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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傅南生静静地回想着不堪的往事，也静静地等待着更不堪的将来。
人生于他便是如此，只有每况愈下，没有柳暗花明。
牢头将牢门打开，道：“傅南生，你的好事来了。”
傅南生心里想，这恐怕是个骗子。
他这一生，从未遇到过好事。
这世上或许有好事，但都给了别人，从不肯给他，所以他宁可相信这世上没有好事，以此换取一些怜悯自己的自欺欺人的公平。
傅南生先被人领去梳洗干净，再跟着人来到了大理寺的后院客堂里。
陈飞卿已经在那儿了，见他便笑了笑，称赞道：“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样的话傅南生听得多了，除此以外还有“如斯佳人”，无论如何也都不是什么好话。或许，对别人说是好话，对傅南生说，就是下流话。
可陈飞卿接下来又说了一句别人没说过的话。
他说：“难怪能写出那样的策论。”
傅南生有点讶异地看着陈飞卿。
他与王安起争执正是由于那夜他不愿与王安苟合，搪塞推脱之下引得王安恼羞成怒，竟脱口说出从未将傅南生呕心沥血所作的策论上呈。
不仅如此，王安还将那策论嘲笑得一无是处，说他看都没看完便扔了。
望着傅南生惨白的脸，王安冷笑着问：“你还真当我是为了你的才学？你是真疯还是装傻？你觉得自己除了那身皮肉，还有什么？你就是个婊|子，只配给人玩儿的婊|子。”
这是傅南生最痛恨听到的话。
傅南生问：“你从哪里拿到的？”
陈飞卿道：“有些事无法对你直言，抱歉。但我冒昧多问一句，你可有将来打算？”
傅南生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飞卿道：“你已是自由身，官府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无须如此防备我。”
傅南生仍然面无表情，道：“确实是我在王府酒菜里下了蒙汗药，火也是我放的。”
陈飞卿一愣，反而笑了，道：“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要认罪。”
傅南生道：“你不是好糊弄的昏庸之辈，我与你也无私交，你定不会毫无缘由放了我。为了惜才？恐怕不会。我这样的人，即算有点小才，一则入不了你的眼，二则你也不会愿意用。所以你忽然放了我，我不敢放心。”
陈飞卿重新打量傅南生一番，笑着问：“你说话这样直接吗？”
傅南生看着他，没答话。
陈飞卿也不恼，温和地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我确实是惜你才华。”
傅南生已经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了。他从王安的身上已经知道，世人并不会在意、甚至根本不会相信一个娼妓之子有才华抱负。
陈飞卿接着道：“不过也有不足之处，你毕竟没真正去过塞外，也没去过军中历练，难免纸上谈兵。如果你真有心，我建议你去从军。科举注重门第，但如今边关紧张，军中急需人才，只看才华，你若去了，或许会有很好的机会。”
傅南生没有接话。
“若无其它的事——”
“你就这么放我走，不怕别人猜到王起的死和你、和皇上有关？”傅南生忽然这样问道。
陈飞卿心中一顿。
傅南生又不说话了。
陈飞卿等了一会儿，道：“你继续说。”
傅南生道：“再往下说，我就会被灭口了。”
陈飞卿哈哈大笑：“都说到这里了，要灭口现在就该灭。不过若你继续说，可能说完了，会有别的好处。”
傅南生问：“你不是有急事吗？”
陈飞卿讶异道：“这你也看出来了？”
傅南生点点头。他从小生活在青楼里，看着那么多妓女龟公迎来送往，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有。
可他却没看透王安，或许是王安装得太好，也或许是他猪油蒙了心。
他太急于跳脱出去，而王安是他所能抓到的最好的人。
一开始，王安委实是温柔暖意，傅南生便傻了那么一回。
他早已发誓，再不会那样傻。
陈飞卿坦然道：“确实是有急事，皇上召我入宫。”
傅南生道：“那你去吧。”
陈飞卿道：“现在也不是很急了，我倒急着听你说完下文。”
傅南生问：“皇上召你入宫，你也敢因为别的事耽误？”
陈飞卿道：“皇上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很讲道理。”
傅南生道：“哦。”
陈飞卿催促他：“你坐下讲，讲好了我给你倒茶吃。若讲不好，我就要想想该怎么灭口了。”
傅南生只好继续讲：“没什么好说的，我又不是傻子，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唯独你——我无权无势，死了也没什么，你却为我翻案，无非是你知道幕后真凶不是我。可我确实下了药放了火，那你轻易放过我的唯一理由就是，王府上下本就该死。我听说你不是个结私怨的人，你所做的事都是为了皇上，只有皇上能让你做这些事。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我无意间帮你们除掉了王家这个心腹大患，反而立了功。但你不该这样做，这会让人怀疑到你们的头上，你还是过于仁慈。”
陈飞卿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说得很好，但你错了。”
傅南生皱眉看着他。
陈飞卿道：“你确实下了药又放了火，但那火很快就灭了。”
傅南生腾的站起身，惊讶地看着陈飞卿。
陈飞卿道：“后来的火，是我让人放的。”
傅南生心里发凉，有些后悔自己多话了。
陈飞卿远远便见到小皇上，他忙翻身下马，飞奔上台阶：“皇上今日如何？”
皇上比陈飞卿年长半岁，却比陈飞卿矮了半个头，非常瘦，脸色也不好，唯独一双眼睛清澈精神。
他笑着道：“白御医开了新方子，朕服了之后，觉得精神很多。但你来得太晚了，朕等不及，被他催着先用了膳。”
“抱歉抱歉。”
皇上道：“给你热着了，你先去吃。”
陈飞卿问：“皇上也再吃一些吧？”
皇上笑道：“朕倒是想，可白御医不让。就算是朕，也不敢得罪大夫。”
陈飞卿也笑了起来。
陈飞卿坐在御书房里吃东西，皇上则坐在旁边看奏折，看着看着，忽然问：“你今日去救的那个……”
“他叫傅南生。”
“对，叫这个名字。”皇上道，“你来得晚了，是为他的事吗？”
陈飞卿点头：“我和傅南生聊了聊。”
皇上：“哦？他人如何？”
陈飞卿：“太瘦弱了，本来想让他从军的，他说他吃不了那个苦，唉。”
皇上笑了起来：“朕知你军里缺人，可也不至于到处拉人吧？”
“我确实觉得他值得一用。”
皇上敛了笑，道：“朕提醒你一句，此人慎用。虽然王府上下不是死在他手上，但他当时，确也是动了杀心的。”
陈飞卿道：“人最后是死在我手上的。”
“若非如此，朕也不可能答应你放过傅南生。”皇上正色道，“可你与傅南生不一样。王起一家有漠国血脉，通敌叛国，你杀他们是为国除害。而傅南生则是出于私怨。什么私怨能使人要谋害他人满门？他本就心思不正，任谁都会同意朕的理，偏偏你死缠烂打，冒着风险也非要救他。”
陈飞卿道：“这不就是常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
皇上咳嗽了几声，道：“朕不和你辩这些歪理，说别的……找人那事，你多留点心，朕也不知能拖得了多久了。”
陈飞卿摇摇头：“找人的事我会办，但你决不能再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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