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展昭脸上不觉得有些讪讪的，秋素眨眨眼，展昭只无声地说道：“外面有人，莫要做声。”

　　秋素点点头，展昭便松了手。

　　少时，便听见外边人生喧嚷，竟然是要挨个院子的搜人。

　　展昭大皱眉头，想不到在天子脚下这伙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势力。他虽说是微服办案，可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对手。

　　秋素瞟了一眼展昭，推他道：“愣着做甚，等着人来抓吗？脱了衣服上榻呀。”

　　展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也是扭扭捏捏的，背过身去解了外衫，穿着中衣嗖一声进了被子。秋素抓起那件破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裳，却是纠结不知道扔在哪里，最后一咬牙，从衣柜里掏了几件衣服盖在破衣服上边，团吧团吧全扔在地上。最后往香炉里添了好几块百合香。

　　外边越发吵闹，看来那伙人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我说……公子，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秋素轻声道，“咱们这戏――”

　　展昭抬头，一双猫眼里满满的都是惶然。

　　秋素笑了：“您要是不说话，咱俩的命说不定就交代在这儿了。秋素也不会冲您要什么的……”

　　展昭抿唇，无声说道：“展某倒不怕自己的名声坏了，只是太委屈姑娘。”

　　秋素笑了笑，爬进被子。展昭躲避不及，眼光落在秋素身上，甚至能看见秋素中衣里面鹅黄的抹~胸。那精致而削瘦的肩膀和锁骨，还有白腻的看着就十分好摸的皮肤。对了，她身上还有幽幽淡淡的香气。

　　不知道是什么香囊还是什么熏香，大概就是女子身上的所谓“兰泽”罢。

　　本来，这场景不管对谁来说都应该是个香艳的好事儿，只是外边的人有些太煞风景了。

　　“开门开门！怎么关那么死？人呢？”

　　展昭刻意压低了声音，答道：“他娘的！叫唤什么？”

　　“官府按律查人了！快开门！”

　　秋素随手在自己身上掐了一道，然后裹上一件衣裳，一步三扭地上去开门，那叫一个摇曳生姿。那两步道看得展昭都疑心她会把胯骨给扭断。

　　“来了――这是催命呀还是怎么了？哟，军爷，您这是干什么？”秋素饧了一双秋水眼，也不故意挡着后边，似乎是娇弱不胜的样子，“我们都要睡了……”

　　前边那个人盯着秋素心口上那道印子，咽了口口水：“小娘子，怎么，是急着与郎君共度良宵吗？”

　　展昭在后头敲床，粗犷的嗓音传遍整个院子：“快点儿！再不来兴致都没了！”

　　“瞧你那猴急的样儿！”秋素回头喊道，转身白了他一眼，“你少在这儿给老娘装蒜了！要是吓跑了恩客，断了老娘的财路，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快给我滚！”

　　“嘿，小娘皮，你是不知道我们是谁吧，敢跟老子嘴硬……”

　　后边的那个却催了：“里边那个敢莫是醉倒了吧，前边还有好几家呢，再不走说不定展昭都跑没影了。走走走！”

　　看着人都走远了，秋素回头，眼睛里居然带了三分戏谑：“大人可是不想走了？留在这里也使得。”

　　展昭噌的一声蹿起来，吓得秋素眼皮都跳了跳。

　　“姑娘此恩，展昭必不敢忘。只消待展昭回头向大人禀明，便迎姑娘过门。”

　　秋素眼皮抬了起来，语气一点不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反而比宗姬命妇还要稳当冷静：“您别不是忘了自己是朝廷命官罢？秋素是个女乐歌姬，可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您怎能和教坊中的女子有什么勾连？”

　　“既然展昭已经私闯女子闺阁，难道能不给说法就走么？”

　　秋素笑了笑：“什么说法不说法的，我们这些伎子最不差的就是名节。”

　　沉默片刻，秋素又推展昭出门：“快些走吧，天要亮了，更不方便了。”

　　展昭出得门来，倒还徘徊了一会儿，方才使了轻功而去。

　　一连几天过去，都是忙着案子，他倒不怎么想起这事儿来，不过挂在心上，记着要和大人说去。只是话到嘴边，毕竟不是什么正事，且还亏心，总是吐不出口。

　　包大人虽然了解展昭，知道他这几天有点心事，可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包大人也不欲太管束着他。何况展昭向来稳重，又闯荡过江湖，他又何必事事都问。

　　展昭这件事没人能商量，他在官场上的这些事又不太了解，最重要的是秋素的态度，实在让他拿不准。

　　本来他很中意秋素，若是秋素情愿，他无论如何也会把她娶过来。但是秋素这般不疼不痒的，他还怕她不情愿呢。

　　于是千万句言语憋在心里，最后还是喝了酒之后逮住白玉堂，一股脑儿竹筒倒豆子相似的全说出来了。

　　想不到你这猫儿还有这等缘分！白玉堂看着倒在房顶上的展昭，不由得有点嫉妒，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恨人。虽然你这猫儿人不怎么样，长的亦是稍逊了白爷爷几分，不过……也还算过眼。白玉堂在心里叨叨几句，架起人事不省的展大人，“就是恁的不省事，喝多了还要五爷送你回去……不知哪日纳了那个美妾，还要坑我去随份子钱……”

　　次日展昭一睁眼，就看见白玉堂正坐在他的桌子上翘着脚儿翻一本书。展昭揉着太阳穴，问道：“泽琰？你如何在这里？”

　　“你当白爷爷愿意来你这猫窝啊？还不是你昨天喝得烂醉如泥，扶都扶不起来，我才送你回来！真真是温柔乡英雄冢，前些年还略有些气概，刚刚看上一个美娇娘，就喝那么一点就醉了……”

　　展昭浑身一激灵：“你莫要胡说！”

　　白玉堂冷笑道：“你好没分晓。昨日拉着我叽叽歪歪道些什么，你不会都忘了吧？就算你忘了，我可还记得！我来问你，秋素是谁？半月前你和她做了些什么你敢说出来么？你敢说出来么！”

　　展昭真真是百口莫辩。他趁夜进了人家闺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况且白玉堂知道秋素动人颜色，说他没干什么，有谁能相信？不说别人，就连白玉堂都不相信！

　　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大事，玩几个歌姬对朝廷命官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白玉堂毕竟不同别人，他心思天真刚烈，又十分诚挚，最是专一的人。展昭与他交好，也就是看重他的人品。都说人以群分，展昭本质上和白玉堂是一样的人。

　　但是这次，展昭遮遮掩掩的样子却是让白玉堂有些失望了。

　　展昭被白玉堂这么一问，倒是犹豫起来了。巡街之后，自己鬼使神差买了几包零嘴儿，抬脚就去了花锦楼。

　　刘妈妈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展昭道：“展大人，我们可都是本分生意，不曾……”

　　“我找秋素。”

　　刘妈妈掏出手绢擦汗，扯着嗓子叫：“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引展大人去你素姐姐屋里！绿荷，快去送些好点心好茶！”

　　秋素正在梳妆打扮，穿着倒是难得的恬淡。不过蜜合色纱质的衣裳，系着秋香色的云纹织锦裙子，瞧着很家常。颜色不清亮，却也不觉得太热。

　　展昭一进来，就看见秋素正在描眉，画成却月眉，眉峰挑得略高，看起来五官更加深邃艳丽。她眼睛又灵动，只看一眼，就觉得心中小鹿乱撞。

　　展昭并不作声。待秋素画了眉，擦了粉，点了胭脂，才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秋素问了好，之后竟不知说什么了。一时展昭也默默无语了。

　　展昭闻到秋素身上淡淡幽香，与上次不同，似乎是胭脂水粉的香气，便开口问：“姑娘擦的什么粉？这香气好。”

　　“这粉名叫迎蝶粉，不过是小米磨的，不甚贵重。”秋素站起来，给展昭斟茶，“展大人极少踏入勾栏，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望奴家？”

　　展昭听得她自称“奴家”，不由得浑身不自在，“往后你在展昭面前，只自称名字便了，倒不必叫什么奴家贱妾的。”

　　秋素莞尔一笑：“大人为何这么说？”

　　“世上哪有人愿意当奴才呢。”展昭接过绿瓷茶盏，闻了闻，笑道：“当真好茶，我猜是建州的茶。”

　　“不错，是建州的清风使。要不是您来了，我也舍不得。”秋素抿着嘴唇，笑容里多了几分暧昧。

　　“你若喜欢，我那里有朋友捎来的方山露芽，品着很好。过几日我送来给你。”

　　“如此甚好。早就听说方山露芽，人都说其味甚佳，可惜竟没有吃过。既然大人愿意给，我就不客气了。”秋素眉眼如画，眼波流转，连手都不露，单靠这一双眼睛，就能让人醉魂酥骨。

　　展昭的茶已经吃完，他用手把玩那只翠绿的越瓷杯，半晌才开口：“姑娘应该知道展昭来做什么。上次的事――展昭理应为姑娘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秋素抬起眼睛，一脸茫然。

　　展昭从一开始就为难，原因不仅仅是秋素不愿意，还有一点，就是不管是歌舞伎还是真正的妓女，在大宋通通都是一样的。就算有当官的给她们赎身，她们最多，也只能做一个妾室。大部分，不过是从官妓变成私妓罢了。

　　不管怎么样，除却展昭确实有些看上了秋素，不过也不算情根深种，毕竟秋素也是救了展昭。

　　当一个妾，委屈人家了。

　　展昭若是个自由身，管怎么，也不能委屈自己的女人。可他如今自己也是身份尴尬，更不能连累包大人。再者说了，万一家里人知道了，老爹还指不定怎么发火呢。展昭此时此刻还能来听听秋素的意见，已经鼓起很大勇气了。

　　“大人家中没有妻室？”秋素摇着精致的白纨团扇，总算开口了。

　　“并无。”

　　“令尊令堂恐怕不能同意吧？”

　　“这――”

　　“包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我――”

　　秋素依旧微微笑着：“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我见得多了，身边姐妹的故事我也都知道，我也不愿意去讲这些。自古以来都是女子蠢笨，但是我一点都不想被人轻贱。大人请回吧，前些天那件事我已经忘了。你也把它忘了吧。记着它也没什么好处。”说罢扬声叫人，“桃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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