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酒

　　白色的巨兽盯着被疏散的人群，嘶吼一声就要冲上去，血红的瞳仿佛要滴出血来。有一种愤怒和悲痛要从眼中流出，它的白色巨掌向前挥出，像是要攻击，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末云脚一躲，一座座土山从地面耸起，纷纷挡在巨兽身前，白色的巨掌被其中一座刺穿，血一滴滴从空中洒落，染红了地面。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末云坚定地道。
　　人群在巨兽眼中渐渐远去，一丝悲哀的疯狂在它的眼中燃烧。

　　“哎，别扯别扯，我自己会走啦。”末学扯着末晴的衣袖，在指令下达的第一时间便随着人流跟着长老们离开祭坛。
　　“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偷偷跑回去啊，你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欸？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末晴懒洋洋地说，他的步子很慢，完全是被末学拖着走的。
　　“你不记得？我可记得！那次木板脸把你赶出禁\书区，他刚一走得远一点你又溜了回去，末一旬长老叫你不要偷听族长会议，足足教训了你一个时辰，结果你转头又躲到他们桌子底下了，还有……”末学例举末晴的斑斑劣迹，一个两个三个，数了半天都没数完。
　　“你倒是记得清楚，”末晴挑眉，“放心啦，相信我的人品。”
　　“你的人品？你的人品早多少年就被狗啃了！我还不了解你？！”末学完全不听他扯皮，手里扯得越发紧了。
　　“哎，既然你那么了解我，那你就应该知道的，我……”末晴喃喃道，末学想凝神细听，忽然被不知道谁狠狠撞了一下，手一痛，一松，后面的半句末学听不到了。人流太急，末晴的衣袖轻飘飘的离开了他的掌心，他回头，人群中的脸，熟悉的，陌生的，却是见不到那个原本被牢牢牵着的人。
　　“末晴！”末学慌了，试着拨开人群寻找，然而这是徒劳的，人群太拥挤，他几乎是被硬生生架出的祭坛。
　　“末晴！！！”
　　“那你就应该知道的，我决定了的事，你改变不了。”末晴看着末学被人群安全地带出祭坛后，才整理了一下被挤得有点乱的衣服，从隐藏的地方绕了出来，从容地朝回路走去。

　　此时的祭坛只剩下了一人一狐，对峙着。
　　“啧，这就是妖兽的暴走么？”末云摇头，右手在虚空中一抚，土黄的丝线在虚空中架构出了一柄剑，他抓住剑柄，抽出剑来。
　　这柄剑薄刃窄身，泛着黄色的光，那是土系元力的颜色，剑柄是虎腰之形，上面雕刻着七个虎头。
　　此剑名为柒虎，御狐一族族长的配剑，代代相传，从第一代族长流传至今已是千年时光，它虽位列神剑之流，却要在“神剑”前加一个“准”字——它没有剑灵。
　　“持灵剑者，以一敌百，持神剑者，以一敌天下。”
　　虽然这句话夸张了一些，但一柄下品灵剑可以让剑主与高半个层次的敌人对峙，持上品灵剑则可匹敌高一个层次的敌人。
　　神剑和灵剑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神剑之中大多都有剑灵，剑灵认主，除非剑主死亡，否则绝不为他人所用。
　　剑灵不能带给剑主直接的力量，它们只能在战斗和修炼中辅助剑主，同时会伴随着剑主实力的增强而变强。它们有各种属性，属性和能力视剑中灵物而定，最强大的剑灵甚至可以控天控地控山控海。
　　有的剑灵是后天被封入其中的强大的兽灵，也有天然剑灵，自剑出炉之时便伴剑而生，传说还有仙灵——铸剑的仙在剑成后自刎，把自己的仙灵封入其中，与剑长存。
　　神剑缺少剑灵，实力便要大打折扣。
　　柒虎便是这样一柄神剑，传说它在一开始是有剑灵的，可是剑灵与主人羁绊太深，不愿认他人为主，宁可随着主人的逝去消逝，从那之后柒虎便没了剑灵。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族中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过柒虎的剑灵，也无人确定它有没有剑灵，它的剑灵到底是什么。
　　“便让我这柒虎来试试你这暴走的威力吧！”说着，举剑迎上了暴怒的巨兽。
　　澄黄剑光挥舞而出，在空中形成虎首之形，虎首噬向白狐，张开的血盆大口竟把那庞大的白狐整个包容其中。
　　瞬间，天地间便静了下来。
　　就这样？
　　这么容易便能降服暴走的束修期妖兽？
　　怎么可能！
　　“咚咚咚……”虎首中传来暴力击打的声音，从微不可闻变大，继续变大，祭坛的空气越来越凝重，空中有乌云在聚集——那是过于浓郁的妖力引来的天地异象，它们黑压压地，遮住了整片天空，没有一丝光能照到祭坛上，橙黄的虎首便是祭坛上那唯一的光，然而它在持续不断的打击下渐渐出现一丝丝的裂痕，虽然末云加大了元力的输出，但裂痕扩大的速度仍一点点加快，最终“嘭”的一声，伴随着虎首的哀嚎，它被炸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白狐。
　　不，里面的不是那庞大的妖兽，而是一个白发的青年，血色的瞳孔充斥着杀意，白色的长袍随着爆发时的气流快速鼓动，宽大袖子下的双手有着尖利的指甲，赤红的妖力在这双手中凝聚着，如两团烈焰，点燃了四周的天地灵气，他身边的空间扭曲着，时而破碎，露出暗沉的空洞，时而又恢复如初。
　　这，才是妖兽暴走的真正实力！
　　白发青年的眼在虎首炸开后便一直盯着一个地方，那是末云的所在。
　　双手攥紧，周身缭绕的火焰如被浇了油般更为猛烈炽热，它，不，是他，缓缓地抬起手，尖利的指甲，朝着末云的方向做了一个挠的动作，一道火焰爪痕凭空而现，不断扩大，如风般对末云袭去。末云把剑横于身前，凝出元力盾，在盾刚成形时，爪痕就到了，刚成形的元力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粉碎，爪痕的余威打在末云身上，留下了五道血淋淋的伤口，妖力从伤口渗透，侵入了末云的体内，肆意凌虐着他的经脉。
　　“噗嗤！”末云被扇到了地上，地面因为他的冲击，竟形成了一个人形的大坑。
　　失算了，没想到这只白狐的暴走威力竟远超其他妖兽，即使是御狐祭坛也没有约束它的能力，恐怕百年前兴盛的，拥有着直系凤凰血脉的幽雀一族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失算了，算错了双方的实力，也算错了暴走对妖兽精神的影响力，即使对面那人和她有过约定，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想起来吧，此时的那人，就是只只会杀戮的野兽而已！
　　一开始，是那人先找上他，把她的信物交给他，把那人锁在祭坛也是二人商议后的决定，解开封印后的暴走也是在约定范围内，为了清除祭坛周围的无关者。
　　但是，他不知道那人的暴走竟然连那人自己都无法控制，这出乎了他的意料，而如今，这个变数令他下定了除掉它的决定。
　　哪怕这是她认定的保护者。
　　他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
　　元力飞速运转着，把侵入体内的元力尽数压下，以剑支撑着，末云站了起来，喘息了一会，举剑指向白发青年，他攥紧了手中的剑，在丹田中点燃了自己的元力，接下来，哪怕是受到反噬，也只能硬上了！
　　白发青年脚一顿地，如炮弹般冲向末云，锋利的爪如泛着冷光的刀刃，直直刺去。
　　末云手中凝聚起一道土黄色的光芒，拍向地面，一道土墙从地下猛冲而起，横在一人一狐之间，白发青年的一击竟是没有落得任何上风，仅仅在土墙上留下五道爪痕，他的周身一根接一根粗长的土笋冲破地面，根根交错间将他困在其中，他尖啸一声，周身的火属性妖力爆炸开来，硬是把牢笼炸了个粉碎，妖力凝成火龙，直勾勾地瞪着末云，尾巴一摆，缠上了末云，末云用土系元力凝成巨虎与之对抗。
　　两道身影被控制着互相撕咬缠斗，体表的灵光在争斗中逐渐暗淡，最终以火龙咬断土虎的脖颈结束，火龙在空中炸开，烈焰把末云团团围住，末云把剑插在地上，布了个防御阵与烈焰抵抗，土黄与火红对耗着，土黄色的防御阵越来越薄弱，最终“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末云预计白发青年的暴走应该也将结束，从而进入衰弱期，只要能冲出这道烈焰，战斗就将结束了。
　　然而这火墙熊熊燃烧，渐渐缩小了包围的范围，包围压缩，妖力的浓度也被压缩得更为醇厚，如网如墙，比起刚才更难破了，而末云的元力也即将枯竭。
　　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末云往柒虎中注入最后的元力，柒虎在他的手中颤抖着，最终脱手而出，成功在火墙中划开一道通道，末云从变得薄弱的烈焰的包围中冲出，然而冲出来后，直面他的，是已经要撞上的，青年的爪刃——
　　避无可避！
　　末晴进入祭坛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的瞳孔蓦然收缩，从袖子里抽出一沓符篆，看也不看全都甩了过去。
　　青年在末晴刚踏入祭坛时便发现了，血色的瞳仁如火般燃烧着，他看向末晴，眼中映出了少年挥洒符篆的英姿。
　　符篆是连环篆，它们一个接一个炸开，虽然以末晴的修为使出这套符篆，对于化形期以上的妖兽不过是隔靴挠痒螳臂当车，但青年爆发了这么久，无论是妖力还是体力都即将告罄，被这么一炸，暴走结束的时间便被提前了，他眼中的血红略有褪去之势，柒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赶到，剑身拦住了青年的爪刃，但也被那股大力击飞出去。
　　青年理智回涌，他眼中的金色越来越浓郁，最后盖过了血红，他发出一道气刃，打在末晴身前，将他掀飞后，终于完全结束暴走，颤抖着倒在地上，青年的身体渐渐被白色的毛发覆盖，因为暴走后的虚弱，他的身体变回了幼狐的大小，明明已经虚弱得要昏迷过去，眼睛却半睁着，倔强地不肯闭上，直直盯着末晴，看着他一步步地接近，看着他把自己抱起。
　　“晴儿，你真的决定要与他契约吗？我们御狐一族，每人一生都只能契约一只灵兽，他们甚至比家人和朋友还要重要，家人和朋友都有可能会背叛你，唯有你的侍兽不会，他们会陪伴着你，你生，他生，你死，他死。”末云收回的柒虎剑隐隐指向那白狐，心中有些犹豫。这只狐几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暴走状态，这样的狐很容易便会噬主，哪怕并不是它的本意，比起让它与自家儿子契约，他更愿意把它送回到那个人那里，或是，直接杀了。
　　“嗯，我确定。”末晴轻柔地抚摸白狐的毛发，将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左手食指在小刀的刀锋上一划，鲜血从窄窄的血痕中一点点挤了出来，他以鲜血为墨在白狐的额上描绘契约符文，最后一笔落下，鲜红的符文轻闪后便消失不见，同样的符文出现在末晴的右手手背上，同样也是轻闪后便消失不见。
　　契成，白狐终于撑不住了，在他的抚摸下缓缓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我走了。”末晴抱起白狐，看了眼一旁持剑站着的自家父亲。经过一场大战后的末云有些狼狈，全身各处都是带血的伤痕，但精力还好，见末晴看他，还不忘勾起嘴角露了个笑脸。
　　“好。”
　　末晴想说声“好好休息”，又觉得太矫情了，微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带着白狐快步离开祭坛。
　　末云看着那身影远远离开，身体摇晃了一下，一松手，柒虎化为光芒散在空气中。失去了剑的支撑，他终究还是委顿在地，他的元力在这场战斗中几乎消耗殆净，儿子的离开也带走了他最后一分逞强的硬气，再没有力气能支撑着他站着了，扭头看着曾经完整辉煌的祭坛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末云苦笑了一声。
　　看来又有很多烂摊子要等着他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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