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 忆少年

　　想要重建琼华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不是那么难。
　　原本的琼华依附于昆仑山体，受到地灵之气庇护，四季温暖如春，当日虽因飞升而毁，昆仑山却纹丝不动。
　　紫英在醉花荫附近找了一个地灵之气充沛的地方，虽比不上原来的琼华，也聊胜于无，之后，他取了琼华藏剑阁的宝剑，变卖了大半，作为重建琼华之用。然后下山找了大批的工匠，买了材料，一起的御剑飞了上来。
　　新的琼华派就叮叮当当的开始建造起来了。
　　每天的生活重复而单调，查看琼华派的建造，给天河准备三餐，四处搜寻铸剑的材料，然后……在青峦峰的树屋睡觉。
　　睡在树屋的时候，紫英想了无数次，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其实紫英深知，仅仅凭他一人，能做的太少，要光复琼华，只有广招门徒，可他一点心思也没有。
　　招徒，当掌门，然后，再把琼华建立起来……一切的一切，不就又恢复到起点了吗？
　　自己无法解开迷茫，于是慕容紫英决定去找夙莘。
　　那位师叔，大概能告诉他，到底该走什么路。

　　“我要下山几天，”他对天河说，“天河，同我一起去吧。”
　　天河听到他说的话之后，点点头，摸索着站起来。
　　“也好，顺路去趟寿阳，梦璃的香包应该要还给柳伯伯和柳伯母了。”
　　云天河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笑着，口中的称呼也不像以前那样奇怪。慕容紫英不知道他是如何想法。
　　既然决定和云天河下山，紫英就将“梦璃”留在了山上，否则的话多有不便。虽然“梦璃”口不能言，毫无心智，但依然十分乖巧的点头应允，安静的留了下来。
　　一切打点好之后，紫英将魔剑抽了出来：“我们要御剑去寿阳，你小心些。”
　　天河笑笑：“紫英，你放心，我是不会掉下来的。”
　　但慕容紫英却沉默片刻，然后说：“走吧。”
　　此时，韩菱纱过世已经两个月。
　　他们绝口不提“韩菱纱”这个名字，虽然天河每一天都给菱纱上香，紫英也每一天都能看见韩菱纱的墓。
　　提了的话，似乎，现在所维持的一切都会破碎——毫无缘由的，紫英有这样的感觉。

　　御剑在空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到寿阳，可紫英怕天河掉下去，一直伸手护着他。
　　“紫英，梦璃要我带给柳伯伯和柳伯母的香包，可直到现在我才给送过去，你说梦璃要是知道了，她会不会生气啊？”
　　和往常一样，仿佛做错事的云天河，声音有些小小的胆怯。
　　紫英揽在云天河腰上的手紧了紧，才说：“不会，梦璃人很好，不会怪你。”
　　“嗯，说的也是，梦璃人一直很好。”
　　这句话几乎是废话，若是别人说的，依照紫英的性子肯定不会接话，但是说话的是云天河，所以紫英还是得应付一句。
　　“嗯，没错。”
　　迟钝如云天河，也感觉的出来紫英的敷衍和心不在焉，他转过头，却几乎同紫英的唇碰上，紫英一惊，差一点连剑都没控住。
　　“你干什么！”他皱起眉头，训他。
　　“什么？”云天河奇怪。
　　看着那对眼睛，紫英顿时转过头看着旁边，“……没什么。”
　　片刻之后终至寿阳，两个人刚落地，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云公子！”
　　云天河挠挠头，对着声音的方向笑，“裴大哥，好久不见啊。”
　　裴剑走过来：“云公子，许久未见了。老爷一直惦念着……云公子，你的眼睛……？”
　　“哦，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这次回来，是特意来见柳伯伯和柳伯母的。”
　　听到这话，裴剑愣了片刻，眼光看向慕容紫英，紫英行了个礼，“我同天河，受柳姑娘所托，来拜见柳家。”
　　话说到此，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于是裴剑点点头，“那，两位随我来吧。”

　　同柳家人的见面，一切都在紫英的预料内发生，柳世封听说梦璃回了妖界，当下就哭了起来，倒是阮慈，虽然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却没掉一滴泪水，把离香草的香包接了过来，然后不住的说谢谢，谢谢。
　　云天河站在一边，他想不到可以安慰的话，只能不停的说“柳伯伯别哭了，别哭了。”直到裴剑也来劝，柳世封才渐渐的好过来。
　　“老爷，事已至此，您别太伤心了，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把裴剑当儿子，现在小姐……不在您身边，您要是不嫌弃，裴剑愿意给老爷养老送终。”
　　柳世封顿时又流泪，“好，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是……爹！”

　　云天河拒绝了留在柳家过夜，柳世封挽留了许久也是做无用功，紫英和裴剑站在一旁不说话，静静的等着双方能说出个什么结果。
　　最后还是阮慈略带强硬的让裴剑把柳世封给送回了里屋，紫英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阮慈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慕容紫英，然后才开口：“这一次来，韩姑娘怎么没有一同？”
　　云天河手里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说出来了，紫英心想，终于有人再一次提到那个人。他不做声，只是走过去把碎了的杯子碎片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对、对不起，紫英，对不起，柳伯母，我……我不是故意的。”云天河有些慌张。
　　阮慈摇摇头，“没事……韩姑娘她……”
　　“……已经去世了。”紫英接口说出这个事实。
　　阮慈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微微的点点头。“逝者已矣。”
　　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我们告辞了。”紫英拱手行礼，然后拉着云天河的手出门，云天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带着他御剑离开。
　　“紫英，你干什么突然飞上来？”云天河皱眉。
　　“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就不用再留在寿阳。”他这一次意外的强硬。
　　“……你在生什么气？”
　　“……”
　　云天河皱眉：“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你有。”云天河抓住他的手：“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菱纱……死了之后，你一直避开我，除了每天带食物回来，其他时候都是‘梦璃’在照顾我。我大概的确是个傻瓜，所以紫英，有些话你不说出来，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你要我说什么？”紫英的口气冷冷的：“我没话可说，也没有在躲你，我只是在重建琼华。”
　　“你有！菱纱在的时候，不管你再怎么忙，也会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说几句话。可自从菱纱不在了……”“总是菱纱菱纱的，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个名字？！”慕容紫英突然愤怒了，“我不像你那么能接受所有的一切，我不想恨你！”
　　话说出口紫英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恨我？”云天河无神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张大，他再一次重复：“……你恨我？”
　　“……”紫英侧过头去。“……不，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不能找到阴阳紫阙，不能毁了望舒剑，不能阻止掌门和师叔……不能救菱纱。”
　　两个人都沉默了。实际上紫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的忏悔和悔意其实是无用的，正如夙瑶所说，当时他们只是夙瑶和玄霄手中的棋子，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可避免的会来到。可即使是这样，紫英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消除愧疚与悔意。
　　云天河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无法接上的话就这样让刚才的争执烟消云散。紫英搂着云天河的手臂有些僵硬，他只得再次御剑，飞往陈州。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夙莘师叔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能再去哪里。
　　到了陈州，天已经暗了下来，临近傍晚，市集要更加热闹些，要是往常，云天河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兴高采烈，但今天大概是因为争执的缘故，云天河显得并不怎么积极，只是偶尔路过摊贩的时候买点陈州的特产来吃。
　　“先去客栈定一个房间，然后我去找一下师叔。”紫英就这样做了安排，并不打算听云天河说什么，实际上，天河也只是应了一声，再也不说话。
　　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二人到了客栈，却被掌柜的告知只剩下一间房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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