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章
苏暮将书掩起,一只手撑着头看天上的云。群山周围的云压得低,他极目远眺,目光落在坐在一只大绵羊身边的贺兰芜身上。
她已经长大了。长长的头发结成无数股小辫,辫尾垂着彩色丝带,间或点缀两三颗河畔晶莹剔透的奶白色石头;碧绿的玉环熨帖的挨在额上,衬的那张莹白的小脸更是无双。
她性子闹,静不下来,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小皮鞭就跟着羊群奔跑,惊了两头专心吃草的羊,冲着她“咩”地叫了两声,她在一旁得逞的捧腹大笑。
这样站着的时候,能看得见身量已经很高了,比他在中原见到过的女孩儿要高出半个头;即使是穿着从脖子兜下来的宽厚大氅,也还是窈窈窕窕的。
从前在幼泽捡到她时,她还是一团粉白的奶娃娃,却冲着他睁大了凶狠的眼睛,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那时候他为了寻找青冥咒,十九岁的他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跋涉到西域,一个人穿越广袤无垠的沙漠。有多少个青红交接的暮色里,他焦干着嘴唇想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归宿,连长叹也不能够。
或者是继续找下去,或者是原路返回。可是沙漠正中心,无论是哪一种选择,死亡都是咫尺之遥。
他想到自己年少成名,江湖传言春山先生纯钧剑既出,天地为之失色,万物为之膜拜;一段破云,具雷霆霹雳之势。怎奈人心不足,他一心想着要练成传说中的青冥剑法,于是找到落花楼,得到了一点消息:青冥咒,幼泽地。
江天尘找到他,语重心长的劝诫他,幼泽地万分凶险,江湖传言死亡之泽,有来无回,你可是当真要去?
他豪情万丈,微微笑一笑便道,我倒想讨教一番死亡之泽,常言道盛名之下无虚名,若当真凶险若此,也不算辱没了千古传言的青冥剑法。
江天尘气得跳脚,人说春山先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是因他谨慎睿智,你的谨慎睿智呢?
他抚上纯钧,沉静的灰色眸子注视着繁复剑身,许久道,徒虚名尔,天尘无需再劝。此去暮若死,烦请忘;若暮归来,天下无敌矣。
江天尘做出让步,拂袖而去。
不曾想今时此地,当真要葬身于此。他撑着纯钧再一次站起来,仰头喝干了水囊里的最后一滴水,悬于腰间,举步往前走去。
沙漠里最怕的是风,因为风会吞噬所有的痕迹;当天晚上他看见了一座古城堡,眼睛半开半阖之间,他听见呼啸了一整晚的狂风。
哀莫大于心死,他模糊地想到,葬身于此也没什么不好,他至少看过最美的大漠孤烟。
翌日天气意外的好,苏暮居然看见了一匹晃晃悠悠的白骆驼从面前走过。
苏暮握着纯钧的手有些发抖,白骆驼是天神的指示,它的出现,就代表着绝处逢生。
在没有一滴水的情况下,他一刻不停地跟着白骆驼走,在他的嘴唇完全焦干之前,天暗下来了。
白骆驼也消失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沙漠中出现一小片绿洲,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穿过绿色的灌木丛往前走去,眼前赫然是被堆叠的白色盐壳包围的蓝绿色大湖。
苏暮闭上眼睛深呼吸,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幼泽——死亡之泽。
他盘腿坐下,双手自上而下,让天然的水泽氤氲入五脏六腑,气沉丹田,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眨眼间,青色衣衫上的风尘之色渐次消退,眉梢自焦干的嘴唇也现出原本的颜色来。
一刻钟后,他临风站起来,双手自胸前抱圆缓慢推出,蓝绿色的水面上雾泽迭起,以湖中心为起始点,涟漪在水面上幻化开来。突然之间,湖中的水似是沸腾了一般翻滚起来,像是被巨人的手从下搅动,接着一股粗大的水流以绝对迅猛之势如凝神般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纯钧出鞘,光华盛大不可匹敌,剑尖直指水龙七寸,足足有一刻钟的时辰,两者僵持不下。
水龙愈发粗大,幼泽中的水也慢慢消退。苏暮持剑的手臂再一次被灌入强劲的内力,剑身嗡鸣一声,幼泽之水凝聚而成的巨龙不可避免的左右摇摆巨大龙身,发出令人胆寒的长吟。
就在这时,苏暮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一个看起来不足五岁的小女孩。她紧闭着双眼,额上是一块古朴的碧绿色玉环,白色的华服包裹着她幼小的身体,悬躺于已经干涸的湖底上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
苏暮一凛,纯钧攻势愈发凌厉,渐渐有汗珠从他的额上沁下来,他咬牙分出一只手臂,手掌推出,那个小女孩慢慢从湖底飞出来。
水龙似乎有所察觉,对着他咆哮一声,龙身飞快一扭裹住小女孩的身体,倏忽一下潜入湖底。
苏暮被这一下震得直接倒飞出去,倒地的那一瞬间鲜血从口中喷出,青色的长衫立刻沾染了一大片血花。
他撑着站起来,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衣袖拭干唇角的血。纯钧又一次出鞘,光芒几欲刺目,他发出一声清啸,飞身而起。破云剑法浑然天成,大开大合从半空中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正切下来,湖面一分为二,剑气形成的屏障阻止了水流通过。
湖面狠狠的震颤过后归于平静。他再也憋不住,胸腔里再一次喷出一口血雾,膝盖一软,他坐在了地上。
但是湖中那道巨大的裂缝中发生的变故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方才身着白色华服的小女孩,睁开了眼睛站起来,漆黑的瞳仁充斥着冷漠与弑杀,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剑,苍白的脸上蝶形纹路诡异的发出若隐若现的青色光芒。
她凌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苏暮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纯钧,他不清楚这个小女孩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方才的两击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性命如何,全在小女孩的掌下。
女孩手中的刀锋沁凉,从剑尖发出的风挨到苏暮的脸,千古名剑纯钧发出不安的嗡鸣,时日将近,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降临,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小女孩握着巨大的剑冷冰冰的盯着他,彼此之间静的能听见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扰我沉睡,是何意?”小女孩的声音威严森冷,又带着些稚气,听起来竟有些意外的滑稽。
他恢复了平静,常年的习武告诉他眼前这个小女孩并非是他之流可以比拟的,大难当头,他竟轻笑出来,“我本是为救你。”
苏暮是何种人,他飞快地抓住了小女孩眼中的一抹疑惑和茫然。这场豪赌并非只是简单的一掷千金,更攸关他的性命。可是他风轻云淡的又添了一句:“小姑娘,你几岁了?”
一瞬间,光芒尽敛。
苏暮眼前发生着他完全不能想象的事:女孩儿松了手,巨大的剑在空中越变越小越透明,最后化成一抹飞蝶,振翅飞进小女孩左脸的蝶形纹路中,一瞬间光芒万丈,接着蝶形纹路也消失在她美丽的脸庞中。
小女孩沉静的眼睛也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弑杀渐渐开始清明,最后只是一个明亮的眼睛。
她挠了挠脸,似乎疑惑的问他:“你是谁?”
苏暮心里震惊,却又不敢随便言语召唤出来她另一面,只得答话道:“我是苏暮。”
“苏暮?我是贺兰芜。”她转眼间变得笑嘻嘻的,像是市井里最精通于世故的小孩子,和谁都不生分疏离。
苏暮心想,这和你这一身价值千金的衣服可真不配啊。
事已至此,他几乎确定青冥剑法和这个小女孩有关,甚至就在她身上。
传说中的青冥剑法诡异又强大,他刚才得以在巨剑中脱身,全是一时侥幸。
“苏暮,我们不走吗?”贺兰芜没有顾忌的拉住他的手,不知是天真还是肆无忌。
他想明白了这一切,苦笑着摇头:天下人一谈起便要为之变色的青冥剑法,原来就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垂头看拉着自己衣袖的小女孩,她还睁着大大的眼睛等着他回答。如此近在咫尺却变得如此可笑。
贺兰芜摇一摇他的衣袖,小小的眉头皱起来:“苏暮!”
他回过神来,抬手制止:“我比你大很多,以后……你就叫我暮先生吧。”
“好啊。”她想了一会儿就拍着手道好,眸子忽闪忽闪的问他:“那你可以叫我阿芜。”
他从小孤家寡人,在鸣沙山摸索着长大,没有带过小孩子的经历,甚至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少年人,乍一听见粉粉嫩嫩的小女孩这样说,一时间竟有一种手足无措的荒唐之感。
“……阿芜。”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叫了。
贺兰芜明显欢天喜地起来,问他东问他西,嘴巴闲不下来。闹腾的他头疼,他盘腿坐在地上,揉揉脑门说:“阿芜,你消停一会儿罢。我方才受了伤。”
她好像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青色衣衫上的血迹,胖嘟嘟的小手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计上心来。
苏暮见她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就眉飞色舞的绕到他身后,出声问道:“阿芜?”
她从后面探出来一个头,竖起一根手指古灵精怪的摇了摇。苏暮感受到两只软软的小手贴到他背上,接着就是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在他身上随着经脉运转活泛起来,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阿芜这是在为他疗伤。
苏暮全身僵硬了一霎,嘴角抿得紧紧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