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之人不用忙

　　家里人谁也没想到不吭不响的小女儿能通过国考，拿到录取通知。知道消息舒平自己都愣了，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以后跟姐姐混的准备，面试也只是不想浪费机会，找机会去首都玩一圈，没想到竟然还成了，真是老天有眼。
　　舒爸舒妈知道消息后比送老大上大学还高兴，带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之情赶回阔别已久的老家。舒爸爸每天都要到村里大街上转一转，看到哪里有人就凑上去吹一吹自己的小女儿，看着乡亲们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觉得自己圆满了。
　　等舒奶奶搞明白小孙女要去北京当官之后，亲自拄着拐杖赶集给小孙女套了两床新被窝，让她带着上班。二叔二婶更是左一个侄女又一个侄女，夸得她天上有地上无，听得舒平晕晕乎乎的高兴。
　　报到的那天，全国人民都在为将要举办的奥运会忙活。舒爸舒妈带着大包小包租了辆车进了京城。
　　舒平的单位是直属机构，新人刚进来提供宿舍，虽然距离很远，而且是两个人一间，但舒妈妈仍然很满意。她现在确认小女儿是个有福气的人，别看平时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候却毫不含糊，三十多个里选一个，里面就有她，天上下红雨也没这好事啊。
　　舒爸爸也很高兴，欣赏够了窗外的车水马龙，他把小女儿叫到身边，“二丫，这次爸妈长脸了，爸爸要好好奖励你。”
　　“别跟孩子说这些，”舒妈妈专门带了大花被，还有各种土特产，“以后咱们二丫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比什么都强。虽说是离家远点，但没本事的孩子才赖着父母活呢。”说着说着竟然流下眼泪，小女儿从来没离开过身边，让她怎么能放心。
　　“好好的你哭啥，真是不知所谓。你现在四里八乡的打听打听，有谁比我们家的两个孩子争气。”舒爸爸轻声呵斥，“赶紧把眼泪收一收，这屋以后还住其他人呢，让人听见不好。”
　　“我妈这是替我高兴，”舒平吧唧吧唧的啃着水果，没心没肺的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到天安门看看升旗，回去跟家里人吹吹牛，颐和园的大牌坊可比我们村口的那个大多了。”
　　舒爸爸也有这个想法，但他嘴上不承认，“这个不着急，反正你以后就在这工作，什么时候来都行。”
　　“丫头，你一个月多少工资啊，要不要家里贴补？”舒妈妈直指核心，想的问题非常现实。
　　“不知道呢，”舒平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刚开始实习，工资都不高，不过应该够我花的。”
　　舒妈妈看看老公，张张嘴没说话。“孩子已经工作了，有多少花多少。我们只在关键时候帮一把，平时的困难自己克服。”舒爸爸很有一家之主的坚持。
　　“没问题没问题，哎吆，妈，你还背个电饭锅啊。”舒平嘻嘻哈哈的打岔。
　　“如果在单位吃的不好，就自己买菜做，这种东西离不了，有的用自己方便。”舒妈妈转过头，一样一样的指给孩子看，把装东西的箱子码的整整齐齐的。
　　舒爸舒妈在附近找了日租房住下，每天都在外面跑，很晚才回。临走前舒妈妈却找机会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塞过来张银行卡，“这是你姐给我的，你拿着花，别委屈自己。”
　　“里面多少钱啊？”舒平高兴的接过去，又犹豫的皱紧眉头，“我姐知道了生气怎么办，肯定打电话骂我。”
　　“别管她，你爱怎么花怎么花，你姐问的时候别承认就行，我就说卡放家里了。”舒妈妈摸着小女儿的脸，“跟人打交道，多长个心眼，别傻乎乎的谁的话都听。”
　　“放心吧，放心吧，”舒平笑的开心，“等我发了工资，也给你们存养老钱。”
　　“我家姑娘真懂事，”舒妈妈笑的脸上的皱纹散开，油亮油亮的，“我明天坐火车先去你姐那里，你爸再留下住两天，办点其他的事儿。”
　　“他有什么事儿啊，不会是打算在这开个煎饼摊吧？”舒平睁大眼，吃惊的问。
　　“胡说八道，”舒妈妈笑着打她。
　　舒平中午赶回来送人，却只看到舒爸爸，还有个行李箱放在地上，等着她过来，“我妈走了？爸，你不是还要多呆几天么，整理东西干什么？”
　　“村长跟着县里的领导过来旅游，让我跟着凑凑数，说不定还能跟着看场比赛呢，”舒爸爸颠了颠手里的箱子，非常兴奋，“你妈走了也好，我今天就不住这儿了，去咱们县的驻京办享享福。”
　　“咱们县还有驻京办啊，都是一群腐败分子找借口花钱，”舒平歪着头做义愤填膺状。
　　“胡说，方便干工作而已。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打车走。”舒爸爸特别有精神，虎虎生风的提箱子出发。
　　舒平感觉空唠唠的，回宿舍躺在床上发呆，直到听见住在隔壁姑娘们说话的声音，赶紧窜起来洗脸刷牙。
　　“你中午也回来了？”三号房间的于欣欣对着镜子化完妆，看舒平出来，笑着打招呼，还悄悄对同屋的张晓雯打了个眼色。
　　“嗯，回来送爸妈走，谁知道没赶上。”舒平的心情低落，说话有气无力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眼气，打起精神来才是。宿舍里就你一个人么？怎么没看到你同屋？”张晓雯圆圆的脸，带个眼镜，说话轻声细气的，她收拾的比于欣欣快，已经在门外提着包等着。这两人都是名校的硕士，念的是她遥不可及的大学。
　　“不知道呢，没有住宿舍。”舒平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可能是嫌远吧。”
　　“也的确是，每天等班车都快烦死了。”于欣欣边走边整理服装，尽量保证一点瑕疵都没有。
　　“你以后在机关负责什么工作？”
　　“不知道呢，还没分配任务。”舒平也很紧张这事儿，她现在老觉得每天活得不真实，很害怕别人一个电话就让她打道回府。
　　“刚开始是什么都要干，咱们就是革命事业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于欣欣性格很外向，敢说敢笑的。舒平沉默的走在她们后面，心里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下午人事部门的领导给新人讲政策，舒平跟做学生时一样，一本正经的拿着本子记。于欣欣坐在旁边，注意到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低头微笑着拐拐张晓雯，两个人相视而笑。
　　中间休息的时候，舒平站起来出去接水。于欣欣趁机把她桌上的本子拿过来，匆忙翻了一遍后又放回去，笑着对张晓雯说，“跟记政治笔记似的。”
　　张晓雯笑笑，看了眼舒平座位上的双肩包，这种款式做学生的时候用合适，现在就显得幼稚，她还注意到舒平用的东西都是粗陋的款式，很廉价的样子。
　　虽然不住在一块，张晓雯却对舒平稍微有点看法，她睡眠很轻，稍微有些动静可能就睁着眼到后半夜。但她的床又紧邻舒平住的房间，每次在她睡着的时候，就模模糊糊的听到隔壁悉悉索索的声音，扰得她非常难受。
　　看舒平接水回来，张晓雯站起来出去透气，她拉着于欣欣到一个背阴没人的地方，“听说我们这批进来的人没几个本科，舒平的家庭看着不像是有背景的啊，怎么通过的政审？”
　　“缺人呗，前两年搞分流，能干活的都走了，再加上临近退休和休产假的，没人干活。小姑娘专业合适，就有了机会。”于欣欣一位直系学长在人事部门工作，专门研究过新进人员的档案，告诉了她些内幕消息。
　　“那可真幸运。”张晓雯感叹。
　　“只有幸运也不成，听说她考出来两个很关键的财务证，好学校的研究生都很少有，才会给她机会，所以通过面试也是有硬功夫的。”于欣欣对舒平倒是没什么看法，毕竟不住在一块，以后不在一个科室，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管那些呢，起码以后签字报账方便。”
　　“也是，像她这种本科学历，肯定要先在柜台理顺业务。”张晓雯心里平衡不少，她和于欣欣进的是业务部门，从哪个方面说起点都比舒平高。
　　“对了，我男朋友周末过来到我这儿来视察，可能要去宿舍坐坐，不会待很久的。”于欣欣有个准备结婚的男友，但现在分割两地。
　　“那我出去逛街吧，别耽误你的好事。”张晓雯意味深长的笑，她们都到了婚嫁的年龄，有男朋友很正常。而且于欣欣提前打招呼的做法让她感觉到了被尊重，所以她也很为对方考虑。
　　报告五点多结束，之后是提问时间。多数人都秉承少说少错的规则，半低着头假装思考。只有一位满脸痘痕的高个子男青年站起来，数一二三点提问。众鹌鹑对此人标新立异的做法纷纷行注目礼，领导解答的很仔细。他每年都给不同的人做同样的报告，只有今年形成了认真深入的讨论。
　　“这人是谁啊，看着挺有想法的，”在乌泱泱去食堂的路上，张晓雯很有兴致的问于欣欣。
　　“某个科室的笔杆子吧，说话一套一套的，很可能是地方上的遴选人员，猛人呐。”于欣欣忙着发短信，没仔细解释。舒平跟在旁边，边听边记，她不知道遴选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她佩服那位其貌不扬的同事，能跟领导侃侃而谈，可是需要胆识和见识。
　　食堂的饭菜很不错，每餐只花一块钱。舒平一动不动坐一下午，唯一的指望就是吃顿好的。她不客气的要了两荤两素加一个大馒头和大碗的蛋花汤，吃的蜜香。
　　“吃这么多不怕长胖啊？”于欣欣看舒平毫无顾忌的样子，开玩笑的说。张晓雯笑着看了她一眼，低头。
　　“我晚上睡得晚，不多吃点会饿。”舒平不好意思的笑。她有熬夜的习惯，不多吃点会饿的睡不着。
　　“哦~~~~，”于欣欣恍然大悟的点头，舒平红了脸，女孩子被别人说吃的多，总觉得面上挂不住。
　　“唉唉，今天作报告的领导也来了，跟那位聊得高兴呢，”张晓雯眼睛尖，领导一出现她就看到了。
　　“哪儿呢？”舒平咬着筷子转身，欠起身找人。
　　“坐下坐下，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于欣欣低声喊她注意举止，“赶紧吃饭。”
　　舒平很不自在，张晓雯悄悄踩了下于欣欣的脚，让她说话注意点，“周末你有什么安排么？想不想出去逛逛街？”
　　“不呢，我现在手头紧，等着发工资呢，”要说舒平有什么毛病，就是看财看得比较紧，舒妈妈给的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多，她把这钱跟自己小金库里的资金合一块取出整的，买了银行的短期理财。剩下的钱也没舍得花，打算等发了工资换个好点的手机。
　　张晓雯看了看于欣欣，没敢继续说话，按照她以往跟人交往的经验，家庭贫困的同学性格大多敏感，在钱上面不想让人小看。但于欣欣不太在意，还跟她出主意，“那你办张信用卡，能解燃眉之急，还能攒积分呢。”
　　“我先坚持坚持，实在不行再办卡，反正单位的饭便宜，不饿肚子就行。”舒平从小在父母的煎饼摊旁长大，花钱一直很小心。
　　“你们家是农村的吧，是不是家里很困难？”于欣欣是独生女，性格里带着些旁若无人的大大咧咧。
　　“行了，不去就不去。你别问了，舒平自己心里有数。”张晓雯怕舒平脸上下不来，赶紧阻止于欣欣的打探。
　　“没事儿，我现在工作了，能自己养活自己。”舒平说的是实话，但别人不相信。于欣欣怜悯的情绪直接挂脸上，“不出去也好，现在逛此街随随便便几百块就出去了，就我们这撑不着饿不死的工资，难哦。晓雯你也在宿舍呆着吧，我把男朋友接到酒店去住，活着放下东西就走。”
　　“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不在北京上班么？”舒平八卦。
　　“在上海的投行，这次顺路过来，”于欣欣眉飞色舞的。
　　“哇，那很厉害啊，投行现在可是金饭碗，年薪都是以百万计。”舒平瞪大了眼表示羡慕。
　　“哪儿有那么好，就是比平常人赚钱多点，天天累死累活的，不容易。”舒平毫不遮掩的态度的满足了于欣欣的虚荣心，“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住在前后楼。”
　　“哇，青梅竹马啊，欣欣姐，你可真是人生赢家。”舒平竖起大拇指，“典范。”于欣欣很享受这种吹捧，对舒平的态度也热络起来。
　　三个人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在班车上又见到那位听报告提问的人，于欣欣微笑着坐在那人旁边，自来熟的打招呼，态度亲和冉冉，没一会儿张晓雯也加入了谈话，不过她更矜持一些，聊起来才知道跟这位方明翼是老乡。舒平边听边看，学着跟人攀交情。
　　方明翼的宿舍在楼下，出电梯的时候他开口邀请大家过去坐，于欣欣很自然的拉着张晓雯说要过去参观。舒平却没跟上，她恰好接到电话，眼睁睁的看着一伙人拐弯不见，心情非常失落。
　　舒战打电话是问问小妹的工作情况，但说了没几句舒平突然哭了，“怎么？别光知道哭，赶紧说话。”舒战以为妹妹受了欺负，很着急。
　　“姐，我现在压力很大，别人知道的我不知道，领导讲的话也听不懂，要是单位不要我了可怎么办？”舒平一直忍着回到宿舍，关紧房门捂着被子哭。
　　“你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怎么会不要你。好好听领导的话，多干少说，别人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可是我老感觉不踏实，一块进来的同事都是硕士博士，个个比我强。我就像个傻瓜似的，什么都不会。”舒平委屈又是害怕。
　　“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赔钱赔的一塌糊涂，不也熬过来了。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好好跟着学就是。别再哭了，没用的人才张嘴就哭，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我只会看书考试。然后今天怕晚上饿多吃了些，还被同事笑话。”舒平抽搭着告状。
　　“别理她们，管好你自己就行。哪儿都有这样的人，专门挑别人的细枝末节凸显自己，又没吃她们家的，管得着么。咱爸不是还没走，让他给你多买些吃的备着。”
　　“东西都有，我就是看食堂的饭便宜想多吃，唉，没想到被人笑话。”舒平叹着气擦鼻涕。
　　“看你那点出息，就知道抠门，”舒战听小妹情绪稳定下来，大大的松了口气，“咱妈不是把银行卡给你了？想吃什么买去。”
　　“哪有！你怎么知道的？”舒平紧张的坐起来，心想坏了，大姐这是要找她算账。
　　“行了，我给她办的卡能不知道？银行短信都收到了，笨蛋。”舒战抓住妹妹的小辫子，笑的嘎嘎的。
　　舒平怔了怔，觉得自己蠢毙了，丧气的又想哭，“那我再把钱还你，都在银行放着呢。”
　　“自己拿着用吧，撒谎都不会撒。经常花钱请同事吃吃饭唱唱歌什么的，就能拉近彼此的关系，扣扣索索的交不到朋友。”舒战说到这就想笑，小妹不愧是学会计的，算计钱那叫一个精细。一百块的整张不到万不得已不破开，实在要花钱就找爸爸妈妈借。
　　“那多不好，我现在也能挣工资了，该给家里钱呢。”舒平高兴起来，红着眼睛咧嘴笑。
　　“家里现在用不着你的钱，这么大的人了，还掉金豆子，要不要我抱着哄啊。”舒战打趣。
　　“我心里委屈么，又不是看谁给谁哭。”舒平在家人面前，自动给自己减年龄，撒娇起腻不害臊。
　　“哎吆吆，哎吆吆，别丢人了，赶紧出去洗洗脸，找点事做时间就过得快了。”
　　“知道啦，讨厌。”
　　“就你那笨蛋脑子，只能笨鸟先飞。懒得理你，挂啦。”舒战想了想，又去银行转了几千块钱给妹妹。虽然新闻上老说经济下行，服装市场也有不少人赔本干不下去，但她档口的生意却还不错，这些小妹帮她做账都知道，但也没跟她要这要那，懂事的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