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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里是在离京城不远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雪地里躺着两个男人,几乎被雪埋了个严严实实。其中一个男人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睁开眼的时候觉得眼皮繁重无比,还有些刺疼。他伸手抹了把脸,从眼睑上搓下来几截冰碴子。
心问:“我是谁,我在哪儿?”
他坐了起来,有那么好一会儿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刺骨的冰冷疼痛从地上蔓延到全身上下,他想站起来,一把手撑在地上,手掌陷进了积雪。
好在身体不算差,他还是站起来了。
拍了拍身上的雪,有些湿润的衣服让人觉得寒意肆虐。他拍雪的手陡然停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这是一身长衫,那种几十年代的教书先生穿的灰色长衫,方方正正的衣角垂至脚踝。
这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应该戴着眼镜。
不过事实是他能看见远处的任何事物,毫不费力。白茫茫一片,天蓝得跟湖海颜色一样,山上的树也密集着高耸入天。
空气好得要命,他猛吸了一口。
他不记得他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他隐约有着年代意识,甚至觉得应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是不是错过了二胡音乐会。
但自己为什么会穿着一身长衫……
“咳咳——”一个沙哑濒死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
他心惊了一下,转过身才看见他背后的地上还躺着个人。这个人蜷缩在雪里,身体直打颤,冻得发紫的脸看着虽然可怕,但五官也算赏心悦目的类型,是个年纪不怎么大的。
本着三好青年的心,他蹲下欲将人从雪中拉出来。
没曾想脚下一滑,踩到个像石头的东西,他弯腰扒拉了几下盖住脚的积雪,露出一块黑色。
是把琵琶。他皱了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记忆是琐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师父……”
“师父……”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发出的每个音节断断续续,抖得厉害。
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当然是人更重要,好奇心得压一压。于是他拽起少年的手,将整个人都驼在了背上,然后勉强低了低身子将琵琶捡起来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荒芜的高山半腰上这一条冗长的小路被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被踩碎的雪路通向了一间被荒废的乐坊。
*
这是十冬腊月天,雪堵着窗户,人但凡呼出一口气都是白色的。
还好这半山腰上有一间无人居住的宅院,那天林鞘走到这里已经没了力气,是拖着人就住了进去,根本没细细打量。第二天才看见这宅院挂着个牌匾,写着“乐坊”二字。
两人一起安顿好住处后,云裳第一件事情就是下山找到有人烟的地方确认时间,然后回来告诉他,他们穿越了。
看着林鞘那张寡淡的脸,云裳终于发现他是失忆了,于是每天都尽心尽力地做起了心理辅导。
期间云裳问过他很多事情,比如:“师父你想你那些宝贝二胡吗?以前收藏了几个高柜,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林鞘是真的不记得了,他只隐约记得自己确实很擅长拉二胡。
这是第四天了,从云裳絮絮叨叨的口中他得知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们是因为看见某二胡店里一只能弹琵琶的蝴蝶而昏迷的。
比如他是二胡界响当当的人物,是能与老一辈相提并论的艺术家,对很多方面都有着很深的造诣。
还有比如,他是师父,云裳是徒弟。再比如,他是教二胡的,云裳是学厨艺的。
所以……这样两个人怎么能成为师徒的?
穿着灰长衫披着厚毛氅子的男子坐在桌前,盯着他那杯冷茶,发出了如此感叹:“悠悠苍天,何降大任于我——”声音戛然而止。
“吱呀——”繁复花雕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青衣少年郎端着食盘走进来,“师父在跟谁说话?”
林鞘装出一副淡雅样子:“你听错了,我刚刚并没说话。”
云裳将食盘中的热茶壶放在桌上,给倒了杯新茶,“可是我方才分明就听到了屋里有说话的声音。”
林鞘喝了口茶,辣得愣了一下,胃里淌过暖流才意识到这是姜茶,“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在林鞘思绪乱飞的时候,云裳也坐下喝了口茶,问:“师父研究过跟我们一起穿过来的那把琵琶了吗?”
“我也想研究啊,每次弹不了几下我这头就犯疼。”林鞘叹了口气,抚摸了下静静躺在椅子上的琵琶。
这把琵琶看起来是黑檀木制成,头部雕着一朵精细的彼岸花,花丝做的很明显,似乎用手指头轻轻一扳就能断。但实际上林鞘试过很多次了,硬得跟花岗岩一样。
“师父,这个乐坊的东西都快被我卖光了,再这样几天下去,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云裳喝完了手中热乎乎的姜茶,愁眉紧锁:“我们又没什么吃饭的手艺,万一这乐坊的主人回来了还问我们要钱可怎么办?”
林鞘打趣:“没关系,穿越的人肯定会有金手指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发现。”
云裳:“师父……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听我说,我们是穿越过来的,我没开玩笑,你看看你当天穿的那身衣服,算了也不对,你看看我当天穿的那身衣服。我不可能大冬天穿着短袖对吧——”
这套说辞真的让林鞘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虽然他记忆是有缺失,但是勉强潜意识里是认同云裳的说法的。
云裳:“师父你在嘀咕什么?”
林鞘:“……”
林鞘一手支着头,将头偏向他,看得云裳心里直发毛。
云裳战战兢兢放下杯子:“师父……该不是要卖了我吧。”这四天的相处下来,云裳莫名地对林鞘有些怕,比起以前那个温柔和煦的老师,似乎变了些什么。
“好主意!”经得这么一提醒,林鞘认真打量起这个便宜徒弟来,剑眉星目,身板挺直,一袭青衣就算披着大氅也能看出一股子傲然正气的劲儿,两个字潇洒。
这样的小少年郎,卖去哪里不能卖个好价钱?
“师父!”云裳见林鞘神色不对,忙道:“师父,我可以打猎啊!做饭我也可以学的,别卖我吧,卖了也吃不了几天口粮啊!”
说起做饭,林鞘黑了脸。
“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个手艺,我还不如吃大饼呢。你不是说你是学厨艺的吗?就这样的厨艺是想毒死爹妈还是毒死未来媳妇?”
云裳低下头:“我……”
真的很奇怪。云裳看起来并不像个喜欢做饭的人,每天做饭就跟逼着他上断头台一样。
林鞘叹了口气,争论无果。
两人裹得严严实实一起下了山,打算去看看街上有没有什么好行当可以做,顺便再买些生活用品回去。
这山的位置不差,离下面的镇子很近,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走过去。镇子并不小,街上也是一片繁荣景象,虽然刚下过雪,但丝毫不影响行人的热情,叫卖声也络绎不绝。
林鞘正买着切糕,旁边走过两个穿着单薄道袍的人,一男一女。云裳扯了扯林鞘的袖子,小声问:“师父你看,他们不冷吗?”
林鞘转身看去,咬了口切糕含糊道:“修刀之惹,不怕楞八。”
“……”
街上人潮涌动,大致都朝着一个方向去的。云裳拽住一个行人,问:“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行人并不匆忙,笑了笑说:“没有的事,只是那家‘动梅’戏班子要开场了,出名得很,大家都想去看看。”
戏班子,有趣。
云裳:“师父去看看?”
林鞘拍了拍手上切糕的残渣,优雅地一抹嘴:“走啊,这古代的戏我也想听一听。”
云裳:“不是,师父。我是想说,您可以去卖个艺……”
林鞘:“……”
感情他徒弟口中成天念叨的堂堂二胡界天子骄子,传说般的人物就配在戏班卖艺来讨生活吗!
生活不易,林氏叹气。
在两人去到戏园后,通过同是在外围站着的穷苦观众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这个戏班的事情。
动梅戏班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戏班子,虽然这镇子离京城很近,但来看戏的并不都是达官显贵,勉强能糊口的样子。可自从上次的一台梁祝戏,便是名声大噪,甚至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戏班子,连带着这个镇子都拥挤了起来。
而有那两位演梁祝的戏子所在,更是场场爆满,提前几天戏票就会被一抢而空。
林鞘站在外围,周遭的人挤得他都觉得这天气不冷了。
云裳细心地推开了一些空隙,尽量让林鞘能够自由活动:“师父……”
林鞘:“不着急,先看一场,等会再去后台。”
既然云裳说过穿越是因为一只蝴蝶,那这里的梁祝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什么联系。这种联系似乎感觉很莫名其妙,而且非常淡,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戏子一定要接触到。
云裳:“出来了。”
这一场依然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看来这是那两位出名人的拿手好戏。
两位唱戏人五官都很精致,画上了浓妆也盖不住姣好的底子,台子上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悲欢离合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云裳道:“师父啊,一场戏也真是太长,我脚都站累了。”
“你靠着我些。”林鞘拿出为人师表的口气道:“一场戏可讲了有些人的整整一生,长是很正常的。”
云裳:“不是,我是想说,那‘祝英台’体力可真好,这唱老半天了一点疲惫之色都没有。”
林鞘笑了:“同样都是男人,你为什么不夸‘梁山伯’体力好?”
“男的?!”云裳立即站直,整个脸都扭曲了。‘祝英台’那么小鸟依人的样子是怎么装出来的……
“当然,古代女孩子是不能唱戏的。”林鞘轻飘飘道:“走吧,快唱完了,我们去后台。”
没有出现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切都很正常,两人都不打算再看下去了。于是他俩穿过重重人群,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透过气来,却是在这一刻突然听到满场观众的惊呼声。
“快看啊!”
“蝴蝶!真的有蝴蝶!”
“这大冬天的,戏班子也太良心了!竟然真的找来了蝴蝶!”
“真是太完美了……”
林鞘猛然转头,看向远处的戏台子。
戏台上,这出戏已经到了尾声,祝英台伏在地上,幕台后烛光渐渐变小。霎时从后台飞出两只蝴蝶,缠绕着飞于祝英台上方。观众无不在啧啧称奇,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蝴蝶……
是血红的颜色。
和房檐上的冰碴子、瓦盖上的落雪,成了红白鲜明的对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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