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其姝

　　叶静姝本来是不准备理会顾明善的玩笑话的，但偏偏阿梅放在了心上，一上午都在念叨着要她出去转转。
　　阿梅是年前才来这里做事的，年纪小，性格活泼，做事稍有些毛毛躁躁的，一开始没少挨张嫂训责，叶静姝偶尔帮她说了几句好话，她便自然地与她亲近了起来。
　　在阿梅眼里，她终日在这所大宅里面郁郁寡欢，正是因为顾明善的冷落，如今难得正主临幸，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虽然这些话阿梅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但叶静姝心里清楚，也清楚这所大宅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但她也知道阿梅是真心为她好的，所以纵然她并不想出门，但还是不愿扫了她的兴致。
　　见叶静姝终于点了头，阿梅便高高兴兴的跑出去准备了，叶静姝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她也曾经这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一件小事就能高兴半天，顾明善还因此笑过她，说她是真正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她那时候满心满脑的都是他，听他这样比喻心里自是甜的如蜜一样，只是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顾明善并没有说他就是那个“搔首踟蹰”的少年。
　　车子开出大门，一路驶过人烟稀少的颐和路，开了近二十分钟才见到繁闹的街区。
　　虽然一条长长的街道上成衣店林林总总，临街的玻璃橱柜里也缀满了各色琳琅满目的旗袍与洋装，但是顾明善的吃穿用度都是颇为讲究的，作为顾明善的身边人，自然也容不得叶静姝马虎。
　　于是穿过热闹的街道，司机小刘直接将车开到了一幢精致的小楼前。
　　与其他挨门联户的商铺不同，这栋二层小楼独自落座在临近街尾的位置，楼上也只挂了一个霓虹灯牌子，牌子上写的是“七锦”两个字。
　　虽然大门紧闭着，咋看以为没人，但是叶静姝他们的车刚刚停稳，就有人迎了出来。
　　这间铺子不对外接客，只为上流社会的一些贵妇与小姐们量体裁衣，手艺自然也是上乘。叶静姝刚跟顾明善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后来就很少来了，其间也隔了有两年多时间了，没想到店员还认识她，还是称呼她叶小姐。
　　衣铺老板是一个姓云的四十多岁的女人，一件玫瑰色穿花的旗袍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含着笑从楼梯间走下来，一派丰姿绰约，媚而不俗。
　　“叶小姐今个来的可是巧，我这前几日新来了几匹雪缎，当时就想着你气质清雅，最适合不过了。”
　　叶静姝正跟着店员往楼上走，见她下来便停下了脚步，回了一句。“劳云老板惦记了。”
　　叶静姝知道她的名字叫云锦，却一直只称呼她云老板，到底是心结难平。
　　其实云锦与叶静姝的关系并不仅仅是表面上这样简单，云锦曾经在叶静姝最落魄的时候帮助过她，甚至还收留过她一段时日。但那是叶静姝最不愿意提及的一段过往，是心底最难堪的一道疤痕，而云锦是曾直面她这道疤痕的人，所以每每见到她，叶静姝总是不自在。
　　云锦或许也清楚，那样心思通透的一个人，自然知道该怎样做事，所以从那以后她们便很少见面，即便见了也依旧客气，就好似这一段渊源从未发生过，她们依旧只是疏远的顾客与老板的关系。
　　云锦几步走了下来，吩咐店员准备好茶水和点心，抬手却将叶静姝往旁边的雅间里领。叶静姝楞了一下，转身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楼上，却并未说什么。
　　一楼的雅间里光线通透，阳光透过雕花窗户洒照进来，筛成一片片斑斑驳驳的光影。房间里布置的颇为古色古香，两张黄花梨木的雕云纹独座临窗而设，座中间的茶几上置着几样精致的糕点。房间里侧则摆着一座一人高的紫檀嵌珐琅宝座屏风，屏芯上的阆苑女仙图晕染在暖黄色的光调里，越发的让人觉出一种宁静与雅致。
　　屏风旁立着一架长衣镜，叶静姝站在镜子前面，任由云锦将一匹崭新的雪缎在她身前摊开。
　　“这雪缎质地轻柔，做成新式的旗袍最适合不过了。”云锦在她身前比量一番，又透过镜子上下打量着叶静姝，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我果真没看错，还是你最衬这颜色。”
　　叶静姝听了这话却只是低下头，眼光也暗了下去。云锦似有所察觉，只看了她一眼，便收起了雪缎，转而说道：“我那有几款新出的样式，我拿来你先试一试。你也许久未来了，先前的尺寸怕是不准了，我一会儿吩咐人给你重新量一下。”
　　叶静姝点了点头，云锦又道：“那你先稍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云锦说完便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叶静姝一个人，阿梅早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去了，正巧有人进来上了茶，叶静姝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那茶水喝了一口。
　　香气馥郁，味甘且醇，是顶尖的狮峰龙井。
　　叶静姝其实很懂茶，小时候就一直为父亲泡茶，所以第一次见到顾明善在这里喝茶时她暗自兴奋了好一阵，特意去买了这种狮峰龙井，在家里泡给他喝。可是顾明善却只喝了一口，说了一句不错便放下了，害她当时好一阵失落。直到后来她才慢慢发现，顾明善是只喝云锦这里的狮峰龙井。
　　叶静姝又想起顾明善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也是用一块雪色的绸缎从背后裹住了她，然后腻在她的耳边，说出的话语如同他喷在自己肌肤上的气息一样的炙热。“这颜色跟你的身子一样白，再衬你不过。”
　　叶静姝微微苦笑一下，如今再想起这些画面时她已没有多少介怀了，毕竟事过境迁，情出无悔，她已不想再去探究当时的顾明善是存了几分真心，掺着几丝假意了。
　　放下手中的茶杯，叶静姝又看到了一旁的糕点盘子，不大的盘子里摆了五香麻糕、杏仁酥、椒盐桃片等五六种苏式糕点，也全都是顾明善平常爱吃的。
　　对于这些叶静姝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她很早就知道顾明善与七锦关系密切，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与云锦这个人关系不一般。
　　叶静姝曾一度很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的，他们不见得有多亲近，但很多的细节都表明了两人的熟络。
　　云锦对顾明善没有像对其他客人的那种刻意的迎合，顾明善对云锦却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包容与依赖，就连计安，这个一直保持着节制礼仪的男人，对云锦都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亲近。
　　不过叶静姝也只是好奇而已，她并没有去探究一下的想法，以前是探不到，现在是不想探。
　　叶静姝又坐了一会儿，一个店员进来给她量了尺寸，与之前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腰围更细了一些。店员记好之后便退了出去，不知跑到哪里玩了一圈的阿梅也终于眉开眼笑的回来了。
　　“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叶静姝见她眼里都透着光，忍不住就问道。
　　小姑娘显然很是兴奋，叽叽咋咋的说道：“小姐你猜我方才在外面遇见谁了？你肯定猜不到，是一个平常想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呢！我方才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看到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还听到她跟旁边的人说话了，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真的见到活人了！小姐你别笑啊，你快猜猜是谁啊？”
　　叶静姝被阿梅的样子逗得直乐，听她问话方才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回道：“一个大人物啊，那我便猜一猜……”
　　佯装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猜是那个大明星胡菲菲吧？”
　　阿梅一脸被惊到的表情，“你怎么猜到的？”
　　叶静姝得意，“我神机妙算呗。”
　　阿梅顿觉无趣，想了想只道：“原来小姐你也看到了啊。”
　　叶静姝倒是没有否认，只是又问道：“你这么喜欢她怎么没跟她要张签名？”
　　阿梅撇着嘴，“我见到她时，她已经选好衣服要走了，我根本来不及要啊。”
　　叶静姝见她有些失落，忍不住就说道：“那下次我帮你要。”
　　阿梅又惊奇了一下，“小姐你认识胡菲菲吗？”
　　“认识啊。”叶静姝张口就来：“不光认识，我跟她还很熟呢。”
　　阿梅听了这话先是兴奋了一下，但瞬间又回过神来，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瞅了一会儿叶静姝，然后肯定的说道：“小姐，你在骗人对不对？”
　　叶静姝一脸无辜，怎么能算骗人呢，她跟胡菲菲虽然没见过面，但分享着一个男人，这难道不算熟吗？十成熟了好不？
　　但她不敢这么说，说了阿梅也听不懂，说不定还又嫌她胡说八道了呢。
　　“小姐！”阿梅气鼓鼓的看着叶静姝，显然是已经认定她在胡说八道了。叶静姝刚想说几句好话哄哄她，谁知一转头却看到了云锦。她抱着几件成衣站在雅间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了，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眼神颇为探究。
　　叶静姝起身，神色自然的迎上她的视线，毫无尴尬避讳之感。云锦倒也坦然的一笑，大方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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