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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顾旺田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缓缓别开了眼，拿起小酒杯往嘴边一凑，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眉头一皱，把酒杯子往李秋茗面前一放，“酒！”
李秋茗连忙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他倒了一小杯，他喝了一大口，闭眼啧啧赞叹，“好酒。”
李秋茗已经把目光投向了顾荫，见她直直的看着顾旺田，小声替她开了口，“孩子她爸，荫荫说…”
啪一声，男人把酒杯用力砸在了桌上，酒水晃出来，洒进了面前的素菜里。
“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上什么学，上什么学！村里这么多人，哪个小孩天天闹着要上学的？女人年纪到了就好好想着怎么嫁人，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是不会让你去上学的！你就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别想给我去！”
顾旺田骂着声出了门，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顾荫突然动了筷子，一脸平静，看起来一点也没被他的话伤到。
李秋茗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有点紧张的出声问她，“荫荫？”
顾荫把两块粘了米饭的红烧肉去掉了饭，完完整整的放了回去，她伸出筷子往碗里加了一大口的青菜，配着饭三两下的塞进了嘴里。
饭碗不大，按照她平常的吃饭速度，吃一碗要吃上好几十口，今天这饿虎扑食般的吃饭速度，一碗饭没几口就全部咽了下去。
最后一口饭咽完，她似乎噎到了，拿着勺子快速的勺了口汤，灌了几次后，终于舒了口气。
她站起身，端着饭碗又去添了碗饭，坐回位置上时，才终于看向了一直担心的看着她的李秋茗。
她笑了笑，“妈，我没事，我爸比这更难听的话都说过，我习惯了。这次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去上这趟学。”
李秋茗欣慰的点点头，“妈知道，妈会帮你的。”
她往她筷子里夹了块肉，“多吃点，你爸爸不在，吃点肉没事的，妈知道你也在长身体，多吃点。”
顾荫原本迅速咽饭的动作顿了下，似乎是被这句话哽住了喉咙，一时再也咽不下饭来，她拿起勺子，装了点汤，刚塞进嘴里，就拼了命的咳嗽起来。
李秋茗吓坏了，赶紧伸手往她背上拍。
她一边咳，嗓子眼难受的发慌，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又红了起来。
她问，“妈，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孩子呢？”
李秋茗愣住了，顾荫的眼里再也没了坚定的神采，满是难受和痛苦。
“为什么我不能跟霖霖一样，想吃肉的时候就吃肉，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霖霖鞋子坏了，爸就拿钱给他买，我穿了好几年的鞋，鞋底都破了，一到冬天，脚底就冷得很，为什么爸要好久才能给我买一双？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就因为我不是个男的，为什么就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呢？”
她说着说着，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像是想把这十多年来受到的所有不公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李秋茗早已跟着落下了泪，她轻轻抱住顾荫，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温柔的抚着她的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的错，都是妈的错。”
顾荫没有说话，哭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李秋茗小声的叫她，“荫荫？”
没人说话，怀里的人，哭着哭着已经睡过去了。
她慢慢把她拉出了怀抱，低头一看，尽管在梦里，她还是一脸不安的紧皱着眉。
她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才轻轻的将她抱起，手上的重量，轻的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已经高中毕业的孩子。
李秋茗伸手摸上了她的身子，手底下的皮肤，一点肉感也没有，全身瘦的发慌。
她险些又哭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紧紧抱着她，把她抱入了房里。
顾荫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其他的东西就没有了。
她的衣服是装在李秋茗两个人的房间里的，占据了衣柜很小的一个角落，春夏秋冬，轮换好几次才能重新置办一次。
李秋茗把她放到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伸手轻轻擦过她还卷着眼泪的睫毛。
刚转了身，就瞥见了在书桌上，被人用透明胶带仔仔细细粘好的通知书的一小块。
桌子边上还有一大堆碎纸块，纸块上压着一个透明胶带。
她坐了下去，学着顾荫那样，将碎片从纸堆中找出，再用透明胶带将它与成型的通知书粘合起来。
……
“李秋茗！人呢！儿子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出来，饭吃一半干嘛去了！”
屋子里响起了男人的话，相较于平时，温柔了很多。
少年清亮明朗的声音跟着响起，“姐！妈！我回来了！”
顾霖把书包放到一旁的矮凳上，起身就要进顾荫屋里找她，顾旺田伸手拦住了他，一张脸上早就布满了柔和的笑。
“爸给你打好饭了，你先把饭吃了，等下再去找你姐，你姐已经吃过了，你快坐下来先吃了。学习这么辛苦，可不能饿着肚子。”
说完，他又扭头朝卧室大喊，“李秋茗！你人呢！”
女人慌忙从屋子里跑出来，“来了来了。”
少年已经坐到了桌子上，见李秋茗就一个人走出来，疑惑的问了句，“妈，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姐呢？”
李秋茗走过来，小心的端起菜盘，将菜一碗碗的拿去锅边，打算把已经凉了的菜再拿去热一下，“你姐睡着了，今天看书看得太累了。”
顾旺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壶酒，一边往自己杯里倒，一边很是不满的说她，“这才几点就睡着了，赶紧去把她叫醒，该睡的时候不睡，不该睡的时候偏偏睡。”
顾霖拦住正要进卧室的李秋茗，“爸，姐肯定是太累了，所以就睡着了，我帮你倒酒，来。”
他一边从男人手上拿过酒壶，一边慢慢往酒杯里倒着澄澈的酒水。
白细修长的手指，与男人枯黄干瘪的手指形成了视觉上明显的对比。
顾旺田顿时不管顾荫了，乐的连忙把酒灌进了嘴里，“儿子长大了，还知道给我倒酒了。我今天要多喝点，才能对得起儿子给我倒的这杯酒。”
顾霖见他注意力已经被转移，暗自松了口气。
李秋茗也跟着松了口气，转回身，打算继续把菜热一热。
顾霖想了想，叫她，“妈，菜别热了，天气这么热，我想吃点冷的，你就不用热了。”
顾旺田的脸变的又黄又红，眼神已经开始有了一丝迷离，大着舌头跟着附和他的话，“儿子说不用热就不用热，你赶紧过来，再陪儿子吃两口，儿子这么久没回来，你也该跟他好好说说话。过两天儿子又去上学了，你赶紧过来。”
李秋茗一边应着，一边把菜重新往桌上搬。
顾旺田没喝两杯就受不了了，就算酒瘾再重，身体承受不住，那也没法继续。
他半昏半醒的站了起来，一边扶着墙壁，一边慢慢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餐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顾霖和李秋茗。
李秋茗坐在他边上，一脸温柔的看着他，她也不吃饭，时不时伸筷子夹两口菜放进他碗里。
顾霖埋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饭，余光瞥见顾旺田进了房，还关上了门，他才终于开口问了出来，“妈，我姐到底怎么了？”
李秋茗愣了下，见顾霖眼里瞬间掺上了一抹担忧，才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家里，对顾荫最好的，不是她，其实是顾霖。
她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出来。
“荫荫她，想上学。”
后面的话不用说，顾霖自然也知道会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顾旺田肯定会反对，也知道顾荫这一次一定不会轻易屈服，他没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姐考上立清了？”
说这话时，他一脸骄傲，带着满满的自豪。
见李秋茗淡笑着点点头，他也跟着笑了，眼里闪着璀璨的光芒，“我就知道，我姐一定能考上的。”
李秋茗一瞬间又变的有些哀伤，“考上了有什么用呢？你爸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打死也不会让你姐去上学的。他，他想让你姐，明年就嫁给二虎他叔。”
少年脸上的笑一下子僵硬住，似是没料到顾旺田会做出这么过分的决定。
他一脸不可置信，声音里也不由得带上了点怒意，“二虎他叔？他都四十多岁了，一年娶一个老婆，都娶了三个了，哪一个活的久了！我爸再怎么糊涂，他怎么能同意把我姐嫁给他！我姐才多大！他怎么能让她这么快就嫁人！”
“二虎他叔说，到时候会给你爸一笔钱，你爸他，想拿这钱给你盖房子。”
顾霖猛地就明白了，一时愣在原地忘了说话，最后木着脸喃喃出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我姐。”
李秋茗见不得他这样，她抱住他，轻轻伸手拍着他的背，“跟你没有关系，你别乱想，你爸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你的错。”
顾霖待在她怀里，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抬起了头，看着她认真又郑重的承诺着，“妈，我一定会让我姐去上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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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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