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於菟

　　自从十二岁开始，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日子便几乎没有，今天是第一次。怔怔望着窗外，听鸟鸣，听鼎沸人声，在床上坐了半晌，空洞许久的眼神才变得坚定起来。
　　昨天，他终于到长安了啊。
　　以往在江南，谈古论今之人虽有，却并不能满足他，江南是富庶之地，可比不得长安的繁华热闹，风气开放，而在天子脚下，那些读书人针砭时弊，恣意疏狂，长安风清气明，民众聪慧，他们这里，读书人的判断或可左右官员的判断，实在是令人心生向往。
　　他从虎丘山脚下到了太白山脚下，其间的风景变幻莫测。南方的冬春交界时，雪花和雨滴纠纠缠缠的，烦人得很，那股子暧昧在空气里挥之不尽，阴阴冷冷，生生惹得人心烦，而北方就不一样了，天气是极其干燥、爽利的，雪说扑就扑下来了，豪放的毫无保留，北方人的心性也就如雪般，干净爽利。
　　他来这儿见过在驿站大口喝酒的汉子，也见过在清雅之地静静弹琴的雅士，这些场景似曾相识，在南方也并非没有，仔细看却和南方的一点儿也不同，那些人的眼里，映着的，是北方辽阔的土地，高耸的山脉，气势磅礴的江河。
　　能生在此盛世天下，实在是荣幸之至。
　　今天是二月初三，文昌帝君的诞辰。他紧赶慢赶，将将赶上。传说文昌帝君是掌官文运功名的神，在长安城南有座文昌庙，一到这天，庙里就满是那些未考或未中举的读书人的家眷，求求拜拜，也很是热闹。不过，读书人是瞧不上这些的，他们通常在庙旁的文昌楼上聚会，以文会友，互相切磋，偶尔有斗得面红耳赤，时不时博得满堂大笑。
　　白彦觉得有趣，起身收拾好，吃了早点，穿过紫微街，便去向城南。
　　也许是那日阳光太过和煦，映在莹莹的雪地上，显得那人越发风华无双，也许只是他心情太好，以至于看什么都太过顺眼，总之，第一次见面，那人骑在宝马背上，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服，眼睛眯起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手里捧着一束红色的玫瑰花，美好的让人不敢逼视，那股风轻云淡，掌握一切的架势，他忽的以为是先生终于现身了。
　　果然，是想太多了。
　　那马上的青年遥遥对着下面说到:“小姐，还是请您回去，不要再纠缠。这玫瑰，容我退回。”语气淡淡，毫无被路人围观的窘态。
　　那女子被拒绝仍不死心，微微仰头，眼里似有泪光闪烁，“锐之，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对你是否真心你可是看不出来？”
　　“我与刘家公子虚与委蛇，是我爹授意，若是不满，我即刻与他断绝。”
　　白彦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他好像看到那男子嘴角抽了抽，有些不耐烦。
　　围观的百姓推搡调笑，原本宽阔的紫微大街变得拥挤起来，更有小儿的啼哭声。
　　不知谁叫了一声“当然是选择原谅她”，那马上的男子平静无波的脸上挤出一抹嘲笑:“哦？杨小姐被刘家纨绔抛弃，现在又回来求我，不觉可笑么”
　　“罗大人！你当真这样想我？”那女子似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那我。。。”
　　恍惚间那男子十分无奈，退了一步，说:“上马，我们别处再议。”
　　于是大家跟着起哄:“啊呀，我长安男子拿的起，放不下，倒是意外的合人心思，不和女人家计较果真是豪迈，就是要在一起啊。”
　　就见人群要走，一小儿不知被谁推到在地，此处人流密集，若是被踏下去，怕是不死也残。
　　白彦急忙闪身，想近到那孩子身前护住，连忙施展轻功，不想那红衣男子却比他更快，把孩子护住扶起，动作一气呵成，顺带还捞了把他因为着急得趔趄的身形，站定。
　　要说白彦那位先生真真是极其厉害，文武双全，也怪得能独自行走却无甚伤害。先生也曾教他武功，只为他能够自保。可他却有些学艺不精了，在能人面前漏了拙。
　　连忙屈身行礼:“多谢公子相助。”那人回礼，道:“您不必多礼，想来是救人心切。”红衣男子一笑，眼睛仍是微微眯起，却多了份真诚在里面。
　　“敢问阁下是？”虽然之前围观此人稍有些尴尬，不过白彦却还是存了结识的心思，毕竟人家私事如何，外人自不好评判。
　　那男子倏的拿出一把折扇打开，掩面道:“在下罗矢，现在朝廷担任官员。”
　　“在下白彦，从江南来参加科举。”
　　白彦望上了罗矢的眼，微微一笑，十分赞赏。二人稍稍聊了几句。
　　“白兄，初次见面，这个。。。”罗矢回首望向马上那姑娘，说:“花给我。”
　　那姑娘扁了扁嘴，早已无当初的凄惨模样，十分调皮的样子，把花束抛了下来。
　　“我看这花送白兄正好”，说完把花束塞到他怀里，“在下有事，日后去客栈找白兄”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准备离去，又有些在意，便在离开前说:“今日之事，纯属误会，他日再解释。”终于才一骑绝尘而去。
　　白彦抱着那一束玫瑰不知所措，这。。。罗大人真是不走寻常路，玫瑰应当是恋人间送的才对，不过，难得见如此潇洒肆意之人，窘迫中又稍有些敬佩。
　　无奈，只得把花束放回客栈，再去那文昌楼了。
　　“唉，真是气死我了。”刚刚那位杨小姐坐在亭里的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左手托腮喃喃道。
　　坐在椅子上的罗大人扯出一抹调笑:“他惹你生气，你就要把我也拖下水，给他演这一场戏。”
　　“唉呀，罗矢罗大人，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帮你青梅竹马一个忙不行吗？”
　　“呵。。。，你们俩的事，别掺上我。”罗矢放下茶杯，仰头望向远处道:“现在你的麻烦来了。”
　　只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来，“小姐，您偷偷出府被发现了，老爷生气极极了，叫您赶快跟我回去。。。另外，陈公子来给您道歉了。”
　　陈素起身，白了一眼罗矢。
　　“罗锐之，你。。还真是睚呲必报！”
　　“今天看在你陪我演戏的份上，就不计较你给我爹通风报信了，反正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下次我一定找你算账！”然后气冲冲的走了。
　　罗矢复执杯饮茶，心里无限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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