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游戏里的人

　　周家巷坐落在城西最偏的小角落里，距今已有约三、四千年历史。巷口被蓊蓊郁郁的银杏树遮蔽，鲜少有人出入。

　　今日却不同，巷口聚着五、六人，着装不一，神色慌乱。

　　抓耳挠腮，原地踱步半晌，年过七旬的老者捋了捋胡须，率先迈进巷子。

　　老者姓李，尊称李老。李老原先并不姓李，他原是周家巷周老仙人的后人，但系旁支，无法入周家祠堂，虽姓周却称不得周家人。一怒之下，李老自改母姓，搬出周家巷，此后，再未踏入周家巷半步，直至今日。

　　李老循着记忆中的解法，走向第一棵树，没有停顿，眼看着就要撞上树干，却身形一闪，消失在树前。

　　彼时，他身处两棵树之间。摒去杂念，闭上老眸，向前走了十步，他睁开眼，自己已被四棵树环抱。

　　心中默数到一百，周围的景象再度变幻。八棵树分成两列，让出一条熟悉的道路。

　　青瓦白墙早已不复当年的肃穆，墙体灰黄斑驳，露出坑坑洼洼的砖块，檐下鸟雀成群，恐怕老鼠也从缝中登堂入室，逍遥自在。

　　周老仙人以占卦起家，行善积德，惩恶除奸，捉妖平乱。子嗣虽不多，却不曾凋零。可惜，周家占术只传有缘之后，久而久之，无缘的孙儿纷纷离开巷子，外出谋生。到了这代，仅剩一人，尚会此术——周夬。

　　周夬，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

　　周夬并非有缘之人，却因机缘巧合，开了此道。

　　这个夬字正是用来警诫他，切勿征伐——斩妖除魔。

　　平日里，周夬三两天就会到街上摆个小摊，给人占卦解卦，街坊邻居都知道有这么个人，熟悉他的却也就今日聚在巷口的那几个。尤其是李老，他早已把周夬当作了自己的孙子。

　　若只是周夬三两天未去街上也就罢了，偏生几人一起哄，邀着李老占一卦，这一占，仍是夬卦，可落在六阴——无号，终有凶。

　　过分自信，独断孤行，很危险！

　　“周小先生……”李老唤了一声，扣动门环。

　　绿油狗头锡环撞出的声响很沉闷，连半只鸟雀都未惊扰。

　　“周小先生……周小先生！周夬！周夬！周夬……”李老越唤越急，门环不断撞击。

　　“周——”

　　“嘎吱……”门扉终于打开，门里的人让了让，请李老进去。

　　李老一惊，开门的显然就是周夬，却不知怎的发长及背，随步轻晃。

　　几日前，周夬的发还是齐耳的长度，怎的……怎的……

　　李老惴惴不安，低垂老眸，不敢与之对视。

　　院内种了一棵银杏老树，树干粗壮，恐怕十个成年男子都抱不过来。诡异的是，正值夏季，这棵树的叶子却呈金色，已是秋景。

　　“您……”周夬似是在考虑措辞。

　　李老的腿有些打颤，周夬从不会说话吞吞吐吐，更不会认不出他！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周夬笑了一声，将茶递给李老。

　　“没什么大事，只是周小先生近日未去街上替人占卦，我等担心……”李老接过茶没喝，强迫自己冷静。

　　周夬沉默起来，李老身体绷紧，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这时，周夬站了起来，转身回屋，过了会儿，带着老一套行头出来，“玩游戏忘了日子。”

　　烈日炎炎，热风燥面，街道里人声鼎沸，一切照旧。

　　周夬把摊位摆在李老炒货行门口，机器翻炒带出蒸腾的热气，等货的人瞧见周夬，躲开热气，过去闲聊：“怎么样？最近抽到新卡没？”

　　“……没。”

　　“等等，你怎么这个打扮，角色扮演？茅山道士吗？你手机呢，拿出来给我看看你抽到了什么卡。这次活动你不会没抽吧？”这人忽然低下头，凑近周夬，笑得暧昧：“你肯定抽到了，知道你喜欢这型，舍不得拿出来给我看。”

　　周夬错开身子，往旁边坐了坐，聚拢筹策，“你要占卦吗？”

　　“占你之后三个月的抽卡运势。”说罢，周夬就要摆弄筹策。

　　“别！周神仙您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小人还等着什么时候偷渡到欧洲呢！您可别算，不然这游戏就没法玩了！”

　　周夬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放下筹策，拿出手机，盯着黑漆漆的屏幕许久，也没划开。

　　一直坐到正午，周夬准备收摊走人时，来了一单生意。

　　“您想占什么？”周夬看了看太阳，站起身，“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话说到这，他突然止住，“不，还是在这好了。”

　　再度坐下，周夬才仔细打量来人。

　　豆蔻年华，略施粉黛，眉宇之间汇着几分郁气，神态僵硬，眼睫不停抖动，不……是整个人都在发抖，只是竭力克制。

　　周夬刚要再说些什么，李老从店里走出来，挡住那人，“占卦呢，最好是大清早，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我，不占卦，我，我，有事请周大师。”

　　“周大师，请您帮帮我。”

　　周夬听她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逻辑地说到最后，才明白过来，是请他捉妖。

　　女孩是从江城赶过来的，虽不知她从何处打听到周家巷，但孤身一人大老远坐飞机过来，说明她真的很急。

　　“李老，方便请您和我一块去吗？”李老炒货行很火，但做事的是李老的儿子与儿媳，李老也就闲着给人称称瓜子之类的。

　　周夬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与妙龄少女走在一道，难免给人家招惹闲话，便邀李老，而且李老在，他更放心。

　　周夬本想明天再动身，女孩却已经问了两人身份证，订了当晚的机票。无奈，随便拿了几套换洗衣服，就上了飞机。

　　一到江城，气温骤降，清凉的雨丝洋洋洒洒，不一会儿就濡湿了衣襟。

　　世人都说江城良田有万顷，可这市中心，高楼耸立，新潮的商业店鳞次栉比，霓虹灯闪耀迷幻，瞧不见半点青绿秧苗的影子。

　　早有车辆在等候，开车的是女孩的表哥，叫杨光，意为，光明磊落，前途无量。

　　杨光车技很好，一边打招呼，一边游刃有余地在人海中穿梭。

　　“您就是周大师吧？大师就是不同凡响，出门在外还带着，这个叫什么？徒弟？”他热络地快速转头望一眼。

　　女孩坐在副驾驶位，局促地喊了声：“表哥！”又小声提醒：“那个年轻的才是周大师。”

　　杨光顿时双目圆睁，瞥了瞥后视镜，尴尬地打哈哈：“周大师年轻有为啊，另一位是您父……”周夬打断，“这是李老。”

　　气氛更加尴尬，周夬也懒得缓和，因为在听到这个回答后，杨光的眼里充满怀疑，一个劲和女孩打眼色。

　　女孩又急又恼，不好当着周夬的面和表哥大吵，又怕周夬看到表哥的态度生气走人。

　　索性周夬像没发觉一样，玩着手机。

　　手机有128G，其中游戏占了一大半，生活软件却没几个。有日程表，没记录过；有通讯录，没联系人；有相机，没照片视频。这个手机除了游戏，其它就像摆设。

　　周夬犹豫不决地划着屏幕，在第三次划到“魑魅魍魉”的时候，他点了进去。

　　「欢迎回到‘夕川’，数据正在更新，请您稍后。」

　　很快，周夬发现，游戏声音是直接传进脑海的，别人听不到。

　　「叮——」进度条加载到100%。

　　「新地图已加载完毕。很抱歉，让您久等了。祝您玩得愉快。」

　　白光闪过，浮现两个大字——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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