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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花
至夜,正值隆冬的北疆刮起了凛冽的大风,肆虐的风声让一向浅眠的官歧安彻底失去了睡意。
无奈地撑起上半身,任一头青丝散落在厚厚的衾被上,点漆的眼眸望了一眼树影狂乱的外头,心道:北疆的天气恶劣果非谣传……
官歧安半靠在床柱上,思绪不知怎地飘到那个仿佛生来就该统率漠北的男人身上,一样的冷厉,一样的寒凉…
生来就该待在漠北这种严寒之地么…
官歧安垂下了眸光,弱冠封王,执掌大燕三大重镇,非帝诏不得入京。
先帝对于这个最小的儿子,是罚非赏啊……况且从大燕的利益着眼,对于这个曾被父亲称赞过的男子,官歧安总是觉得可惜的,若能让他立足朝堂,于君上,是利大于弊,可是天家的事,谁又说得清,为人臣者,谁又能说呢……
于是乎,官歧安叹了口气,缓缓合上了眼。
一夜无话。
翌日,方才转醒的官歧安着实被锦蘋匆匆传来的消息惊了一下,说是昨夜骤降暴雪,驿站已经有好几处塌方了。
“那礼单极其护送人员如何?”官歧安披衣下床,问道。
“幸亏王爷下令及时,随行人员皆无碍,今早已经转至王府,可是…”锦蘋苦了一张脸,“咱们从京都带来的礼品,都浸雪了!”
官歧安凝着黛眉思索了一阵,一锤定音:“还有五日,只好重新采买了。”
*
君燮披着褐色大氅,看见娉婷而来的官歧安,未待她行礼开口,已道:“此番驿馆塌陷,导致礼品浸雪,是本王失职,本王正准备挪用府中银两重新采纳礼品,官尚仪可要亲督?”
咦!
乍闻一向‘言简意赅’的男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饶是沉静自持的官歧安也是小小的吃惊了一番,然后答道:
“自是要下官亲督的,这采纳之事下官正欲与王爷协商,未想王爷已安排周详,如此下官便谢过了。”
君燮看着只及自己胸口的女子,念及她方才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圆的眼眸,嘴角飞快地勾了一下,凤眸深处也闪过笑意。
于是——
兖州城内的街道上,官歧安瞥了眼身侧一脸严肃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清咳了一声:“王爷,采纳之事…下官一人便可,王爷事务繁忙……”
君燮侧过了头,待眼中盛满那张清妩的容颜,才开口道:“无妨,本王顺道巡城。”
官歧安张了张嘴,第一次词穷了。
*
官歧安的身材在京中女子中已算高挑,而在这极北之域,却是不显高了。
北疆比邻胡地,百姓们也多与胡人通婚,几世繁衍生息,这里人的体格自然粗豪矫拔,来往的人潮中也不乏虬髯蜷曲的胡人大汉和丰满热情的胡女,他们同汉人一起交相攀谈,笑声迭起,好不热闹。
官歧安心下有些戚然:这便是父亲所希冀的吧,父亲虽然戎马半生,但他坚持天下无义战,瞑目之时最希望看到的却是这样胡汉和乐的场景啊。
可惜,大燕几朝以来,在民族政策上并不宽容。
像是想到了什么,官歧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一直不动声色地为她阻挡着人流的男人,他的五官线条硬朗如刀削,较之一般人更为深邃,是因为母妃是胡族公主的缘故么……
君燮原本强迫着自己不要把目光胶在官歧安身上,只要专心为她挡着人潮就足够了,但他突然发现,对方突然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了。
虽然很浅很淡,但无端却让这个面临千军万马犹不变色的男人紧张地手心冒汗。
是发现了么……
他那越矩的动作和心思,原来,他连给她做这些事的资格,也不配有啊……
官歧安不过是脑中一转的空隙,再回过神来,突然发现……泠沧王的情绪,恩,很低落……
……是她的错觉吧。
*
其实说是采买,官歧安他们根本不需要费太大心,毕竟是乌兹乞伏归顺大燕,所谓厚礼,只是为了不失大燕的面子罢了。
而官歧安的工作也十分轻松,看到什么,记下便是了,回身教人买回即可,又不需要她亲自提携,既省时又省力,所以原本官歧安是打算在公务之余,自行逛逛,欣赏一下边城风情的,可是,当身边跟着一位严肃巡城的王爷时,官歧安默默把这想法打了回去。
“王爷,礼品差不多已经备齐,下官便不叨扰王爷公务,先行告辞。”官歧安想了想,准备打道回府。
君燮看着逛了一上午,鼻尖上已略有薄汗的官歧安,很想让她回去休息,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留住她,再多留她一会儿,再贪心地让她陪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就放纵这么一次,陪陪他,哪怕以后……再也不见……
君燮喉头滚了滚,终是说道:“北疆风物迥异于王都,官尚仪不妨欣赏一下民情,也让本王一尽地主之谊。”
他果然……很卑劣,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却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她……会拒绝的吧……
官歧安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君燮会这么说,怔过之后,竟是清浅一笑:“不打扰王爷巡城么?”
熟悉官歧安的人都知道,她虽出身高门,身上却没有贵女们的矜骄之气,有些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随性而为。
“不……”完全不……
君燮感觉幸福来得太快,就像是那年他率领十骑,夜袭乌兹营帐时敌方的反应。
——措不及防。
“那么,下官却之不恭了。”
*
天客楼,二楼暖阁——
沥着铜青的小火炉煨着瓷盏,一缕缕白气飘游其上。
一只素手轻轻扇了扇,官歧安微微低头,压鬓的一绺碎发垂下,她望向一旁虽坐犹站的男人,面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陶醉,“好酒。”
见状,君燮执杯抵唇,状似呷茶,实则压下嘴边忍不住泛起的笑意。
那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在窗外雪光的反射下,熠熠闪光,一如其主明快的心情。
‘哗啦啦——’佳酿入杯,官歧安已经半起身为君燮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君燮,“多谢王爷款待,下官先干,王爷随意。”
“且慢,”君燮盯着官歧安,缓缓道,“此酒甚烈。”
官歧安见他目中的关切之意,轻轻颔首,小抿一口,酒入喉管,一下子就熨到了胃。
“北疆名酒,果然不虚!”官歧安眼眸一亮,忍不住赞叹道。
君燮鲜见官歧安两眼发亮,一副餮足的神情,笑意更深,不由道:“你若爱这酒,便可以常来此地。”
话落,君燮便觉不妥,再过几日,她便会走,或许一生再不会涉足北疆,更匡论常来这天客楼烫酒。
念此,君燮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紧,再抽不出一丝力气。
官歧安见君燮说完话就面色不对,善洞人心的她头一次也揣模不出什么缘故。
*
二人用过午膳之后,一齐下了天客楼,沿着兖州城内的主干街道慢慢走着。
官歧安看着两侧坚实的石楼建筑,凉灰的色调远没有京都碧瓦红墙那样绮丽喧华,但那些挂在粗毛竹竿上的腊肉蒜头,才让人真正地感觉到人世间的烟火之气。
君燮天性沉默寡言,一路上却时不时冷不丁地冒出句话来,言简意赅地为官歧安讲解着北疆的风土人情,这使她有些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心想谣言真是误人,泠沧王性子虽有点古怪,但也不至于冷僻而不近人情。
两人刚走至一个巷口,突然,就有两道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君燮皱眉,伸手就要为官歧安去挡。
官歧安轻轻地‘欸’了一声,奇异地使君燮停了手,定睛看去,原来竟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两个一男一女,容貌酷似的七八岁小娃,分别一左一右地扯住官歧安的宽袖,撒娇般地摇了摇,其中一个女娃娃鼓着腮帮,扬头看着官歧安,奶声奶气道:“夫人,您真好看,要买珠花吗?”
另一个男娃娃怯怯地看了一眼长眉未舒,面沉如水的君燮,仿佛花了毕生勇气,才脸红红地喊了一句,“这位郎君您真俊俏,要买珠花给你的夫人嘛,会给夫人买珠花的夫君才是好夫君,您就买一朵吧!”
此话一出,不仅君燮愣住了,官歧安也是一怔。
怕人误会,官歧安俯下身摸了摸两小孩的发顶,“你们误会了,我并非……”
可还没等她说完,那女孩儿眼中含着的一泡泪就猝不及防地像滚珠子般掉了下来,“夫人您就买一朵吧……呜呜……”竟是哭得十分伤心。
官歧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给打地措不及防,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是好,想要买她的珠花却苦于未带银两,一时之间竟是两厢为难。
最后……
官歧安手拿着一支插式珠花,有些尴尬。
珠花,俗喻珠联璧合,在大燕,若将此物赠予女眷,便代表着青年男子的爱慕情丝,亦可以为丈夫宠惜妻子的心意。
可当官歧安望向一旁的男子,心里的那一点不自然莫名转变成了笑意。
原来,北疆王是会……脸红的。
咳咳,官歧安自然地将对方的反应当做了尴尬。
不好意思再让国之战神如此局促下去,官歧安开释道:“多谢王爷解围,不然下官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说着,竟将珠花递了过去。
“王爷赠予府中女眷吧,银两待下官回府,定会还与王爷。”
官歧安自以为做得周全而避嫌,殊不知,此番话,无异于把最锋利的刃,毫不留情地推进君燮的心头,疼得他面色瞬间苍白。
君燮薄唇紧抿,接过珠花,冷声道:“本王并无女眷,而且银子,也不必还与。”
宽大的袖子垂下,簪子尖锐的顶端钻入手掌,一道鲜红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官歧安一愣,不知何故,难道是她过分客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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