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师兄钱不还

　　王家村外十里驿站，一个尖下巴年轻道士指着地舆图一处地方，正愤慨的说着什么。端茶送水的小二胆战心惊，模模糊糊听了几句。“你看着图，圈的位置明明就在此处，方才我们前前后后带人看过，并无什么人家，更没有适龄孩童，我看啊这趟差事咱们是云往东——一场空！”他说的唾沫横飞，一个三四十岁满脸胡茬的老道士沉默不语，拉了旁边的脚夫轻声询问，屋内豆大灯火被风吹的呼呼喝喝，屋内数人脸色阴晴难辨。
　　不一会儿，老道士直起了腰，不由分说，“我问过了，前方十里，有个小村庄。周旭、方圆咱们明日早上在此地逗留半日，下午就去看看吧。”周旭正是尖下巴那位，皱着细长眉毛，冷哼一声把袖子甩到身后。

　　老道士也不恼怒，从袖口摸出了一壶，对着壶嘴抿了一口，发出惬意的啧啧声。“就算我们明日动身前去漳州，很快就有大雨，非把咱们堵在半道上不可，多拖几日打听清楚了前方没有土石塌方再动身也不迟。”

　　圆脸的那位名叫方圆，忙不迭的打着圆场，总算场面没有太尴尬。

　　次日傍晚，一行人站在王家村前。和寻常村落没有区别的村口，道路两旁栽了枣树，停下却看见村口一块石碑，王家村几个字极有力道，虽然笔画还稚嫩，但隐有豪气冲天。众道士心中道一声怪哉，老道士张口笑了几声，第一个走了进去。入了村，更是觉得不虚此行，路上铺着寻常石板，而不是泥泞的土路，穿着肚兜的孩童光着屁股在路旁追逐打闹。

　　路过三户人家，转弯处竟然还有小小一块路牌，十字形状，煞有介事标明此路姓名，旁边石板上还标出了村后妇人浣衣的河流走向以及潮汐深度。老道士摸着后脑勺，随手拎过一无知孩童，问了问这是什么人的手臂。孩童嘟着嘴巴，往东边指了指，“石匠姜家，他家老三指挥大家干的！”
　　道长们摸着找到了姜家，天色已晚，用一把铜板换来姜嫂子亲亲热热煮了一锅开水和一间闲置的草房。“几位道长，乡下地方，将就将就一下。”顿了顿，“后院我儿这几天不大好，麻烦道长们不要打搅。”

　　周旭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和大家一起去了后屋，没听到姜嫂子后面的言语。“这几日真是运道好，又来了一拨人，我说县里客栈怎么这么赚钱，早就让你这老东西不要弄那些呆石头，才几个字儿！”

　　后面柴房里热闹的不得了，姜宇拉着自己弟弟妹妹模拟宫斗场面呢，胸口额头缠了布条，哭的涕泪交流，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嘤嘤嘤，还要观众提出改良意见。姿态美不美，是不是我见犹怜？
　　姜小弟抽了抽嘴角，怜不怜两说，就自己三哥趴在地上蹂（）躏新衣裳这一出，娘亲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柴房早年糊上的纸破败不堪，省去道士们窥屏舔破窗户纸的尴尬。只是这看到的犹如深宫女鬼上身的姿态怎么破，老道士清了清嗓子，敲门进了柴房。
　　姜宇看清来人的下一瞬间恢复了正常，落落大方招呼几位道爷在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小板凳上坐下，还让小妹倒茶。方圆结果姜小妹一路泼了一半还是泥巴盆端上来的清水，哭笑不得。
　　“识字吗？”老道士没头没脑一句。

　　姜宇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极好机会，这行人让他想起了全真七子，就算不送点秘籍，能指点两下也够自己受用一辈子了，所以他态度恭敬又谦逊。
　　“读了三字经，常去县里听说书，虽然识字不多，但世情道理也明白几分的。”
　　老道士眼里放光，拍着大腿。“把你生辰年月报一下。”

　　姜宇倒退一小步，犹豫了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报了清楚，时辰却是含糊而过，重点强调了一下自己某年月日一场大病后，突然觉得灵台清明，神清气爽。

　　老道士闭目掐指算了半日，嘴里喃喃自语。众人屏息等待，不聊姜小弟不慎碰了老道一下，他才仿佛大梦初醒，浑身汗津津，忽然天边一声炸雷，房梁上掉下一条青蛇。老道士大惊失色，小心用掌心捧着蛇送出了屋子。看傻了提着扫把欲打的姜小弟小妹。

　　“小子，最远去过哪里呀，叔叔爷爷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他笑眯眯对着姜宇。
　　姜宇等的就是这句话！从屋顶落下青蛇的震惊中恢复，起身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目送几位出了柴房。周旭拉着方圆咬耳朵，“我看这卢老疯子根本就是睡了过去，算他个大头鬼！”方圆老实，嘘了一声，害怕的看了看老道士的背影。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别的不说，这个孩子必须收。”老道士像是脑袋后面有眼睛耳朵一样，乐呵呵回答着。

　　众人惊，一夜无话。

　　问题来了，姜父虽然时常嫌弃三儿子惹是生非，但也不肯放过这聪慧过人的孩子，直接说了儿子要继承家业。周旭从钱袋里掏出明晃晃一锭银子，在姜父姜母面前晃了晃。还没等姜宇回过神来，父母就麻溜替自己收拾好了行囊，摸着头顶心笑着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想家。
　　姜宇：“……”

　　走到院子里，咬牙对着父母重重磕了三个头。

　　离开家乡，告别了和自己排练蛮子入关的小伙伴，假装千里良驹的大黄狗，被自己流着口水思念红烧牛肉面的大水牛，阻挠自己标准化种植，但后来偷偷用了自己法子种出十里八乡最香甜红薯的大爷大妈。小小的身躯背着行囊，走出了村庄。

　　到了驿站，才发现自己不是唯一被选中的孩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六七岁的男孩，总得有五六个。拖着鼻涕呆头呆脑的甚多，相比之下，姜宇很有优越感，觉得自己鹤立鸡群，拉着其中一个最傻的孩子讲故事，“铁蛋你知道为什么车轮子是圆的吗？”

　　男孩姓杨名铁蛋，特别忒傻，眨巴着眼睛让姜宇极有成就感，巴拉巴拉讲了一通圆形和阻力的关系。事实证明，人不能太骄傲，否则迟早河边湿了鞋，南边撞了墙。姜宇又看到人后坐着极斯文秀气的佳人，一身锦衣，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缕风吹乱“她”的发，露出一对耳洞，当真美貌的男装姐姐。

　　姜宇清了清嗓子，很有经验的指点铁蛋，“你知道前面那位是小姐姐吗，我来给你示范一下啊，这都是江湖经验！”他飘飘然走到“佳人”面前，一躬身行了一礼，分明话本戏说里小生与小姐厮见的模样。

　　“这位姐姐不知道怎么称呼？”

　　佳人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出声来，却是少年的嗤笑声。姜宇脸涨得通红，红过胭脂和猪肝有的一拼。更要命的是，少年太会玩，低身对自己像模像样福了一福，“妹妹多礼了！”羞的姜宇掩面疾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姜宇和少年相熟了，才恨恨总结，像叶骄这样相貌与性格差距十万八千里的实在是百年难见，那么纯良俊美的一张脸，偏偏在如此恶劣诡计多端的人身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么说吧，叶骄和其他任何一人出现在为非作歹现场，所有人一定会怀疑另一人！很不幸，这另一人的位置，在很长时间内，都由他姜某人友情担当。

　　真是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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