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剑

　　“帝君可好？”沈芒把刀用力拄在地上，四周打量着，士兵都到瘫坐在了地上，有的甚至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大战之后，难免会有些松弛，但是为将者，不可立无形，他也算是芒刺营的统领，假若是也这么瘫倒在地未免太不像话了，这是训练堂的讲授们不断强调的事情，但是这些讲授现在在哪？想必是降的降，亡的亡罢。
　　“帝君心念将军，将军赶紧些吧。”传令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催促了几声。
　　沈芒肩上的刀伤不深，但是皮肉被剐蹭去了一大片，粗粗看下是血流了满肩，但是都是皮外伤，他胡乱从盔甲下的内衬里扯了几块布裹上了，和劳泊炎告了声罪道别后，这才翻身上了传令兵的马，现在城中围困数日，马匹也有好些杀了做粮食，但是就算是这样也大大不够，原本是一人一天三块饼，现在一人半块也有些紧张，周围也不可能调来粮食，要是再这么下去，前些日子诸君将领密谈时说城中还有好些妇孺……
　　沈芒心里打了个哆嗦，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呸了几声，不敢接着往下想了。
　　“沈将军神勇，又退了那些逆贼一次。”前头的传令兵背对着沈芒笑道：“帝国十营，现在沈将军可称得上是其中翘楚了。”
　　“是诸军勠力同心，非在下一人之功。”沈芒尴尬地笑了笑，吹捧刻意之味太重，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向下接话，只是淡淡略了过去，传令兵也笑了笑，把马匹加了一鞭子，不再开口了。
　　沈芒看着周围的残垣断壁，还有里面穿梭着的人，不禁有些黯然，旻月城本是帝国七城十二道的中央城，城中驿站众多，素有“千骏城”的绰号，算得上是让帝国物资得以四处飞速传递的重城，帝国内外的商人们也都乐得在此处歇息，因为商人们的进出无论日夜都络绎不断，所以倒是也没有和帝国其他行省一样实行宵禁制，只是多派了些兵士巡查，而旻月城城城主，泼连公周披羊更是由前任帝君直接指派而来，到此之后治下倒也安顺，既没有大功，也没有大过，而对于旻月城来说，无功无过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但是那也是叛军四起之前的事情了，沈芒想起叛军这个词，倒是有些好笑，按照现在这个情势，也许他们才算是叛军吧。
　　帝君的突然驾崩是四个月前的事，在春巡结束后，帝君回宫突然一病不起，在用尽了法子之后依然于三日之后驾崩，只能由刚二十出头的帝君唯一一子接任帝君之位，但是新帝君刚刚授位，叛军就和约好了似，以杏王韩怒舟为首一齐朝帝都发难，七路十二道转瞬沦陷大半，只有最边境的云涂，伽合和廊岳三城尚且守住，其余十二道中的零碎小城也烽烟四起，就连帝都的禁军也突然告反，只有广庭营的劳泊炎拼死护住帝君来到城外，和其余残军汇合后逃出城去，身后仍旧追兵不断，一路逃到了旻月城里，刚刚关上城门，东西南北四门已经被大军围困。但是虽然说旻月城是物资大批集散地，但是集散的物资也大多都是金银珠宝，粮食也都是靠城外周转，现在四面围困，没过多长时间城中粮食几乎已经快要没了。
　　他们是想把我们活活饿死吧，沈芒想道。
　　“沈将军。”一声招呼声从旁边响起，一个穿着颇为精致的少年站在一辆辎重车上，手里还捧着一摞纸，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着巨大镜框的眼镜，身上的衣服是素白色的遮过膝盖的斜开的长衫，衣服的胸口刺绣着他的姓氏，看见沈芒把脸侧了过来，他咧着嘴笑道：“沈将军依然是这幅模样，打了胜仗也哭丧着脸，帝君见了你又要不快的。”
　　“哪里是什么胜仗，侥幸而已。”沈芒摇摇头，看向少年，少年的名字叫钱钦骏，大概也刚二十出头，但是就算是这个岁数，在工造院里也已经得了工正的称号，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你在做什么呢？”
　　“粮草辎重，算了后要给薛工去总的。”钱钦骏又笑道，他脸上的那副怪异的大框眼睛险些都滑了下来，他连忙扶了扶眼镜，他脚下的那篷车用大大的布给严严实实的裹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沈芒还想问些什么，但是他们已经走了过去。
　　这些真的是粮食么，沈芒突然这么想到，现在一个士兵的口粮已经少到了一个不能忍受的地步，假如……
　　“到了，沈将军，你下去吧。”传令兵扭过头去，看了看沈芒说道：“帝君在里面歇息了。”
　　沈芒如梦初醒的哦了一声，这才翻身下马，朝着传令行了一礼之后，这才转过身子朝着大帐走了过去，大帐旁边守卫着的士兵见来人是他，倒是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笑了笑就放他进去了。沈芒撩开了大帐，里面本应还有几层纱幔围着，但是现在连一旁的架子都倒了好些，应当是突然遇袭之后，急着出去踩翻的吧。
　　他又往里面走了好一会，一直快走到了头，才看见了在床榻上缩着的一个人影。
　　“是谁？”那个人影轻声喝道：“是谁来了？”
　　“在下芒刺营统领沈芒。”沈芒也轻声回道：“守城不力，惊扰了帝君，在下是来请罪的。”
　　“你过来吧。”那个人影的声音依旧平稳，冷冰冰的，像是对沈芒的话毫无反应，沈芒提起了步子向前走了几步，撩开了又一层纱幔。
　　突然，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地把他往前一拉，沈芒猝不及防之下，向前猛地扑倒在了那个宽阔的床榻上，在床角上跪坐着，一只手还抓住他胳膊的少年吃吃的笑了起来。
　　“一营统领，也这么孱弱的么？”少年笑道，他抬起头来看向了沈芒，伸手晃了晃，沈芒伸出另外一只手去让他抓住了，少年的手在他脸颊上抚摸了好一阵，这才又笑了起来。
　　“你又是一幅哭丧模样。”少年吃吃笑道：“沈芒啊沈芒，你什么时候能笑一笑呢？”
　　“国难当头，在下……”
　　“好了。”少年用手掌推了推沈芒的额头，松开了攥住他胳膊的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总是这么一幅样子，父王要你陪我读书，真真是给我造了个冤家。”
　　“先帝旨意，莫敢不从。”沈芒已经半跪在了床榻前头，低声说道。
　　“好了。”少年朝着沈芒张开双臂：“快点过来抱抱我。”
　　沈芒没有动，只是抱拳不语。
　　“沈芒。”帝君叹了口气：“连你也不肯听朕的命令的么？”
　　一双带着铁锈味的胳膊这才把少年帝君搂住了，少年帝君吸了一口那双胳膊上冰凉的血腥气，也伸出胳膊搂住了沈芒的腰，无奈地低声念道。
　　“真真是个死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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