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世昙华

　　自那日后，古潼县家家户户都在传，这韩家怕是生了个鬼胎，一出生就闹得满宅阴风鬼叫，那韩少爷恐怕是个不祥之人，也不知道韩老爷糟了什么罪，竟得了这么个儿子。

　　韩府同样，虽喜得贵子，却都高兴不起来。

　　韩望山坐在韩夫人床边，浅浅叹了一口气。

　　“我可怜的儿啊……”韩夫人抱着孩子坐在床上，满眼含泪地看着怀里的婴儿。

　　“道长给了一面避鬼幡，还说咱们儿子命里另有贵人，一定不会有事的，夫人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伤心坏了身体才是。”韩望山宽慰道。

　　韩夫人这才稍稍收了眼泪，摸了摸婴孩稚嫩的脸颊道：“老爷，一会儿就把我和孩子抬到东厢去罢，我现在还不便下床。”

　　韩望山答应了，伸手逗着孩子的小手又道：“夫人，咱们还没给孩子取名呢。”

　　韩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爱地笑意，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才道：“老爷，昨日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仙人在云端吹笙，那乐声啊，真是太美了，太妙了，我这一辈子都没听过那么醉人的乐声，像是要把魂儿都洗濯干净一般。”

　　“那可是仙乐呀，夫人，那位道长说，咱们孩儿身上带着的是至纯至净之物，相比你听见的那乐声，正是仙人在告诉你，咱们的儿子并非俗物罢。”韩望山一听，也是大感惊奇，倒是不复最初惋惜遗憾的心情了。

　　“老爷，咱们儿子就叫灵笙可好？”韩夫人眼中溢满了慈爱，抬头问道。

　　“灵笙，韩灵笙，好！好名字！咱们儿子就叫韩灵笙！”韩望山的父爱就在这时达到了某个顶峰，一声又一声地念叨着孩子的名字，笑意从嘴角一直泛滥道眉梢。

　　于是，古潼韩府多了一位名叫韩灵笙的小少爷。

　　但与韩望山和韩夫人不同的是，韩府的仆人们，上至管家，下至杂役，没有一个敢靠近小韩少爷的，全县城也没有一个人敢做他的奶娘，唯恐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任韩望山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无奈，韩望山只好买回一头母羊，喂孩子羊奶喝。

　　好在韩望山和韩夫人心中仍然疼爱着这个儿子，韩夫人更是从早到晚将孩子抱在怀里，足不出东厢地照顾着，连带着韩望山也一同住进了东厢，堪堪将孩子拉扯到了八岁，夫妇俩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韩望山原本就是秀才出身，又是古潼乡绅之首，自是满腹经纶不在话下，五岁起便教韩灵笙读书写字。许是身体羸弱的缘故，亦或是这院中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缘故，韩灵笙自打出生起便厌动喜静，整日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那颗白玉兰树下的太师椅上看书，小孩的游戏他从来不做，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同龄的小孩，可以说除了父母和轮流来送饭后慌张逃跑的下人，就再没见过其他人。

　　韩灵笙走进卧房，拿起桌上一面镜子照着自己。他的目光划过自己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莹白却略显病态的脸颊，狭长微挑的双眼，最终停在了左眼那朵昙花上，心道，就是这只眼睛，让外面的人都如此怕我吗？

　　时间一晃又是十年，韩灵笙已经从八岁长到了十八岁，其间韩夫人又为韩家添了一儿一女。

　　整整十八年，足够古潼的百姓们忘记韩家还有这样一个出生时天显异象的孩子，在他们心中，那孩子或许早就被不干净的东西害死了。直到韩灵笙十八岁生辰那日，韩家的天空再次聚集了层层黑云时，古潼百姓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孩子还没死。

　　“老爷！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管家冲进韩望山的书房大喊。

　　“怎么了？”韩望山放下毛笔，抬头看他。

　　“外面，外面又出那黑云了！”管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什么？！”韩望山登时站起身往书房外冲去。

　　果然，韩府上空黑云蔽日，不时划过两道闪电，与韩灵笙出生那日一般无二。

　　韩望山忙往东厢跑去，还未走近，便见东厢被一层透明泛着金光的屏障包围着，似是在与黑云较着劲。

　　韩望山面露喜色，抬脚就往东厢走去，不想却被那屏障生生挡住了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韩望山脸上的笑意凝固了，院外已是阴风阵阵，院内更是情况不明，如今他却连进也进不去，又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管家见他脸色惨白，劝慰道：“老爷，人尚且进不去呢，那避鬼幡自是能保护大少爷的。”

　　听他这么说，韩望山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是心中不安地望了望天上的黑云。

　　似是为了验证韩望山心中的不安，只见那黑云缓缓下降，变幻着形状，竟牢牢罩在了屏障之外。那屏障金光暴盛，却仍无法祛除浓黑似墨的黑云，而那黑云里，似是不断有东西撞向屏障。

　　那撞击的声音听在韩望山耳中，像是撞在自己心上，让他回想起韩灵笙出生那日，自己抵在产房门后，门两侧被撞出的道道裂痕。

　　见此场景，管家与韩望山想到了一处，不安地瞥了韩望山一眼道：“老爷……会不会……”

　　不待管家问出口，两人同时分明地听到清脆的龟裂声。

　　韩望山登时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淌，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门房跑了进来，说门外张老爷有话要对韩望山讲。张老爷是韩望山的好友，两人为同乡同届的秀才，向来是互相关照的。

　　韩望山一听，有些恼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话！”

　　那门房却说：“张老爷说，县里前日来了位自称能驱邪安宅的人，就住在县里的安乐客栈里，但他打扮一丝道人的样子也无，大家都不信他，如今看看能不能死马当活马医，请他来帮忙。”

　　韩望山一愣，马上道：“快去请，快去请！”忽然又问了一句，“张老爷怎么知道府中事的？”

　　那门房折过身来，瞥了眼空中的黑云，有些迟疑地道：“……老爷，府外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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