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阕尘泪歌

　　——回首望去，就在身后。黑暗之中，张开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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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沉，可是大楼的某扇窗子还亮着灯。

　　大概是20岁出头的女子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字，手边摊着一些小说和漫画，她不时把这些书拿起来翻看，然后再回到电脑前。

　　人和家具的影子错落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影子的形状竟自己扭动起来，仿佛触手一般向女子伸过去。

　　“哗啦——！”

　　一声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女子蓦地回过头，只见放在桌边的一杯水已经自桌沿跌落，美丽的玻璃杯碎成了千万碎片，水溅了一桌一地。

　　奇怪。

　　杯子明明放在那堆小说和漫画后面，连动都没动过，怎么莫名其妙就翻出去了？

　　只是有一瞬间的疑惑，女子脸上便显出一副烦躁神色：这下可好，又要分心思了，还说今晚一定会把稿子赶完的呢。

　　女子踢了踢脚边的玻璃碎片，发现桌上的几本漫画已被泼洒出去的水濡湿了一半，便拿起书，看也不看地扔进了垃圾桶。

　　她嘴边有一丝不屑而诡异的笑。

　　影子们安静地潜伏着，收回了触手。

　　没有发现窗外那双远远看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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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

　　欢快的音乐声在房间中响起。一只纤细的手从薄被中探出，乱晃了好一会才找到发出音乐的闹钟，立刻就让它安静了下来。

　　“真是吵死了……”

　　少女掀开薄被坐起身子，把披到胸前的头发理到后面，转头看了看闹钟。

　　“……什么啊，才六点……昨晚肯定又忘记调闹钟了，今天不是周六么……”说着又往床上倒了过去。

　　这回笼觉一睡就睡到中午，起来的时候人还有点昏昏沉沉，大概是因为睡得太多，所以反而越睡越困。

　　“澡雪，你终于起来了？”耳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饭菜我帮你热着，你要吃么？”

　　“恩，饿了。”

　　“昨天晚上几点才回来的？”

　　叫做澡雪的少女看向正坐在一边看书的女子，整个人仿佛突然清醒了：“十二点吧——说实在的，作为一个作家，她还是挺‘勤快’的呢，只是……”

　　她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跑去厨房就地解决她的早午合餐。

　　“啊，对了子夫”，从厨房里传来少女的声音，女子抬起头听着。

　　“我等会出去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那个笨蛋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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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稿子成功传到编辑那里之后，伊宁破天荒地想出去走走——她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写书，根本没出过家门。

　　换好衣服，也没跟在厨房忙活的母亲说一声，她便心情舒畅地下了楼。

　　路过楼下的书店时，她进去转了一圈，见几个小女生正围在一边讨论着什么，好奇之下便凑过去看了看。

　　“你们看，这是伊宁的新书哎！”

　　“咦？快给我给我！”

　　“封面真美！宁姐姐不愧是恋爱之神！”

　　她们热烈地讨论，眼神闪亮闪亮，却丝毫没发现她们口中的伊宁就站在她们身后。

　　看着几个女孩人手一本书去柜台付帐，伊宁忍不住要笑出来。

　　买吧！买吧！把你们的钱统统贡献给我的书吧！

　　站在阴影里的女子笑得有若妖异，投在地上的影子缓慢地升起，停顿，像是看准猎物的毒蛇，突然间往伊宁刺了过去！

　　一点白色飘进视野，伊宁转身看去。影子收不住去势，只划破了她的手指。

　　“呀！”

　　伊宁痛得叫出了声，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影子早已乖乖潜伏了下去。

　　“……你手上有眼睛……”

　　飘入视线的那点白色说话了，伊宁为这莫名其妙的言语愣了愣。

　　“你手上有眼睛……”

　　那白色是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年龄大概是在十四岁左右，有一头黑色的长卷发，用丝带绑了蝴蝶结，颈上扎着点缀粉色玫瑰图案的白色丝巾。她的皮肤近乎苍白，黑色的瞳盯着伊宁被划破的手指看，眼神如同梦魇。

　　伊宁眨了眨眼——眼睛？哪里来的眼睛？

　　细细的伤口，在流血。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伤口。

　　“如果不收手的话，就无法离开了。”白色的少女微笑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伊宁：“你没有可以让你如此受人瞩目的才华，所以还是不要强求的好哦。”

　　伊宁皱了皱眉，眼里十二万分的轻蔑和清高，瞥过头去不理少女。

　　——她伊宁是谁？身价百万的华语青春励志小说天后！网上不知多少大小女生追在她后面喊宁姐姐万岁万岁万万岁呢，哪里轮得到这种女孩子来说教！

　　少女并不为她的反应生气，只是偏过头看她——伊宁突然发现这个女孩长的实在是很漂亮，看起来不太像人，反而像SD娃娃。

　　不过为了这个，伊宁却更讨厌她。

　　讨厌一切比自己出众的东西——

　　“你这样……小心有一天被自己杀死啊……”

　　少女眼中有淡淡的幻光，她瞥了书架上那本伊宁的新书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那一刻，伊宁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居然……居然这样看她的书！别人当做宝捧在手里的书，那个女孩居然就这样瞥过去……！

　　伊宁自从由文坛出道以来还没受过这样的轻视，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仿佛利爪般伸出，对着少女的背影。

　　等一下！

　　伊宁忽然把手收了回去，惊出一身冷汗。

　　我……刚才……要做什么……？

　　少女已经走过好几个书架了，似乎没有发现刚才的危险。

　　伊宁握住自己的手。

　　我……想杀了她……么……？

　　怎么可能…….

　　这想法连自己都感觉害怕。

　　[鬼怪呀这边来，往拍手声这边来。不管你怎样逃脱，一定会抓住你。秋蝉悲鸣涕泣，来自那走兽满街的小路，一直都能听见的声音就此消失]

　　听见了那个女孩的歌声……

　　伊宁蓦地抬起头，正好远远地迎上白色少女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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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太讨厌了！

　　因为遇上那个古怪的女孩还多了一道古怪的伤口，伊宁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只好再转回到家里去。

　　手上的伤口虽然小，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流血，应该处理一下才行。

　　找出创可贴，正要把它往手上贴的时候，伊宁突然发现那个伤口似乎……有点奇怪。

　　——好像变大了。

　　不过，这只是因为自己太累，所以产生了错觉吧。

　　算了，还是得先写书才对，虽然交了一篇稿子出去，但编辑给她定的标准远不止这一篇。必须不停不停地写才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

　　但没有关系，因为公司——出版社会给她钱。

　　钱。

　　只要有钱，怎样都可以。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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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澡雪，你回来了？”

　　澡雪踏进家门时已经是黄昏了，子夫刚刚做好了菜。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澡雪微笑了：“子夫，人一旦入了歧途，那真的是很难再找回原路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而且我现在也很深刻的体会到了。”

　　少女漆黑的瞳孔中闪过浅色的光：“那孩子并不想承认错误呢。”

　　“可是那个伊宁是忘忧小姐亲自选出来要你处理的吧？”子夫问。

　　“那么，我们就顺着时间的轨迹，看看她终究会迎来怎样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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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铃铃~~~~~~~~~~”

　　“铃铃铃~~~~~~~~~~”

　　“铃铃铃~~~~~~~~~~”

　　电话铃一直不停地响着，伊宁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伊宁！这是怎么回事啊！”

　　“啊！编辑？”电话那头的粗暴声音让伊宁有些惊讶，同时心头一跳——不会是稿子有问题吧？

　　“伊宁，你怎么搞的？不是说过不能抄得太明显吗？你看看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稿子给我重新改一边！”

　　“什么？！”

　　——重改一边？开什么玩笑！她写的那么辛苦哎！就因为网上有人说她写的文抄了某漫画？

　　虽然她的确是抄的。

　　没错，那天遇到的古怪少女说对了，她是没什么才华，她写书就是靠抄日本动漫，可是没关系，只要有人看就好，反正她可以拿钱，抄抄有什么关系？

　　而且，那也是出版社的要求，现在倒好，要她重写？

　　最近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不顺心的事？

　　伊宁看着自己的手——这几天身上多了一堆和手指上一样的细小伤口，分布在手臂、腿脚、脊背和胸腹之上，她粗略算了算，一共有十几处，而且总是隐隐作痛。她为这个现象暗暗心惊，不过也没怎么追究伤是从哪里来的，只是一边边地检查脸上有没有出现这种伤。

　　这么一想，伊宁翻出一面镜子来看。

　　……没事没事，脸还是好好的。

　　咦？

　　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慢慢地，慢慢地微笑了——笑的冰冷而残酷。

　　伊宁直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逆流到头上！

　　是眼睛。

　　镜中的那张脸，在额头之上生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伊宁惊得脑中一片空白。镜里的人向着她伸出手……

　　“不要！！！！！！！！！！”

　　[明镜之中，伸来无数蠕动着的双手。来吧，邀请谁来做客吧。]

　　“哗啦”的响声。

　　伊宁一把扔开了镜子，用手按住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可能！不可能！！

　　她慌乱地确认着——额上还是很光洁，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还好还好。

　　可是现在却不是能松一口气的时候。

　　从破碎的镜子中，突然有许许多多的手伸了出来！那些手向伊宁招着，如同呼唤……

　　然后，无数的手扭曲成新的形体——那个镜里的“自己”像幽灵一般升起。伊宁这才发现不光是额头，她裸露在空气当中的手臂和腿脚上都张满了眼睛！

　　邪魅的鲜红的眼睛……

　　那幽灵再次伸出手，这次一下就抓住了伊宁。

　　“哇！！！不要碰我！放手！”伊宁大声尖叫，声音由于极端的恐惧而发抖，全身的伤口都像燃烧起来了一样，那疼痛仿佛要把自己撕扯成千万片。

　　痛苦和惊恐使伊宁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板上，有妖异眼睛的“自己”靠近过来，几乎连它的冰冷气息都感觉得到。。

　　“不——！！！！！！！！”

　　危险时刻，独属于人类的潜能瞬间被激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伊宁突然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幽灵——也没想到这样诡秘而虚幻的东西，自己怎么触摸得到——慌不择路。

　　逃……一定要逃！

　　她以自己也难以想像的直觉感到一股力量，因此夺门而出，向着楼顶平台——那力量的来源处跑去。

　　对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恐怖的事情，她已没精力去想，也不敢往回看，只能拼尽全力向上……向上……

　　她所住的公寓高达35层，从所住的六楼跑上去根本不是她可以做到的，惊慌之下伊宁甚至没想到可以乘坐电梯。最后几楼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撞开楼顶平台的门，伊宁摇晃了几下，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倒在了地上。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地面冰凉，风贴着身体吹过，带来侵袭到骨头里的寒意。

　　伊宁偏过头，这才惊觉不是风带来了寒冷，而是那个从镜子里出来的幽灵靠近了她。

　　幽灵握住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任凭伊宁怎么反抗，那只手就像粘在了她的手上……

　　[那指尖停止在，与我的指尖相触之时。那每一只手指，都紧紧与我相连。]

　　“谁……谁来……”伊宁呻吟着：“救我啊！！！！！！！！！！！”

　　——眼神一晃而过的地方果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不对，是两个！

　　伊宁只感到绝处逢生，惊喜地看过去。

　　是那个少女。

　　是那个在书店遇到的少女。

　　她还是一身干净白裙，颈上扎着丝巾，美丽的黑色长卷发飞舞着。微笑绽放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身后立着一位容颜倾国的绝世女子，身上的每个地方都温柔婉约到了极致。

　　伊宁突然有种心如死灰的颓败感——她那样用心地养护自己的脸，可是却丝毫及不上眼前的两个人——那种在暗夜中绽放光芒的美丽！

　　她活了二十年，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要财貌权三项全能，为此不惜违背道德和法律，可是她突然明白，且不管其他的，就光是“貌”这一样，她就彻彻底底败在了眼前的少女和女子手下。

　　“你在这里干吗呢？”那少女正是澡雪，她算准今天伊宁必定有变，因此带了子夫过来。

　　“救我……”伊宁伸出颤抖的手。

　　澡雪蹲下身子看她，眯起了眼睛：“伊宁啊……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伊宁心里一跳，偏过头才发现那个幽灵已经不见了。

　　澡雪后面的话将她推向了深渊——

　　“你看到的幽灵，就是你自己啊。长满眼睛的鬼就是你自己。”

　　“……！！！”

　　伊宁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

　　“你看你的手”，澡雪拉起她一边的衣袖——原本保养得光滑柔嫩的皮肤上，那些伤口变成了鲜艳的红色眼睛，比疤痕还丑陋的东西：“伊宁，偷窃成了习惯，有眼无珠，有心无魂，生百目而不识真理——这样的结果，你现在看到了？”

　　——愚蠢的人……当结果尚未来临时根本不听劝告执意孤行，一遍一遍破坏人世准则信条，最后获得了什么？

　　不过是万劫不复罢了。

　　“你是什么人……”伊宁直直地看着澡雪，眼神突现疯狂：“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不是？是不是？！”

　　声嘶力竭。

　　“我不是人——把人类变成鬼的事只有人类自己会做。”澡雪平静回答，丝毫不以伊宁眼中的疯狂为惧。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名‘尘泪’。”

　　——尘泪。

　　自己结束自己生命的灵魂背负着永远洗不尽的罪孽，被剥夺轮回的权利，只能永远徘徊在世上。

　　除非——

　　当他们让一个绝望灵魂重新苏醒，那么那个灵魂所流下的第一颗泪就将为他们减去罪过，当三千泪滴装满空瓶，此罪终清。

　　那些徘徊于世的赎罪灵魂被称为“尘泪”。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伊宁看着澡雪，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晰了。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动了起来，拉住她。澡雪离她越来越远。

　　少女微笑着。

　　在永恒黑暗来临之前，伊宁看见了奇迹。

　　光……少女身上绽放出璀璨光芒，一瞬间模糊了容颜。

　　黑色自长发发顶向发梢一路飞速褪去，漆黑眼瞳漫上梦寐的浅淡紫红——

　　仿佛沐浴雪中，少女的头发变成了纯白色。

　　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美丽。

　　纯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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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宁从平台的边缘跌下。

　　眼角滑落的泪滴，在澡雪的手中变成一颗黑色的石子。

　　“这样的泪，我根本不能要啊。”澡雪苦笑了一下——尘泪收集的，必须是可以变成细碎钻石的眼泪。

　　少女长发飞扬，现在的样子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白色卷发，浅紫红的眼眸，配得上“澡雪”那样纯粹名字的外貌。

　　“结果还是这样了吗？”子夫微微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跳下去了。”

　　“啊，子夫你很同情她？”澡雪转过头来：“这样比较好不是吗？她那个样子，还不如死了的好，而且，如果是像这样自己跌下去的话——”

　　不再说下去，澡雪张开手，淡淡的光芒升起，在她手中出现了一本正方形的厚实硬面抄。

　　“虽然没有按照忘忧说的那样做，但这个故事，我还是会如实记下来给她看的。”

　　硬面抄的封面上绘着精致的花卉图案，旁边写着几个小字——

　　千、阕、尘、泪、歌。

　　少女在本子上写了几笔，然后抬头。

　　“子夫，我们回家。”

　　子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们轻盈地漂浮起来，自夜色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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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夫，回去要做莲子羹给我吃。”

　　“……我会的。”

　　[秋蝉悲鸣涕泣，向那禁闭的森林。退步而返的话，已经无法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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