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不动安如山

　　通常官府里来人都只会称裴岫为督塾，夫子们也只会呼她裴先生或者裴大人，甚少有人会在此地呼她裴大小姐。

　　“尊驾是……？”他问他。

　　“……她果然在这儿。”来人不答反笑，径直跃下马来，一抛缰绳，任那马儿自个跑去。那马儿倒也乖巧，竟不跑远，不过围着他得得地踢着蹄子，仿佛对主人的轻忽颇为不满。

　　“有吃的么？”青年依旧自顾自地问他，指了指那马儿，“它饿坏了……哦，对，还有我。”

　　裴鹰当然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的人。

　　“马厩那儿有马料……”有平稳的女声自长廊的另一头响起，“……至于王公子，这儿却没有你吃的。”果然是裴岫来了。她依旧裹着那一袭披风，只是秀气的鼻子而今被冻得有些发红。竟不知什么时候起便站在那儿了，

　　“你是要我请你几次？”这后一句问的已是裴鹰了，她蹙眉道，“难不成你想饿肚子？”

　　她皱眉了，可见她心绪颇为不佳。
　　裴鹰这般想着，赶紧跃下屋檐。

　　这显而易见的区别对待教那王公子颇为不满，“这是什么道理？有他吃的却没我吃的？”
　　“抱歉。”裴岫道，“山中食物短少，没有多备着的。”她虽道抱歉，眼中却无半点歉意。
　　“我可一点也不讲究。”青年放缓口气，“我的胃口也并不大。”
　　正说着话，空中已有雪丝飘落。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双眉紧紧拧到一处。
　　细细朔朔的小雪终于渐渐绵密，裴鹰此刻已替裴岫撑起伞来，立在她身侧。小小一柄伞立时便将她与旁人隔了开去。

　　那王公子耸了耸肩，只得道，“……没有饭吃，讨杯茶喝总可以吧？”
　　“可以。”裴岫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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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讨杯茶喝，裴岫竟当真吩咐只给他一杯茶喝！
　　这一下就连裴鹰都不由得同情这王公子了。

　　“这不太好罢……”他吞吞吐吐，“怎么说都是客人……况且还是专程来寻小姐赔礼的……”
　　“你与他相熟么？”裴岫终于放下书册。
　　他摇了摇头。
　　“既不相熟，怎么一径为他说话？”
　　“……”他愣了一愣，“我只是想既然是小姐的朋友……”他与她四目相对，突然便觉出了不妥，赶紧垂眸点头道，“是，是属下逾越了。”

　　——他这简直是多管闲事了。他心道。

　　“呃……不论如何，那位公子总也是大老远跑来寻小姐赔礼了不是么？人家若不诚心，又岂会来受这份罪？”
　　裴岫终于抬起眼，“我可有求他来寻我么？”
　　“……应该……没有。”
　　“我本就没与他置气，他道不道歉又与我何干？”她漂亮的眉微微一扬，“你莫要多管闲事了。”
　　“所以……”所以大小姐是从未将那王公子放在心上？
　　不知为什么，有些对不住那王公子的，裴鹰悄悄松了口气。
　　“明日等雪稍小些，便打发他去罢。”她打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习武之人挨这点饿，冒这点雪，本是没什么要紧，这你是知道的。”
　　“是。属下明白。”裴鹰点了点头，正色道。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开去，直到他替她阖上房门，屋内的裴岫终于放下书册，望向他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裴鹰回到学堂的时候，王公子果然还在。
　　暖炉子已被点了起来。
　　女孩儿们三三两两围坐着，正叽叽喳喳问着王公子各种京城的新奇玩意儿。
　　那王公子倒也颇有耐心，尽管饿着肚子，却依旧一一回答姑娘们的询问。
　　“……公子放心，大人没有在生气哩。”
　　“对啊对啊……要是咱未婚夫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看我，我可不得高兴坏了！”
　　“你啊你，羞不羞，还没定亲呢就想着未婚夫了……”
　　“……哪、哪有……我不过顺嘴这么一说么……”
　　女孩子们热烈地讨论着，那王公子竟也泰然自若。
　　他本就形容俊美，而今歇得片刻，一扫仆仆风尘，自然更是气度非凡，教人见了心生欢喜。是以眼下独他一个被这些女孩儿们环绕其中，竟也分毫不让人觉得怪异尴尬。

　　“翠妞儿，小姐教你们晚课读完便早些去歇着罢。”裴鹰一面对姑娘们吩咐着，一面冲那王公子抱拳道，“客房已备好了，公子请随我来。”
　　姑娘们依依不舍地与王公子道别，很快便各自散去了。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大了，打开门便有风雪灌进屋内。
　　两人却仿若未觉，一前一后往那雪中行去。
　　可才走了不过片刻，裴鹰便觉出不对劲了。只因这位王公子的脚步似乎太轻了一些。
　　冰冷的雪花自他面上拂过，他一手护着灯，脚下不由得便是一顿。一顿之后，他的身子也立时一拧，整个人便如一只鹞鹰，翻转了过去。
　　果然，风雪中有两声极轻微的声响自他耳边掠过。
　　“好身手。”那王公子挑了挑眉。
　　下一刻，又有三道疾风向他面门扑来。
　　裴鹰不假思索，抬手便抽出了雁翎刀，叮叮两声细响之后，两枚长钉便没入雪地之中，可他毕竟没有打落这第三枚长钉，一声闷哼之后，他亦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旁散落的灯才被捡起。
　　那王公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抬手便捡起了他的雁翎刀。
　　可奇怪的是，他却并未在裴鹰身上补上一刀，竟仿佛对自己先前打出的那一钉很是自信。
　　“笨蛋啊笨蛋。”那人自言自语道，“现在不仅自个丢了性命，还教我浪费三根蚀骨钉。先前乖乖吃我两记销魂香不就好了？哼。”
　　这声音宜嗔宜喜，竟是个女子！
　　说罢，这“王公子”便俯身拉扯起了裴鹰的衣衫。

　　“他”当然没有扯掉裴鹰的衣衫。
　　——这么冷的天。若是当真被扯掉了衣衫，自然是要冻坏了吧？

　　裴鹰这样想着，一掌已往雪地上拍实，掀起一阵雪沫往对方面门而去。
　　对方显然未料到他竟没死，一惊之下，当即急急后退。
　　可这一遭她已失先机，不过一招便教裴鹰将雁翎刀夺了回去。

　　“你是谁？”裴鹰喝道，“妙手天工是你什么人？”
　　“嘻嘻。”那“王公子”此刻知道自己已经败露，竟也不恼，只一脚将那提灯踩灭，“我是谁与你无关。”

　　那一脚之后，周遭便陡然安静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风雪已渐渐小了。
　　裴鹰省过神来，拔足便往裴岫的处所疾掠而去！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