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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韬
病房外有一株桃树,花开正艳,如云似霞。
风起,几片桃瓣飘飘摇摇地从窗外飞进来,飘到病床前。
温洮躺在床上,看着地上的几片花瓣,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
邹景推门走进来,照例问他:“夏子韬,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温洮愣了两秒,才缓缓地把头转过去,轻轻摇了摇:“没有。”
邹景在手中的病历本上记了几笔,才抬头看着他温声安慰:“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温洮点了点头,过了两秒才想起什么似的,努力牵起嘴角展开个笑容:“邹医生,谢谢你。”
邹景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说着,便转身出了房门。
温洮目送着他离去,等门关上了还呆呆看了快一分钟,才重新把头转向了窗外。
桃花依旧,微风送爽。可是,他却已没有了赏花的心情。
来到这具名叫“夏子韬”的身体里已经两个月了。但直到如今,温洮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最后的记忆是和弟弟一起出了车祸。
那天,是他们去学校报道的日子;因为行李较多,下了动车后,两人便在火车站门口拦了辆出租车。两个人都坐在后排,不过中间还放了两个大包——温洮甚至都不知道危急时刻叶濬是怎么跨越两个大背包扑过来抱住他的——他当时正低头玩手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叶濬突然拽了他一下,然后下一秒车子就撞上了什么。那时候,他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只记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入眼便是一片红色。
那些血,有些是温洮的,但更多还是属于叶濬的。
叶濬伤的很重,几乎当场昏迷过去。
可是,大概是为了保护温洮,他愣是强撑着一直在鼓励温洮,“哥,你不要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因为震动太大,温洮脑子有些发晕,被叶濬叫了好几声才恢复意识;清醒后首先就是问他:“阿濬,你怎么样?还好吗?”
叶濬当时一定是很痛苦的,受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呢?可是,他还是尽量笑了起来:“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你呢?感觉怎么样?”
温洮知道他在说谎,可是还是配合他也笑了笑:“我比你好,可能只是擦破了点皮。”
叶濬当然也知道温洮是在安慰他,但他还是放了心:“嗯,你没事就好。”
听到这一句,温洮突然觉得一阵心酸,泪水霎时模糊了眼眶。
他们俩,当然都是在安慰对方,可是彼此都明白,叶濬肯定伤得比温洮更重:之前,出车祸的时候,叶濬就是抱着温洮的;车子撞上疾驰的大货车后还翻了两个滚,但他的手也还一直牢牢地抱着温洮的头,哪怕自己已经满头是血,手臂也因为车子侧翻的时候手肘抵着窗户而疼得麻木了,依然没有放开。,
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温洮也都觉得自己浑身疼了,叶濬又怎么可能没事呢?
但他却直到此刻还在担心哥哥……
“你没事就好”这句话,原本应该是做哥哥的对弟弟说的才是,可是温洮却一直被弟弟保护着……
叶濬似乎没有感觉到温洮的异样,顾自笑了笑,声音平静,仿佛在和他闲话家常:“哥,你看,今早我们才说完,现在就应验了。果然大早上的不能说晦气话呢。”
温洮心里像灌了铅块一样,但还是强压着情绪陪他闲聊:“嗯,老人家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叶濬沉默一下,微微压低了头,将下巴放在温洮额头上:“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温洮耳朵贴在他胸口,清晰地感受着原本稳健的心跳正逐渐微弱,心中大痛,却不敢深想,只能配合着他:“什么秘密?”
“其实……”叶濬开了个头,却又沉默了。半晌,他自嘲地弯起嘴角:“我大概可能就要死了……”
“别胡说!”温洮打断他,极力仰头,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叶濬虽然极力在忍耐着,但这痛楚来得猝不及防,一时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吓得温洮立即又不敢动了。
“哥,你别打岔。让我说完,不然……”叶濬微微摇头,下巴在温洮额上蹭了蹭,“我怕以后都没机会了。”死了,自然没机会再说;不死,估计也是再不会说了。
“……好,你说。”
“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一个我藏了好久好久的秘密……”
“嗯,什么秘密?”
“但是,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叶濬的脸上扬起孩子恶作剧般的笑容,语气很得意;若是平时,温洮一定会忍不住揍他的,但此刻却只愈发觉得心里难过。不过,还是仿佛没在意般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因为,就是突然不想说了啊。”叶濬眨了眨眼,又轻轻晃了晃头,眼前还是一片鲜红。没办法,他只能低头在温洮头上蹭掉流到眼前的血迹。
温洮轻轻地应:“嗯,那就等以后,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叶濬,他有些焦急地道:“那、那还是说吧。”
“好。”
“我……”叶濬的心跳很快,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温洮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但他的语气还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爱你,叶洮。”
温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继而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啊。”
叶濬惊懵得连音调都有些变了:“你、你知道?!”
温洮笑容愈盛,“当然啊,我们是双胞胎嘛,是不是傻?”
“……”叶濬梗了一下,突然不想和他说话了。
温洮继续笑,语气里带着些温柔:“傻阿濬,虽然我们一直打架吵架,但我们还是兄弟啊!我那么爱你,你……”说到这里,他突然恍然大悟:“唔……是不是我平时表现得太嫌弃你了,所以让你有什么误解?”比如说,以为哥哥不爱自己之类的?
想着,温洮又忍不住笑了:他们家阿濬,还是小孩子呢。于是,主动道歉求和:“是我不对,那么大还和弟弟吵架……以后我们都不吵了,好不好?”
“……”叶濬听他说了一串,心里更加郁闷,半晌,闷闷不乐地说:“我其实不想和你吵架的。只是……你都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只能吵了。
“哪有!明明是你总是先来惹我生气……”温洮反驳,但是仔细想了想,突然又懊恼起来:“不过,咱俩确实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说话了。”
“看吧,我就说了,不吵架你都不和我说话。”
叶濬幼稚地强调着这一点,刻意忽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实。温洮失笑:“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
“……叶濬!怎么跟你哥说话呢?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啊!”
“医学上说,双胞胎在肚子里的时候,先出生的那个是在下面的,也就是说胚胎发育的时候是后发育的,所以理论上来说,我才是哥哥。”
“滚犊子!谁跟你算胚胎了!你怎么不算受精卵?”
“是不是傻啊你?咱俩是同卵双胞胎,一个受精卵!”
……
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又快吵起来了。不过这次温洮没有厌烦,而是始终含笑,配合着弟弟的幼稚,仿佛自己还是个孩子,而他的弟弟,也还在幼稚园。
两人像平常一样争吵着,刻意忽略眼下的事实。即使叶濬说话已经越来越费力,温洮也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一直和他说着话。直到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叶濬突然说了一句:“哥,不要吵,我……我困了,想睡觉……”
温洮惊慌不已,“不要,别睡!阿濬,你不要睡!睡不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一遍遍叫着“阿濬”,把叶濬刚才对自己说过的话又悉数还回去,企图激起弟弟求生的欲望。
可是,叶濬再也没回应他……
无力地感受着用手臂给自己撑起了一片安全天地的那个怀抱,渐渐失去心跳;温洮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仿佛溺水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自于双生子之间特有的奇异的心电感应,让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地方,看到眼前出现了两条平行的琴弦,突然铮地一声,其中一条蓦然断裂,然后逐渐隐没在黑暗里……
温洮突然就不慌了,只木然地看着另一条弦,在漆黑的夜里孤零零地震颤悲鸣。
隐约间,似有琴声缭绕。那是挽歌,或是哀曲?
温洮不知道,他拒绝承认事实。甚至在想,断掉的那一根,代表的其实是自己,而叶濬,还好好地活着,正哀悼着自己……
然,现实却是:叶濬的眼睛紧闭着;而他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周围人影恍惚,隐隐听到有人叹息:“当场死亡……可惜了,那么年轻。”
那一刻,泪水,终于滑落……
再次醒来,入眼是一片白茫茫。
温洮猜到自己应该是在医院,所以没什么惊讶;只是,当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一齐激动地涌进来叫他“韬韬”的时候,他顿时就懵了。
后来,隔了好半天,才在七嘴八舌中弄清楚,原来,他已经不是温洮……
得益于刚醒来时懵懂的表情,医生说他可能失忆了,于是顺理成章地逃过一劫。
不过,也没什么好庆幸的:他的弟弟,用生命保护了他,但最后,他大概还是死了吧?
重生这种事,他以前只在小说里看过,但从没觉得是真的;却不想,有朝一日竟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小说里那些人重生不都有着强烈的执念吗?他……有什么执念吗?
也许,是因为叶濬拼死保护他,他还辜负了叶濬的期望,觉得没脸下去见弟弟?
温洮浑浑噩噩的,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消化了重生的事实,最后得出结论:他大概确实是死了,然后很不巧这个夏子韬也和他同一天出的车祸,然后被他借尸还魂了——虽然听起来还是很扯,但他实在想不出更有力的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接受事实之后,他又忍不住想:既然他可以借尸还魂,那,叶濬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活着?
这么一想,又觉得生活似乎有了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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