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过那些时光

　　越传奇的时代，人们对于陆离光怪的事物接受度越高。沈臻还没交代清楚自己的“政治问题”，有关部门派来调查的专案组成员已经替她构造好了一个事实。

　　别人问，她只管答。

　　问：“父母都去世了？”

　　答：“是。”

　　问：“他们在特区工作？”

　　因为分不清对方指的是华盛顿特区，还是哥伦比亚特区，只好老实回答：“不确定。”

　　“是啊，这么重大的任务，不可能让你一个孩子知道。”继续问：“你能确定对方是谁吗？中情局还是联邦调查局？”

　　答：“哪个对方？哦，你说车祸，单纯的事故而已，疲劳驾驶导致的。”

　　“唉，傻孩子，你不懂，那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利用天灾人祸来避人耳目。”继而悲伤地感慨：“斯人已逝，伤感徒劳。祖国不会忘记每一个为国捐躯的人！组织会在条件许可的范围内对你进行照顾。”

　　······
　　说到最后，沈臻自己都快要相信亲生父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谍报人员，最后不慎暴露光荣牺牲。然而仔细计算一下，那两个活宝应该还都只是高中生。

　　至于那张瑞士银行的存根，沈臻乖乖上交了。反正在自己手上，也没什么用，“我自愿上交这笔款项，希望用于支援祖国建设。”

　　20万美金，对普通家庭来讲，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搁沈臻这儿，却是个烫手山芋，也没地方兑现，不如花钱买一个委婉动听的故事，买一个安全可靠身份。

　　然而祖国粑粑谢绝了她的好意，这点倒是令她十分吃惊。

　　最后，头顶烈属子女、归国侨胞等光环的沈臻，被接到了一户姓曾的人家居住。原本沈臻十分排斥这个安排，这有种她被人监视的感觉，直到听说这家的独生子，乒乓球天赋极高，继承父亲衣钵，小小年纪已经杀入省队。

　　沈臻不淡定了，组合一下关键词，她想到了一个人，算算年纪好像也差不多。但不可能真这么巧吧。她试探着问：“我能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吗？以后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想提前了解一下。”
　　接着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真的叫曾懿！12岁的曾懿，活的！

　　沈臻被打扮得花团锦簇，拖着工作人员买的小皮箱，一身喜气地进了曾家。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两个怀旧风的大牛角辫，她突然有种莫名其妙出嫁的感觉。

　　曾爸爸叫曾晟，是黑龙江省队教练，身材魁梧，五官端正，走起路虎虎生风，事业搞得有声有色，然而是个耙耳朵。曾妈妈叫沈碧云，曾经是文工团的台柱子，精通乐理，是老人们说的那种国色天香的美人。曾懿——曾懿在少年宫练球，还没回家。

　　沈臻悟了：从初步了解的情况看，曾家家风严谨，不接则已，一旦认了这份苦差事，必定诚心待人，起码第一天不会失礼。曾懿不可能没接到让他放学直接回家的通知。

　　这是给自己来下马威呢！

　　沈碧云一开始并不同意收养沈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突然插进一个人，总觉得心有余悸，而她最担心的问题是语言不通。但沈臻早有准备地投其所好，开开心心吃饭，规规矩矩聊天，长辈不问绝不抢话，很快俘虏了喜欢漂亮孩子的曾阿姨。曾爸爸倒是很开心，他本就想要个闺女，碍于国家政策无法实现，每天对着曾懿的臭脸总觉得国家欠他一件贴心小棉袄。

　　大家正看陈佩斯吃面条呢，曾懿风风火火回家了，把门咣一声踹开，先喊了一嗓子：妈，我回来了。有吃的没？

　　沈臻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大家闺秀温婉笑。沈碧云头回觉得，自己崽子一回家就大呼小叫要吃的，一点都不可爱，简直丢脸。

　　“你去洗洗，脏得跟泥猴一样，没看见有客人呢。”说完自觉失言，补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曾懿过来和妹妹问好。”

　　曾懿别别扭扭站着，其他人稳稳当当坐着，他后悔不迭：早知道老妈靠不住，阵前投敌自己就提前回家了，现在这么尴尬。妈，你得救我。

　　沈碧云果断忽视儿子发出的求救信号，款款起身，去厨房弄果盘，顺便把她家老曾拽走了。

　　曾懿懵了，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客厅就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喂，你别老看我，什么人啊，一女孩儿，一点矜持不懂，盯着男孩子乱看！

　　手心出汗，曾懿下意识在背背佳上一抹，完了又觉得这个行动很丢份儿，好像他怕了一个丫头片子。干脆把鸭舌帽往后一扳，捏紧了拳头，梗着脖子站那儿。

　　“你坐呀，练球那么累”，沈臻大方开口，“是我占了你平常用的垫子吗？”说着她挪到另一边，把之前的位子让出来。

　　曾懿傻眼了 ：这招应该怎么接？坐还是不坐？要不还是先洗澡吧，一身汗，弄脏了沙发罩，老妈会不高兴。对，这个主意好。于是他窜进卫生间，流水声哗啦啦。

　　十分钟过去，卫生间的玻璃门被砸得框框响，曾爸爸刚想过去问问，被媳妇儿按在座位上，“干嘛去呀，吃你的苹果。”

　　又过了一小会儿，曾懿可怜兮兮地求救：“妈，给我拿下衣服。我在这儿干受冻。”

　　“臻臻，去给咱家小霸王服务一回。”

　　沈臻乖巧地应了，慢慢走过去，敲敲门说：“曾懿，你把门开个缝，我从外面递给你。”

　　不知道仅有一墙之隔的曾懿，在那头做出了怎样的天人交战，总之一只手幽幽地伸出来，刚摸到浴巾就使劲拽走。浴巾不够大，裹住胸就得漏大腿，遮住腿就得放弃胸，他简直生无可恋。为什么全家合起来欺负自己？就因为自己没及时回家参加欢迎仪式？可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沈臻要是个男孩子，他开心地要蹦起来，两个人可以一起读书打球、牵猫逗狗、下地上树，但女孩儿——肯定得躲着走啊。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再说今天院儿里多少人嚼舌头，说曾家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童养媳，听得他烦死了！

　　他隔着玻璃往外一瞧，怎么还杵在那儿！“我——要出去了，你让开。这浴巾裹不牢，别给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小曾懿色厉内荏，可怜可爱，让沈臻不忍继续欺负下去，她背过身，表示我不看你，放心吧。

　　曾懿的速度快到出现重影，一眨眼就穿过客厅，闪进了自己的卧室。一进卧室，他就觉得瞎了眼：满屋子小粉红。床上铺着粉红方块的床单，床头柜上立着一只呲牙咧嘴的粉红兔子，连壁纸都是粉红粉红的······

　　WCNM！曾懿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句国骂······

　　怪就怪曾妈妈太会做人。沈臻毕竟不是亲生的，想长长久久地相处下去，必须要曾懿做出妥协，好在曾懿是男孩儿，暂时住书房问题也不大，对吧。组织上保证了，三个月内解决沈臻的住房问题，换成带电梯的单元房，在此期间，曾懿就先睡行军床吧。

　　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别说好感了，沈臻迟早得上曾懿的黑名单。事情转机出现在第二天中午。

　　曾懿发现一件事：沈臻不会用筷子。他吃饭速度快，一般父母还在吃，他就已经结束战斗了。但长辈起身之前，小辈不能随意离桌，他一般闲的无聊，眼珠子就上下乱转，这一转就转到沈臻笨拙的手上。

　　中国人吃饭很优雅，手指夹在三分之二处，无名指垫在筷子底下，使用时只动上半部分。

　　但沈臻这样夹不住东西，她的姿势很怪异，用筷子像用钢笔，完全反杠杆原理。因为小时候一直拿勺子吃饭，被领养到国外之后一直用刀叉，没人能纠正指导她，于是姿势就一路错到底。

　　曾懿果断检举：“她不会夹菜。”

　　这下捅了大篓子。不会用筷子，当什么中国人！沈臻被抓包，姿势一通纠正，又在六道锐利视线的瞩目下，进食无比艰难。因为她优雅起来，真的夹不住！夹啥掉啥！

　　别说花生米这么邪门儿的东西，就是老大一片五花肉，她也送不进嘴里。

　　曾懿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臻出丑，私底下腿却抖得无比欢快，心里没能笑抽过去：让你能，让你抢我房间，遭报应了吧。

　　直到他被溅了一脸热汤。沈臻在夹排骨的途中，手抖了一下，意料之中掉进汤碗。

　　“要不，就让她拿勺儿吃吧，既然在美国长大，我估计她就没正经拿过筷子。”曾懿一边擦脸，一边建议，他斗不过女魔头，决定全面投降。

　　曾妈妈有点心疼：“臻臻，是不是这样？那中餐吃得习惯吗？要不明天烧土豆牛肉吃？”说完鼓励地看了儿子一眼，“还是曾懿心细，我都没发现。”

　　曾懿顺口说道：“那当然。她爹妈死得早，没人教她。”

　　瞬间大家筷子都停了。

　　曾爸爸把汤勺往桌上一磕，“曾懿你皮痒了怎么着，这么多饭堵不住你的嘴啊！”

　　沈臻像没听见似的，憨厚一笑：“没事儿。练着练着就习惯了。中餐多好吃呀。”

　　这件事情表面上告一段落。

　　但晚上曾懿遭殃了，他毫无睡意，且快被卫生间里若有似无的啜泣声吓死了。最关键的是，上床之前，沈臻端了一大杯热牛奶给他，说补充钙质有利于身高，他想也不想全喝了，现在尿意惊人！

　　实在憋不住了，他翻下床找手电筒，一边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给自己壮胆，一边打开厕所的门——没有鬼，只有一个正在哭的沈臻。她穿着白色荷叶边睡衣，盘着腿地坐在浴缸里，把脑袋埋进胸膛里，一下一下地抽泣。

　　“妈妈，爸爸，我好想你们。”

　　曾懿愣住了，他今天才讲了人家的伤心事。沈臻看起来没心没肺、傻乎乎的，怎么这么爱哭？弄得自己眼眶火辣辣得，心里酸酸得，也想哭了。

　　他关掉淋浴，把湿哒哒的沈臻扯出来，拿毛巾粗暴地给她擦脸擦头发。等完事儿了，取了一套自己的球衣（不好意思进小姑娘的屋子），劈手盖在沈臻头上，“赶紧换上。不然削死你。”

　　耍完帅迅速飞扑出屋子，上院儿里的茅厕解决个人问题去了。沈臻擦掉眼泪，一秒甩掉韩剧女主人公模式，好整以暇地换衣服，边穿边想，明天该用什么伎俩来对付这套球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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