,也鲜少跟人类接触。是固守在自己的地盘以纯粹的力量来决定食物链的物种,只要知道它们的作息和饮食规律,在步步为营的人面前始终都是会输的。
苏堂将手放轻到眼前透明冰冷的容器上,像是隔着玉晶缓缓触摸树鱬的羽翼,这样鲜活迷人的生物,此刻毫无生气的趴在连翅膀都无法张开的幽闭里,仅仅只是它的血肉是他人贪婪的结果?半响他回过头,弯着好看的眼睛问楼主:
“这东西怎么打开?”
暮禾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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