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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茉正在水房洗衣服,她喜欢将衣服揉的满盆泡沫,听着滋滋破灭的声音看它们渐渐幻灭,然后她再揉搓让泡沫膨胀起来、再幻灭,周而复始。她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朋友,她喜欢这样自己跟自己游戏。
校广播正播着中考两个月倒计时的激励稿件,突然一阵尖锐刺耳声,广播突然播报“请初三一班的夏茉同学速去校门口。”连播了三遍。夏茉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妈妈每次来都在校门口等着她,校广播从没这样广播传唤她。今天中午夏茉已经见过妈妈,她应该在回去的路上才是。
正在她犹疑的时候,广播又重报:“初三一班的夏茉同学,夏茉同学,请速去校门口。”
“喂,广播喊你去校门口呢,愣着干什么?听着自己名字不停被广播很得意是吧?”对面水池洗衣服的一个室友提醒夏茉。
夏茉冲干净手上的泡沫便往校门口去,没有看到妈妈在铁门处等她。门卫大爷朝外边指了指,没让她登记便放她出校门了。平日学生出去都要登记了才放行的。她站在校门外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有谁找她。
门卫大爷指了指马路对面簇拥围在一处的人群说:“过去看看吧,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叫大人来。”
夏茉穿过马路犹豫了一下,试着往人群里挤,外围的人头也没回将她推开。有人回头看到夏茉,拍了拍那个推开夏茉的人,那人回头看到她立刻给她让了路。
簇拥的人群中间躺着一个女人,四月底的天气已有些热了,那个女人穿着初夏长袖衣衫,左脚却穿了只棉鞋,棉鞋有些破旧,有几处露出发黄的棉花。右脚的鞋不知落在哪里,只穿了袜子,袜子后跟和脚尖都磨破了,脚趾露在外面。她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滚满尘土,蓬乱的头发下是一滩血迹。
夏茉慌了,妈妈不是回去了么?怎么躺在地上?怎么喊她也不答应?从前不管隔着多远,只要她喊,她都会答应的。现在就在她耳边,她却听不见了。
夏茉害怕被人群围着,因为她总被人围着欺负。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人群圈围中没有被嘲笑,辱骂,吐口水,扔石子,他们只是安静冷漠的看着她惊慌失措,失声痛哭。
警察来了,问夏茉家里电话。她不知道舅舅家电话,她除了坐在一旁哭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好像永远流不完。后来外婆和舅舅来了,带了妈妈和她回去。
按照风俗,在外枉死的人不能进屋。舅妈让人在村口搭了草棚搁置妈妈尸身,离家里远免得沾晦气。第二天妈妈便被送去火化草草下葬了,一个小土堆,没有墓碑。
为了安葬妈妈的事舅舅找过爸爸,说妈妈是夏家的媳妇,要将妈妈送去夏家安葬。爸爸说他跟她们母女没关系了,舅舅要是再敢找他,他找人弄死他们全家。早先听人们说,爸爸发了财是个大老板了,带着儿子媳妇住到城里去了。
后来据事发目击者说,几个小流氓在校门口拉扯一位初一的女生,妈妈上前去撕咬那群流氓,被他们用砖头砸死。警察说那些地痞流氓知道出了人命早就逃之夭夭了。死了个疯子,人们饭前茶后议论了一阵子便淡忘了。
夏茉不知道妈妈救的人是谁,那女生家里送了些钱来,舅妈收了,说是妈妈的丧葬费。
外婆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夏茉在家照顾她。班主任来家里催着夏茉回学校去上课。中考在即,夏茉成绩好,班主任自然希望她能考个好成绩提高班级升学率。可他看到夏茉家里那样的情况,便叹了气走了。
外婆说不能耽搁了学习,她身子稍好点能自己动弹洗衣做饭了,便将夏茉赶回学校。
夏茉回到学校已经是六月初了,她的书桌被搬到教室后的垃圾桶旁边。班主任没想到她还能回来,喜出望外。夏茉原来的位置被被人占了,班主任让她把座位搬到讲台边上,重点关注。
外婆常跟夏茉说:“要好好读书,长大考了官带红顶子。”
外婆不识字,她不懂只有满清时期才有红顶子,她大概连红顶子是什么也不知道吧。不过夏茉确实争气,考了全镇第一,分数线超了市重点高中几十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读书了。自妈妈死后外婆受了打击时常精神恍惚,身子也不好,她日渐苍老了。夏茉回学校后没几天她便拄着锄头下地干活,在地里昏倒被人抬回来。她告诉外婆:“我不要带红顶子,我要去打工挣钱孝敬外婆。”
舅舅托人在城里给她找了个饭店端盘子的工作,说那工作风不吹日不晒舒坦的很。夏茉带了身换洗的衣裳便跟着隔壁李婶儿进城去了。她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第一次看到比镇子上四层百货楼还高的房子。
饭店老板看到夏茉瘦弱的身板儿皱眉,问夏茉多大了,李婶儿抢着说十六了。老板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让夏茉跟着李婶儿在厨房刷了几天盘子,见她手脚麻利人也乖巧,便让她去大堂当服务员了。
饭店服务员的工服她穿着有点大,显得人更是瘦小。有时候上菜,桌上客人也会问她多大,她说十六,其实她十五岁生日刚过两个月。
服务员的工作是两班倒的,她上早班从九点到下午四点,上菜翻台倒还好,就是站的时间长腿酸,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也就习惯了。夏茉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包吃住,每个月四百五的工资,比外婆卖菜挣得多也轻松得多,以后她挣钱了,外婆就不用起早贪黑卖菜了。
2001年的8月4号,夏茉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那一天她遇见了袁潇,他是她阴霾的命运照进的一缕阳光,这缕阳光温暖了夏茉荒凉的一生。
客人太多夏茉忙得晕头转向,一盆甲鱼汤她送错了包间。等她核对菜单想起来转回去,那甲鱼汤已经被包厢内客人喝了。她急的快哭出来,那甲鱼汤一百多,是她十几天的工资,最让她害怕的是大堂经理知道了要开除她。她上班不到一个月还没领工资,若是被开除了不但领不到工钱,李婶替她垫上的两百块钱押金也拿不回来了。
夏茉大概是急糊涂了,冲进包间看到甲鱼汤已经动了,便质问:“谁让你们喝这汤了?这不是你们点的。”
包厢内是五个十几岁的男孩,年龄与夏茉差不多大。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孩听了夏茉的话,将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甩:“你他妈的吼谁呢?搞搞清楚自己身份!这汤是你端上来的,我们就喝了你能怎样?”
“把你们大堂经理叫来,就你这种服务态度,我们要投诉你。”
“对,投诉你,什么态度!吃个饭还得看服务员脸色!你们经理如果不能给我们个满意处理,我们还就不买单了!”
几个男孩纷纷拍桌子踢凳子站起来声讨夏茉,夏茉听到他们说要找经理,不买单,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哗哗便下来了。
“呦呵,现在知道装可怜了。没用!赶紧的叫你们经理来。”
夏茉站着不动,她来时还说要挣钱孝敬外婆,现在闯了祸,不仅没挣到钱,还要赔上许多钱,外婆一定会失望,舅舅会打死她……
“这是怎么了,吃饭怎么吃出这么大火气?”包间外又进来一个男孩。
夏茉只低头哭没敢抬头看走进来的男孩,她在恐惧绝望中等着命运的审判,而那个男孩的宽容与仁慈拯救了她。
“这服务员自己上错菜,居然还敢冲我们嚷嚷,你说可气不可气。今天非给她个教训不可,让她知道什么叫顾客是上帝!”
“哪个菜上错了?”
“喏,就那甲鱼汤。”
“没上错啊,我刚出去洗手间顺便又加点了个甲鱼汤。”
“可那服务员才刚说上错了。”
“喂,你出去再对对菜单看我点的汤菜单上有没有,如果漏了记得添上。不然我们可就占了大便宜了。”
夏茉惊愕抬头看向那个男孩——浓粗的眉毛下一对眼睛极亮,下眼睑弯弯的卧蚕像月牙,脸颊上浅浅的一对酒窝泛出淡淡微笑。
惊鸿一瞥,铭记一生。后来夏茉见过他许多种神态模样,可烙在她心底终生不忘的是这一日他宛如新月的笑,还有那一身白色10号足球运动衣。多年后,夏茉年华逝去,眼角眉梢爬上时间的痕迹,他依然是她心中的惊鸿少年。
八月底的一天,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开着小车来饭店找夏茉。他说他是她爸爸,让她跟他走。夏茉记忆里没有爸爸的样子,她不认识眼前的人不肯跟他走。况且爸爸不是说过与她们母女没有关系了么?那人见她不听话,便拉开车门将她强推进去。
夏茉挣扎着往外爬,那中年男人甩手关车门时,她的手正扒在门边。门没关上,夏茉的手指被夹破流血了。那中年男子见夏茉手上的血滴到车门处,很是恼火,抬手想掴她,却是忍了忍握了个拳头放下。酒店大堂经理见夏茉挣扎的厉害,起了疑心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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