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 南水
已见褴褛的衣衫松松垮垮地贴着单薄瘦削的身躯,她微阖着双眼抬头看向已是晌午的日头,稀薄没有半分温度地撒在众人身上,仿似提醒着此刻已在异国他乡。
她抬起手拢在前方,看向面色麻木唇色苍白,不见声息的人群行在她身旁毫无知觉般,被军吏手中的马鞭大声吆喝着前行。曾经是皇室贵胄的天之骄子骄女,仿佛一夜之间随着晋阳城破,从云端直坠落泥淖之中。初时被押解往咸阳之时,只听见后宫众女抱头痛哭浑身颤抖,也曾有人奋力反抗,却是被刺穿心肺直接当众悬挂在宫墙之上,顿时只剩下低低的呜咽之声,像是最后的哀嚎。
这一路从赵国被迫前往秦宫的日夜之中,都能听见那些细微的抽泣之声,所倒泣的不只是不堪回首的故国,还有已是昏暗一片的前路。
从来被俘的亡国之女,多半都是被强行卖入酒肆之中,只能以皮肉酒色之意荒度余生。勉强算得上好的,也不过是被人看中了带回去添为小妾,称得上是良家之子。
南水掐了掐染着烟灰的掌心,咬紧了双唇,惨白的面色之上,一双瞳眸明了暗,暗了明,却是带着几分倔强和不甘。
她如何能甘心?她司马一家从来都是满门忠烈,抬头便可望见沉重的祖祠之中黑压压的一片牌位。保家卫国从来不只是男儿的责任,纵然她是一介女儿之身,也想着能和父亲兄长一般驰骋疆场,纵横厮杀,恣意生死,远不是这般顶着所谓皇家的恩惠,而奉诏成为这太子妃。
太子妃?何其可笑?
兄长是如此死于敌军之手,她并非不明白。这朝堂的诡谲风波远胜于战场上的明枪暗箭,权臣手中的个人私利远胜于赵国举国的存亡。父亲亲赴战场的前夕,站在庭院之中抚摸着她已然出落长大的模样叹道:“这一去怕是不能再回来了,你且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娘亲,只在来年这个时候,替为父和你兄长上柱香吧。”
她不明白,既然赵王已是昏庸至此,戕害兄长,废除父亲,为何此时此刻父亲还要披甲上阵,还要为他幽缪王舍掉身家性命?
如何值得?如何甘心?
“阿水,爹爹不是为了赵王。”
那夜的凉风习习,拂过她的指尖只觉得冰凉,像是整个人慢慢被沉浸入河底。
兄长因冤被杀,所谓赵王彼时为了安抚手中握有军权的父亲而下旨将她遴选为太子妃。而到了与秦国生死存亡之际,却是因奸臣的一句谗言而废除李牧与父亲,导致一夜之间秦军势如破竹,连夜拔下邯郸邢台,直逼晋阳。而身为太子的公子嘉竟然弑君篡位,深夜带着亲信逃离赵宫,将这早已满目疮痍的城池拱手让与他人。
“爹爹是为了自己,为了司马家,为了赵国。”
生既为赵国之人,死当归于赵国之魂。司马家的列祖在上,断不会允许自家子孙,有背弃故国背弃国人之不耻之为。
她知道那些镌刻在司马家世代祖训中的烙印,那些印记也嵌在她的骨血之中,成为她不可磨灭的信仰。可是现如今赵国已灭,而灭赵国的,又岂止是秦军?
她所恨着的,所不甘的,是那些深不见底的诡测和和穆伪善的面容,现如今将整个故国置于眼下这般田地。
身后有猛烈的鞭声传来,随即便是火辣辣的疼痛,在身上撕裂了狰狞的口子,她一声不吭地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看向目光凶狠的军吏,满脸横肉地啐了一口喝道:“格老子的,给老子麻利地走,等到了地方先给爷们享乐享乐,再把你们卖到酒肆里面转个好价钱,也不枉军爷一路把你们从赵国带回来。”
听了这话顿时有几个女子脚下一软瘫倒在地,惊恐万分地抽泣着,一时间又是一顿马鞭声响起。
南水冷冷地看着面前还在张牙舞爪放肆的军皮流氓,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迹,反手就握上了他挥过来的马鞭,由得掌心血肉模糊,用力将他整个一拽就从马背上拖了下来,顺手以马鞭为弦缠上了脖子,将他整个勒得涨红了脸,张大了嘴只剩下出气快没了进气,四肢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倒是有些意思。”咸阳街头另一端鲜衣策马的少年,眼带微挑地看着目前的一幕,“都成了阶下囚了,还能这般不知死活,本公子不如成全了她。”
□□的骏马不安地来回躁动着,马背上的锦衣少年手持玄铁精弓,开弓搭箭瞄准了仍是不肯松手的少女,便是手腕一松,箭身呼啸而过,力道之大竟然直穿透她的右肩,嗡的一声射在了身后的石板上,这才停了下来。
几乎昏厥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南水低头看着被穿透的地方,顿时鲜血如注,像是要把她剩余的残念带走,顿时心下一松,只觉得这一箭大抵真的能要了她的性命。
这样也好。
终归父亲,娘亲,兄长,还有她,终于能团圆了。
她对不住父亲,没能如他嘱咐般照顾好娘亲。在得知父亲殉国晋阳城破之时,娘亲不愿成为她的累赘,便是自行了断了。
她抬起眼看着那一箭来时的方向,在长街另一头的少年,趾高气昂的模样当真是和彼时她在晋阳街头教训的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真是可笑。
往日里她还曾劝解过旁人,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舍生成仁取义的事,若是死了便是半分都没了可能,若是活着,起码还能有将来。
她现在已是万念俱灰,那些曾经的将来,早就与她没有半分瓜葛。
故国已亡,故土已残,那些她所挚爱挂念的人,都在她的眼前离她而去,连半分念想都没留给她。
何处而来,何处而去,她已是分不清人生的方向和行迹。
这样也好,于生本就没有半分留恋,于死或许反倒是成全。
她昏昏沉沉地坠落而去,石板冰冷的触感在逐渐消散,只觉得眼前一暗便是昏厥了过去。
成蟜有些兴致缺缺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还未等手中的精弓放下,就听见宫城方向竟然传来嘶鸣的马蹄声,一向随侍在秦王身侧的赵高猛地勒紧了马绳,看着眼前混乱一片的局面,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尖锐着嗓音喊道:“奉大王令,着前赵宫人,一律由大王处置,其余人等不得干涉。”
这下倒是让成蟜来了几分兴趣,便是抓着赵高问道:“这是何故?大王从来不过问俘虏之事,怎地今日里对赵国的宫人这般照顾?”
“我的祖宗哎,”赵高忙不迭地让人赶紧去寻了大夫先去医治,便是压下了成蟜手中的弓箭压低了声音道,“长安君你这次闯祸了,闯大祸了。莫怪奴家不提醒你,你也是知道大王脾气的,还是赶紧着去和大王请罪吧。莫不是此刻大王还在章台宫和丞相商议国事,只怕此刻已经亲自前来了。”
“倒是稀奇了。”
成蟜挑眉一笑,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一副少年公子的模样,就着马背上的坐姿,俯下身凑近看着从面前被带走的少女,倒是也不见什么倾国倾城之色,竟是这般让他那素来不近女色,而被坊间传言分桃之好的王兄动了心思?
呵,若是让华阳宫的那位,还有甘泉宫的那位知晓了,不知道该是什么光景。
他的眉眼一收,已是显出几分狠戾,再回首见赵高时,却已是先前放荡不羁的模样,含笑道:“既如此,那本君就亲自去向大王请罪。”
插入书签
忽然间发现这里的时间似乎有些对不上,因该是先有成蟜造反叛变投降赵国,才有后来秦灭赵国后吞并燕国,毕竟赵国在六国之中除了楚王自己作死之外,也算是一大强国,廉颇、李牧都出自赵国,能将辈出,就是赵王太昏庸,自己把赵国作没了。姑且就当成蟜最后叛变投降的是公子嘉后来设立的代国,姑且算作赵国吧。我这什么历史观,幸好不用按历史老师的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