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必修 1-2 凤凰花
(一)
沈逸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的道路上,脚下踩的虽然是看上去结实的泥土,但每一步都有一种要陷下去的感觉。
“这里是哪儿我明明记得刚刚和莹一起在花海看萤火虫,怎么就到了这里?这里好黑啊...”沈逸望向两边,除了凝结着的黑色别无他物。
“小伙子,你见过这种树吗?”在黑暗中沈逸突然听到了一声悠远的老年人的声音,低沉却有力量。
“什么树?哇,好大的树!哎呦...“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棵树,沈逸惊叫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被一块突起裸露在地面的树根绊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逸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还感觉到有点隐隐的疼。他索性就踞坐在地上,想看到整棵大树的外形,可是即使他将头抬到没有办法再抬高,也无法看到它的树冠——有一层黑色的薄雾将它遮蔽住了。
“好奇怪的树,长得那么粗又那么高,上面那黄色的一串是...!村里面的那棵大树上面长出来和这个好像!“
虽然树冠是不可能看见了,但黄黄的一串好像花苞一样的珠状物,似乎渗着一点红——它们挂在向四周发散的大大小小的树枝上。压得树枝向下微微弯曲,就像过年时在门帘旁挂着的小灯珠。
“老爷爷,这...是什么花?“沈逸对着一片黑色用稚嫩的童声寻问。虽然先前未知的声音还使他有些怯意,但他的好奇心要更上一层,因为他十分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他通过他所能通过的所有方法都无法了解到的花,是何方神圣。
“哦,你竟然没有害怕的说不出话来,真是个有勇气的小伙子,我来让你看看它花开时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话音刚落,树上一串串的花苞竞相绽放开来,花色鲜艳如火,布满树梢,让人感觉异常的醒目。花形好像一只只被钳住固定在指头的蝴蝶,风儿吹来,“蝴蝶”翩跹起舞,有些被吹落,飘下来。沈逸用手去接,可是这花落得太快,根本一朵也接不住。
“原来花开的这么美啊?之前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确实,村里的那棵大树每年都会开花,但为什么自己每年都没有注意到有这么美的花呢?沈逸更加感到疑惑,不过它的名字是什么此刻还是他最关心的事。
“老爷爷,您还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花呢。“
“这样啊,既然它的名字对你来说这样重要,那你听好了。”
在黑暗中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次开口:
“沈家的小伙子,这花的名字叫——‘凤凰花’“
“凤凰花?好奇怪的名字,哎?他怎么会知道我姓什么?老爷爷,您到底...”
沈逸还想在问那个隐藏在黑影后的声音几句话,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身边的泥土也变成了黑雾,大树也变成了黑雾,视线扭曲,沈逸甚至无法挣扎,便被这黑雾拉进了无意识的状态。
(二)
“啊!不要...啊......!!!”沈逸对着空气奋力的舞动手脚,他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只见眼前是昨晚的花海,于是他停止了号叫,对着草丛发呆,显然是神经还没有从刚刚的噩梦里反应过来。
“欸,逸哥哥,你怎么啦?脸好白哦,是做噩梦了吗?“听见旁边传来了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沈逸转过头去,看见是子莹歪着头一脸担心的望着他,眉毛弯着眨了眨眼睛,她头上的双马尾从耳尖垂下,遮住了部分脸庞。
“哦,莹啊,我刚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噩梦。“
“逸哥哥,不要害怕,子莹在这陪着你咧。“
“嗯,话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鸡叫过了吗?“在那个农村大多数人还没手表的时候,人们主要是看太阳升到哪边了,听鸡叫了没有,如果鸡叫过了,虽然还早,但要出远门或是赶集的人应该要出发了。
“鸡已经叫过三声了哟,虽然这儿离人家有些远,不过我还是听的到的,相信我,准没错...“子莹还想夸耀自己优秀的听力,这时沈逸突然起身,两眼发直,浑身发抖,其情景不亚于刚才噩梦初醒。
“糟糕!我昨天答应妈妈要早点回去,因为今天要一早去赶集,啊,昨天一晚上没有回去,妈妈要多担心我呀!我得赶紧回去!”说完沈逸拔腿就向山下跑去。虽然说自己的妈妈很温和,不会因为一晚上没有回来就责骂自己,但失信于人的孩子是妈妈最不喜欢的。在沈逸的眼中,妈妈不喜欢自己比被什么都难受。
“不要跑那么快呀,逸哥哥!啊,这网兜不能忘,还有这剩下的一个罐子,哎,我打碎了一个...”子莹想起自己昨天差点从山坡上摔下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是让妈妈知道因为自己打碎了罐子,兴许她也能理解吧。
这么想着子莹也起身跟上沈逸的步伐。沈逸是跑的很快的,子莹知道,如果不是昨天刚吃完了晚饭就出来疯跑,自己怎么可能跑的比他快呀。
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奔跑在乡间清晨的小路上。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土路上还泛着点阴霾,农家的鸡还在叫着,好像生怕像沈逸这样的小懒虫不愿起床。露水凝结在稻叶上,有的大一点的顺着低垂的叶稍滴落,掉在稻田里的水面上发出‘滴答’的清脆声。现在这个季节,除了少有几位妇人在田里割草撒蟹食,其他的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到处戏耍的身影。男人是很少见的,他们都到城里或是市里打工去了,毕竟现在也不需要做太多的体力活,只需要等到稻子熟了再来收割就行。
沈逸和子莹是在村里上的小学,说是村里的小学,不过也就3,4个老师教着一个班里不同年纪的十来个学生,在一个破旧的土地庙里。和镇上的公办小学差不多,因为是义务教育,所以每个人都有课本,来这里任教的老师都是本村出身,在镇上的小学退休后回来的。沈逸和子莹小学水平的语文和算数是没有问题的,除此之外,老师们也会教大家一些编笼捕小鸟雀之类的玩意儿。总之在这里上学的的孩子们平时就很欢乐,现在放了暑假了自然更是欢乐。
至于初中,别说村里没有,就是镇上也没有,只有县城里有几所。其中有一所最好的,却是需要考试的,只有县里最优秀的孩子才能有机会去上,这对于像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妄想,可子莹的姐姐——许子皞就做到了,也因此成了全村人的骄傲。
“莹,我们明年9月也要上初中了吧?”沈逸一边飞速的跑着,一边转头问向后面的子莹。
“是的呀,到那时,逸哥哥想去哪所初中呢?你数学这么厉害,应该也能考上那所重点中学吧。“子莹抬头望着沈逸,不时用手拨弄一下因为跑步的颠簸而遮挡住眼睛的马尾辫。
“如果能考上那是最好的啦,不过我可没有你姐姐那么厉害,而且你的语文那么好,应该是你考上的可能性更大吧。”沈逸想起去年还在和自己与子莹一起玩的那个子莹的姐姐,据说为了考上那所重点初中,这一年来一直锁在屋里学习,连自己的妹妹都没有时间陪,想想沈逸都害怕,但为了自己的将来,沈逸愿意放手一搏。
“算了,随你怎么说,不过如果真是要去考那所初中,我们一起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在外面玩一晚上的机会,恐怕是没有了吧。“子莹看着沈逸的眼神有些不舍。
“没关系的啦,等到考完了,我们再一起通通快快的玩耍,谁也管不着,就这样玩上一整个暑假,怎么样?“
“好呀,等到那时我们一定要玩到不能再玩,约好喽。“子莹伸出了她的小拇指,沈逸也将自己的小拇指伸出,和子莹的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哈哈哈...”两个人同时发出清亮的笑声。
眼看就要到村里的大树跟前了,他们俩的家不在一个方向,于是互相挥挥手,往自己家跑去。
沈逸回头观望身后的那棵大树,那棵结满了黄色花骨朵的大树,心中又冒起一丝恐惧。实在是太像了,噩梦中的那棵大树和这棵长得太像了,是叫”凤凰花“吗?
沈逸不明白,于是他转回头,继续往家跑。
(三)
回到家门口,沈逸的母亲果不其然地站在院子里等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愉快。手上拿着根鸡毛掸子,原本的慈母形象荡然无存,吓得沈逸只敢迈着小碎步走进院子。
“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而且你怎么一晚上没回家?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一晚上不回来,你玩的再野也要有个限度。“沈逸的母亲攥着鸡毛掸子架在腰间,眼睛中快要冒出火星。
“唔…对不起,妈妈,我昨天玩的太累了...呜,就在东边的山上睡着了,醒来莹她说鸡已经叫了三声了...呜,我想起来今天和妈妈约好了要去赶集,我不想失约...呜,所以就赶快的跑回来,真的对不起,妈妈,呜呜呜......”沈逸被从未见过的如此凶巴巴的妈妈吓坏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了哭腔,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这个熊孩子,这样还得了了!我看是该罚,把眼睛闭上!“
沈逸浑身因为哭泣不断颤抖着,但他还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嘣!“
“哇,痛痛痛!“沈逸捂住被轻轻弹了一下的额头,忍不住睁开眼睛。
“知道痛就好!快进屋里把衣服换了,看你这衣服,准是在草地上打滚了,都是草叶和泥,还躺了一身的汗,还能穿出去见人吗?“
“咦,妈妈不拿鸡毛掸子抽我吗?”沈逸心有余悸,小心的询问。之前听同村的孩子们说过,被鸡毛掸子抽那是扎心一般的疼,虽然沈逸无法理解”扎心一般的疼“到底有多疼,可从小伙伴们的微妙的表情里似乎有点感觉。
“妈妈什么时候拿鸡毛掸子打过你?逸儿是妈妈最疼的孩子,妈妈怎么舍得打你妈妈这一夜都没睡好,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危险,哎,算了,你这孩子就这点毛病。记住,下不为例!”沈逸的母亲的眼角逐渐舒展开来,严肃的嘴角微微上弯,变回了原来那个慈祥温柔的妈妈。
“好的,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做!“
“行啦行啦,赶紧去换衣服,咱们赶集去。“
沈逸赶紧进屋换了套衬衫和裤子,一手牵着妈妈的手,一手提着个小竹篮,跑跳着走出了家,登上了去镇上的白篷船。
(四)
“哇!这就是嵊泽镇吗,好大!人好多!好漂亮!“沈逸刚从船上踏到码头上,就被镇上的景象惊呆了。
“嗯,这么说起来逸儿还是第一次真正到镇上来呢。“沈逸刚出生就来过镇上目送着父亲离开,之后父亲不让自己再去送了,说是没有必要。还有一次沈逸一岁时去县医院打疫苗,也从镇上经过,不过那都不能算是来过镇上,那时候的记忆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所以现在可以说是第一次真正来。
嵊泽镇在这十年间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即使当年的小沈逸的记忆还清晰,也不一定能辨认的出来。
原本只是以河道为中心,在松陵江两岸有几排房子,都是清一色的粉墙黛瓦。这时候因为随着居民人数的增多,房屋等建筑需求量增大,嵊泽镇的建设分布主要以靠近公路的沼泽平原为主。为了扩大建筑面积,好多的沼泽滩涂被填成平地,就连那个淹死过牛的黑沼泽,现在上面盖起了一座商店。
更加叫人感觉可笑的是,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烂路竟然成了镇中的主街道,其他的街道也竞相模仿,都铺上了水泥,成了坑坑洼洼的样子。在私家车还很少的那时,这种路都是被大卡车压出来的。在码头边上新建了一座运米中转站,从各村子里收购来的米就暂时放在那边。在米站外面听着好几辆重型卡车,有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司机站在那边闲聊,他们在水稻还没成熟前就赶到这里等待,为的是能抢到唯独这里产的为数不多的兰稻。
“逸儿,我们先去买送给陈伯伯的红枣,好不好?”
“好呀。“
沈逸的母亲牵起儿子的手,每走上几步就用眼睛的余光往两边看一下。
镇上因为今天是集日,人比起平时更多了,沿着马路摆上了各种各样的地摊儿,两边的商店传来卖力的吆喝声,新鲜的蔬菜被装在两轮的木板车上,卖菜的和买菜的互相讨价还价。一些外来的新奇玩意儿正在从三轮摩卡上小心翼翼的卸下,引得路人不由得停下来瞧瞧。
那个时候,道路上还没有装上红绿灯,路边上原本人能走到的地方也都被摊贩们占去了,于是行人,自行车,三轮车,木板车就随意的在道路上乱走,人流,车流缓慢的挪动着,叫卖声,喇叭声不绝于耳。
“逸儿,抓紧妈妈的手,这里人多,别走丢了。“
“我会紧紧抓着的。“虽然早就听说镇子里是极热闹的,尤其是在赶集的时候,但这般人潮还是远远的超出了沈逸的想象。不同于村子中的幽静,这里的火热给那个时候的沈的心灵留下了不少的震撼。
虽然拥挤,但人还是可以走的通的,卖红枣的干货店就在眼前了,混在众人声音里有一腔特别高亢的西北官话。
“哎——卖大红枣子勒!南疆的玉枣子勒!“靠近了发现是干货店的老板,他蓄着胡子,面色黑黄,站在店门口。
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干货店里的人不算多,各种干果啦,炒货啦摆在框子里,任人品尝。
“老板,给我称1斤枣子。”沈逸的母亲从腰上的布袋子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干货店老板。
“好嘞!哟,老顾客啊,你旁边这小官人(小男孩)长得可俊!“
“哈哈,这是犬子。“沈逸的母亲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即使是对这卖干货的粗人也不失了礼数。
“嘿,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犬”不“犬”,“子”不“子”的,俺只知道卖干货,你是老顾客,我认得的,呶,多给你称二两,算我送的。“那卖干货的又从装枣的筐子里用手抓了两把放进塑料袋里,把这塑料袋递给沈逸,土黑的脸憨厚的笑着。
“逸儿,看叔叔对你多好,还不快谢谢叔叔?“沈逸的母亲认为,所谓教育孩子,就是要在平时的一言一行之中学会做人的道理。
“谢谢叔叔!”
“这小娃娃嘴儿真甜,你要好好的念书,将来才有出息,你爹娘脸上才有光。“
“好的叔叔!“虽然沈逸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念书就会有出息,不过他想起村里人谈论考上县重点初中的子皞时,那种赞不绝口的神情,就知道,书念得好也许就是一件让自己和家人开心的事吧。
“好好好,真喜人,老顾客,您慢走哈!”
沈逸和母亲转身离开干货店,只听见耳畔又响起:
“哎——卖大红枣子勒!南疆的玉枣子勒!“
(四)
沈逸和母亲沿着马路一路走过去,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使沈逸目不暇接,为此停停走走。等到把家里所需要的生活用品买齐全,太阳已经在人们头顶上了。
“妈妈,我饿了。“沈逸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对妈妈说。
“那咱们先去吃饭吧,逸儿有看到什么想吃的吗?“
“嗯,我想想,那边那家做的麦芽糖看上去好好吃。“孩子到底是孩子,很难抵御甜食的诱惑。
“麦芽糖哪能当饭吃啊,吃多了又对牙齿不好,逸儿你看,那边的饭店似乎人不少,我带你去那儿吃怎么样”
“那家店叫什么名字呀?”
“呃,好像是叫‘重庆鱼公馆’“沈逸的母亲经常来镇上买东西,但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街边的小餐馆,因为一般这样的店都是外地人来开的,做出来的食物大多数都吃不惯。
沈逸和他的母亲一走进店里,就闻到一股酸酸辣辣的刺激气味,但是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能勾起人的食欲。
“哟,幺妹儿,吃饭啊,快请坐,做这边。“一位看上去40出头的妇女操着西南地区的调调,灿烂的笑着,伸手将这娘俩请入座位。
“我们就两个人,就来道你们的特色菜吧,让我和儿子尝尝。“
“要得!嘿,你这娃儿,长得还登度(俊俏)也。“虽然沈逸的母亲没有完全听懂这位妇人讲的话,但听出了是在夸沈逸,就对她笑了笑,顺便摸了摸沈逸的头。
那妇人转身向灶台那喊了一句,就去迎接其他的客人了。“
“妈,这里有水吗?我有点渴了。“沈逸对于摸头似乎有点抵触,虽然没有直说,但希望找个机会让妈妈停手。
“好,我去给你倒水去。“沈逸的母亲一脸慈爱的看着已经开始长大的儿子,起身去找水壶接水。
餐馆不大,灶台的一面就对着这娘俩所坐的餐桌,沈逸闻到一股香味儿从后面传来,他跳下椅子,跑到灶台边,看到一位20来岁的青年正在料理他们店的招牌菜——酸菜鱼。
之见那青年旋开煤气炉的阀门,将炉子点燃。拿起盛着高汤的大勺子往锅里一浇,一道火光闪现,蒸腾起浓浓的白雾。先前切好的酸菜和豆芽被抛进盛着高汤的锅,那青年用漏勺不紧不慢的搅动着,□□的豆芽菜渐渐没入汤里,应该是有个八成熟了。酸菜和豆芽被捞起盛入青花瓷的碗中,紧接着将腌渍好的草鱼鱼片放进漏勺里再缓慢放入锅中,这个过程是为数不多的慢动作。青年用漏勺不停地搅动鱼片,再用汤勺盛取沸腾着的高汤浇在鱼片上,目的是让没有被浸没在汤中的鱼片也能尽快入味。鱼片由稍微透明的淡红色变成雪白,是该出锅的时候了。那青年把锅抬起,侧向那只青花瓷的大碗,让每一滴汤汁都不遗漏的进入碗中,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然后青年将阀门拧大,炉子下的火苗显现青蓝的色泽,他挖了一勺麻油放入大火缭绕的锅中,依次放入花椒,辣椒,姜等,爆裂的刺激气味像是正在熊熊燃烧的青春,这青年哼着小曲儿,脚下啪嗒吧嗒地和着节奏。随即关闭阀门,火焰骤熄,滚烫的热油倒在鱼片的表面,还在嗞嗞的冒着气泡。原本浓郁的香气这时又带上麻辣的味道,更加诱人。那青年端起青花瓷大碗,往里面撒下葱,蒜,香菜,芝麻等佐料,将它欣赏一番,又满意的搁在台子上,等服务员来将他的杰作送到每一位食客的嘴边。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青年没有注意到有个小孩子在看着他,沈逸也因为看的呆住了,忘记了惊讶。这时青年对沈逸说:
“小娃儿,做撒子(什么)?”
“啊...我...我很好奇,叔叔好厉害!”沈逸对陌生人很胆怯,但还是鼓起勇气表达了自己的感想。灶台上升起的烟雾使沈逸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感觉是很快乐的表情。
“喝,小娃儿要多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莫像我楞个(这样),赚不了大钱。“说罢这青年就转身去做其他的菜去了,留下沈逸一个人对着灶台发呆。
“逸儿,在那站着做什么?在镇上逛了一上午累了吧,还不坐下来休息一下?这店里没有找到开水,我给你买的杨梅汤,你尝尝甜不甜。”沈逸的母亲把一杯杨梅汤放在沈逸面前,沈逸也是渴极了,一口气喝下去了一大半。
喝着杨梅汤的沈逸还回想着刚才青年的话,“为什么读书能赚大钱?刚刚那位大叔也这么说,真搞不明白。“沈逸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和母亲一起吃完了午饭。
(五)
“逸儿,布抱得动吗?抱不动给妈妈。“沈逸的母亲提着装满杂物的篮子,她的儿子正抱着整整两匹卷成圆筒状的布,娘俩一起慢慢走着。
“没事,这点布不算什么,陈伯伯不是说了吗,我要成为男子汉。“想到陈伯伯对自己的期许,沉重的双臂焕发出新的力量。
“好呀,我们家逸儿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我相信你。“
吃完了午饭,沈逸和妈妈就去布店量了两匹布,等回去给子莹他们家送去。对”匹“没有概念的沈逸争着要自己拿布,于是当店员将硕大的一捆布交到他手里时,沈逸的母亲哭笑不得。
突然沈逸像是看见了宝贝似的,两眼放光。
“妈妈,你看那边!好多花草呀!“
顺着沈逸的目光,可以看见是一片翠绿中间有几朵花。南方来的草木商人一般很少回到这种偏僻的镇子上兜售货物,植物毕竟是有生命的,不被尽快卖出就意味着大量的死亡。可是现在,就是有那么个想不开的草木商人来了,还运来了这么多。那些花就这样被放在人头攒动的街边,无人问津。
“妈妈,我想去看看,可以吗”沈逸的眼神中充满着渴望。
“可是...”沈逸的母亲本来想残忍的拒绝,因为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太阳却已经西沉了,但是转念一想今天沈逸来镇上一天基本上都是在陪自己,拎了一天的东西,也该让他看看自己喜欢的了。
“那...好吧,你就在这边看花草吧,妈妈有些事要办,这些东西都放在这儿,你要看好哦。回来还在这儿等妈妈,好吗?“
“好的,没问题,谢谢妈妈。“沈逸开心的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用谢,那妈妈一会儿就回来。“沈逸的母亲将竹篮放在地上,她知道,不会有人偷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的,但这也是为了培养沈逸的责任心。
沈逸将布轻轻的放在竹篮旁,开始欣赏这些他最爱的花花草草,还不时回头确认东西还在不在。
南方的草木确实和江左的有些不同,除了随处可见的菊花,萱草之外,这里有许多沈逸只在画报上见过而没有在现实中遇到过的。
“这个长满根须很胖的似乎叫‘榕树’,这个树枝上长刺的好像叫‘柠檬’,嗯——好香啊!还有这个...”沈逸走走看看,十分的开心早就把买的东西抛在脑后啦。
“这个我记得叫...咦?!!那不是...”看到这个和在昨天晚上的梦中出现的像极了的树,沈逸吓得大叫了一声后退了三步。
沈逸的叫声引来了正坐在车上休息的商人,30时多岁,给人很精明能干的样子。
“小朋友,你怎么啦?”商人摆出职业式的笑容问道。
“啊...我没事,叔叔,我想请问...我想请问这棵树叫什么名字?“
“哦,你说它呀,这是南方特有的树,我们叫他‘凤凰花‘“
听到这个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名字,沈逸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竟然真的叫‘凤凰花‘“沈逸想着拍了拍自己的脸来保持镇静。
“这是我在夏门市买到的,小朋友,你听说过‘夏门大学‘吗?”
“没...没有。“沈逸的父母都没有来的及上大学,就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沈逸的母亲自从生下自己后就几乎没有回过城里,沈逸的父亲在东吴市打工时考上了‘东吴大学‘,沈逸对于其他的什么大学自然是一概不知。
“哦,不知道也正常,毕竟是这么偏僻的镇子...不过那是一所很有名的大学呢。那个大学里流传着一种说法,就是这凤凰花有一个象征。“
“‘象征‘什么意思?“
“嗯,那边的人说’到凤凰花开的时候,也是人们相互离别的时候。‘虽然我觉得无所谓啦。卖的出去才是真的,可是来到这个地方真的能卖的出去吗?哎——“商人特地把”破地方“中的”破“字省掉,为的是不让买家生气。
“真是有趣的事呢,哈哈哈。“沈逸听完之后笑了笑,脑海中的噩梦也渐渐释然了。树是无辜的,而且花开的很漂亮,自己没有必要去排斥它。
“那小朋友你有想买的吗?就这棵树怎么样?“商人到底是是商人,心情变化快极了。刚刚还在发愁,这时脸上就像拨开云雾见青天那样,再次露出职业式的笑容。
“呃,我还没看好,等我妈妈来了再说吧。“沈逸觉得他的笑容有些令人头皮发麻,于是编了个借口,跑回到路边等妈妈回来。
(六)
让儿子不跟自己一起来绝对不光是因为让他看花。
沈逸的母亲很清楚这件事。因为她接下来要去做借着赶集的名义“顺便“做的事,其实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她的私心迫使她这样做。
沈逸的母亲快步走进那个绿底黄字招牌的房子——邮局。
她很熟练的走到柜台前,有最标准的普通话对接待员说:
“您好,麻烦帮我看看有没有寄给‘王雅君’的信。“
“好的,这里有一封东吴市寄来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本人。“
“请您出示有效证件。“
等到接待员确认身份后,证件和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被一起送了出来。
“王姐,这又是你家那位寄来的吧?“接待员透过玻璃窗问道。
“是呀,你就别瞎操心了。“王雅君——沈逸的母亲早就认识这位接待员了,刚刚的只是必要的程序。
雅君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洁白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吾妻雅君:
见信如晤。近来天气忽冷忽热,需注意及时增减衣物。】
“哈哈,他还是这么爱操心。”雅君脸上露出的表情就像热恋中的少女,脸颊上一团红晕。
【城里这个季节来游玩的人特别的多,上班经常会堵车,不过幸好是没有迟到。不过 我想,城里的美景当然是比不过咱们村的。但有机会,我打算带你和逸儿来玩一圈。逸儿没有去过大城市,应该让他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好呀,没问题。“雅君开心的笑了,对着空气说话,好像远在东吴市的他隔着空气就能听见。
【这么说来,逸儿现在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理应让他多分担些家务了,可不能宠着他,给惯坏了。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失职,不能在他身边看着他成长。每次回到咱们的家,逸儿都会很开心的冲我叫“爸爸“,我很感动,但在感动之余也很惭愧,我觉得自己配不上”爸爸“这个称呼。】
“逸儿是个乖孩子,我想他会理解的。“雅君虽然这么说着,但眼眶中有几滴眼泪在打转。
【还有就是贤妻你,若是没有你在后方默默的支撑着这个家,我无法想象我和逸儿会变成什么样,一直以来辛苦了。】
“哼,你还能想到我呀,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的‘逸儿‘呢。“雅君破涕为笑,脸颊更红了。
【我又换了个工作,现在的老板对我很好,包吃包住,工作也轻松,身体很健康,饭也有注意及时吃,每天睡的也较早了。老板对我的能力很满意,打算在明年帮我转为正式职员,之后还打算让我带薪考研,这样的好人怕是找遍整个东吴市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是吗,那真是沈家几代人修的福气。“
【成为正式职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公司会分配一套房子,听说还是市重点初中的学区房。我想,不管怎么说,东吴市的教育应该都是较县城更上一个台阶的。等到分到房子后,逸儿上学的问题就不需愁了,不过先不要把这事跟他说,怕他不好好学习,消极怠工。】
“啊,那真是太好了。放心,我不会说的。“
【暑假应该快要结束了,逸儿要上六年级了,时间过得真快。让他不要贪玩,以考上县重点为目标,这个时候很关键。我大概今年过年时又不能回来了,老板说会有一个大工程,也是考核我的关键时期,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这样啊,那不能回来就算了。“雅君说着将信纸翻到反面。
【天气要逐渐转凉了,你和逸儿要多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现在这个时候写信,寄到你那应该是要到后天了,应该正好是你的生日吧,我没有忘记,那么亲爱的,祝你生日快乐。
此致 愚夫志华 2006年8月17日】
“什么嘛,怎么可能算的那么准嘛?“雅君一抬头看见邮局的电子屏上赫然写着”2006/8/19“,她的眼泪就扑朔朔的落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不让沈逸跟来,那怕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母亲脆弱的一面吧。
(七)
之后沈逸的母亲在原来的地方,找到了等在那边无聊着的,观看蚂蚁打架的沈逸。沈逸看见妈妈脸上有两道泪痕,但他没有多说什么;雅君也发现了儿子的眼神有些呆滞,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母子俩搭上了船回到了村子。
“逸儿,你先去把红枣送到陈伯伯那,跟他道声谢,然后把布送到莹儿家,早去早回。“雅君把红枣也交给沈逸,让他先到隔壁陈家,再到村那头较远的许家。
沈逸这时已经重新精神焕发起来,他接过枣子,马上跑到陈伯伯家。
“陈伯伯!陈伯伯!你在吗?“
“哎呦,是逸儿啊,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呀?“陈伯伯拄着根拐棍步履蹒跚的走出来。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牙齿也没剩几个好的了,但荣光焕发,精神很好。
“是红枣,陈伯伯,这是给您的,谢谢您之前送来的排骨。“
“嗨,你们娘俩也太见外了,不就是条排骨吗。行行行,谢谢,你们太客气了。“陈伯伯发出很爽朗的笑声,可以看出,这老人家身板还硬朗。
“妈妈说,要懂得回报,所以这是应该的。“
“孩子,你妈说的对。你妈是个文化人,可惜了...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她发脾气,好好学习,不辜负父母对你的期望。“
“好的,陈伯伯,那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沈逸感觉刚才陈伯伯说的话似乎在哪听过,对,又是学习”怎么好好学习有和不辜负父母的期望扯上了呢?“沈逸越想越糊涂,于是他打算干脆放弃不去想。
拿了布,沈逸拔腿往子莹家赶,他太想吧今天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告诉子莹了:西北腔的卖枣大爷,行云流水的“酸菜鱼“青年和滑稽笑容的草木商人。
虽说是村子那头,但村子本身小,一会得功夫就到了。
沈逸抱着一捆布,气喘吁吁的站在子莹家门口。
“子莹!子莹!你在吗?“
这时一个人影出来了,她不是子莹而是子莹的母亲。
“哦,是小逸啊,这么晚了你找我们家子莹什么事啊?“子莹的母亲脸上带着些警惕地看着沈逸。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叫沈逸为”逸儿“的长辈。
“啊,阿姨好,子莹她说你们家布不够了,我和妈妈今天特地到镇上量了两匹布给您送来,怎么子莹她不在家吗?阿姨?“
“这丫头,这都往外说,真实的...”子莹的妈妈小声嘀咕了一句,沈逸没有听见。于是她转而笑着对沈逸说:
“是啊,真是谢谢你们了,改日请你们娘俩来吃顿饭。”沈逸将布交给子莹的妈妈,她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比起这个,我想问一下,子莹明天有空吗?我还想...”沈逸想找子莹玩,顺便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感都分享给她。
“小逸啊,不是阿姨说你。“子莹的母亲没等沈逸说完就打断了他,她大概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你看这马上就六年级了,还有一年就要考小升初考试了,你也该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了,你看我们家子皞,在家里哪都不去,学了一年才勉强考上县重点。小逸,我知道你脑袋好使,也是块读书的料,但我们家子莹呢?她可不行,你若是为了她考虑,就别找她出去野了。”
“可是,阿姨...”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快回家吧,你妈在等你吃饭了,你还是好好学习吧,要对的起你父母的辛劳。“子莹的母亲说完就摆了摆手,让沈逸离开。
完成了任务的沈逸回到家里,晚饭也没怎么吃,很早就上床了。沈逸的妈妈以为他中午吃的太多,又太累,就没多想。
躺在床上的沈逸反复咀嚼那句话“要对得起你父母的辛劳。
“哎,今天一天老是遇到这样的话,不明白呀!“
又累又疲的沈逸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过后,村里那棵大树突然开花了,确实很美。
然后在开学前,沈逸都没有再与子莹见过面。
插入书签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夏天也即将走向终点。萤火散去,花瓣委地,一年又一年。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有谁能够挣脱,该来的会来,但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就变成了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