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关

　　清晨零星的小雪，到了晚上，已经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路过的人太多，眼前的这雪地，留下了无数串大大小小的脚印。此时，又多了一双大的，一双小的。

　　裴隐把米粒往身边拉了拉，替她遮上了棉服的帽子。他从米粒发梢的落雪判断，小家伙在这里站了有一会了。该不会，从早上到现在，都一直在这里吧？

　　米粒鼻尖冻得微微发红，脸蛋倒是雪白雪白的，不像其他的小朋友，吹成了苹果脸。

　　“上午我不是让你去找你爸妈了吗？他们人呢？”裴隐问她。

　　米粒指了指后门：“我妈妈在里面呢。”

　　那里是后厨房，她妈妈应该是厨师之类员工的吧。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妈妈不让我进去，她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我妈妈，哦对了，我不能叫她妈妈，应该叫她阿姨。”米粒似乎在说着一件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语气里没有为难，只是反复念叨着阿姨，阿姨。在强调自己，不要念错了。

　　她是个很乖的宝宝，很听妈妈话的，虽然小小的她也知道，妈妈的这个要求很奇怪。

　　更别说年龄长她二十多岁的裴隐了，他听完米粒的叙述，俊秀的眉毛一皱——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什么稀奇古怪的妈！

　　社会经验告诉他，这稀奇古怪的背后，可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故事。但，就算再悲伤，不能把一个五岁的小孩单独扔下那么久吧？

　　裴隐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妈妈“初印象极差。

　　“那你整天就一个人吗？你妈妈电话呢？“裴隐继续问。

　　“我不记得啦，那几个数字太多了，好难记。”米粒嘟起了小嘴，一副烦恼的样子。裴隐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最后只得出她母亲姓关，叫什么bei，小女孩名叫米粒，五岁，家里住朝霞路这样的线索。

　　所得信息寥寥，男人的责任心又让他不能扔下米粒不管。外面雪还在下，乌黑的夜空似乎看不到尽头。米粒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小脑袋里仅有的信息，呼出的二氧化碳，变成一团团白色的的气体。

　　烦躁爬上了裴隐的脸庞。

　　米粒发现了。

　　“你不高兴吗？你生我的气了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裴隐，妈妈也时常露出这样的神色，每到这时她就很怕，怕妈妈又怪她不懂事。所以她怕露出同样表情的裴隐。

　　“我没有再生你的气，我在生你妈妈的气！"

　　米粒把手中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因为妈妈说过，美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米粒的糖葫芦递到了裴隐嘴边。他感觉到唇边一甜，明白了米粒的用意，他很配合的张开了嘴巴。不料，米粒手一缩，指了指顶端的鲜红的大草莓：“这个你不能吃，别的都可以哦。”说完，又装作很大方的递了过去，眼睛却暴露了她的小心思，牢牢地盯着草莓。

　　简直可爱到不行，裴隐恨不得立刻买一百斤草莓给她。同时，他也对她家那个不负责任的大人更生气了，怎么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女儿一个人在外面，万一被拐走了呢。

　　裴隐想也不想，像早上一样，再次把米粒抱了起来。算了，先去找姐姐问问酒店里有没有姓关的员工吧。

　　自己一下子变得好高哦，米粒不自觉地呀了一声，开心的笑了起来，很熟练的抓住了裴隐的肩膀。

　　裴隐瞧见她开心的模样，顺势把她抛了两下，逗得米粒咯咯直笑，手脚乱舞。不知情的人从他两背后看来，米粒像是在裴隐怀中挣扎。他正和小朋友玩的尽兴，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冷风。

　　“妈妈！”米粒惊喜的叫了一声。

　　哦，不懂事的大人来了。“哦，你就是……”裴隐掉过头去，脸刚露一半，咚的一声，一个冰凉的重物朝他袭来，准确无误的砸在他的鼻梁上。

　　听那声音，力道不轻。

　　额角传来一阵剧痛，裴隐整个人往雪里栽去。而袭击他的人，早先一步把米粒接了过来，稳妥的安放到一边。

　　裴隐用手捂住伤处，双脚向后接连退了好几步，地上太滑，好不容易堪堪稳住了身子，那模样，着实狼狈。带着泥土的雪水四溅，粘上了他的裤脚。裴隐窝火的一塌加糊涂，他直勾勾地瞪着眼前行凶的年轻的妇人，吼出声：“我靠，大姐你干嘛啊？”

　　妇人并没有因为他骇人的恼意而害怕半分，回瞪着裴隐，神情执拗的像面对半只耳的黑猫警长。与其说是妇人应该称呼为少妇才贴切，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米色的外套，因为忙着冲过来，大衣上的两排纽扣已经松开，露出里面鹅黄色的印花连衣裙。

　　她手里拎着好几个大大的塑料袋，此刻已经摊在了地上，七零八落的。她的左手，握着袭击裴隐的利器——一枚银白色的贝壳包。

　　那双神似米粒的大眼睛，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裴隐。当下的情景，裴隐居然不合时宜的承认，那双眼睛，很黑很黑的一对瞳孔，光影流转的，平静的时候想必很好看。

　　哪是什么大姐啊！

　　少妇皮肤白皙，称的脸颊上那抹因薄怒而升起的嫣红愈加明显，她头发披散着，微卷的发梢缠绕在碎花图案的荷叶领上，白色的雪绒花落在她的耳垂上，很快被体温熨烫掉，不见踪迹。那双生辉的眸子，正果敢而坚决的盯着裴隐，及远的黑夜也没有她的眼睛黑。

　　但痛感提醒着裴隐，此刻不是放肆欣赏美人的时候。

　　裴隐摸着脑门走上前，少妇比他矮半个头，他不得不微微低下头，看上去很像是用身高优势在碾压对方。

　　“你是什么人？你想对我女儿怎么样？你想拐走她吗？青天白日的……”少妇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唔，换了个措辞，“大晚上的，你不会得逞的！”连嘴角的乱发都来不及拨开，关贝因为适才激烈的举动，微张着樱红色嘴唇，喘着气。

　　什么跟什么啊，裴隐莫名其妙的，背了人贩子的称号。他像么？这么被诬陷，真是二十七年来的头一遭！

　　“拜托，你有……”你有病吗，他想这么说的，少妇又抢先开口了：“你别解释了，我告诉你，这里有摄像头，你就算得逞了，也逃不掉的，我和这里的老板很熟，调取监控轻而易举的事情！“

　　裴隐莞尔一笑，他朝她又走近了几步，迫使的少妇不得不更扬起头一点来看她，光气势上，他就先胜了一大截。

　　“你跟老板很熟？有我熟吗？她可是我姐。”

　　“姐你妹，我还是你姐呢！”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不由提高了音量。

　　“你是谁姐我管不着，我问你，你是米粒的妈吗？”

　　“我当然是她妈妈！”关贝说着，把怀里的女儿搂的更紧了些，分分钟怕裴隐抢走的样子。
　　确定了她的身份，裴隐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他正想好好教育她一番呢。

　　“你知道你是她妈妈啊，那我问你，大晚上的哪个当妈的会把自己女儿单独扔外面，天还这么冷！“裴隐望了下寒风呼啸的天。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家里本来有请阿姨，我不知道她从家里出来……”

　　“那你就可以把她一个人扔外面了，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

　　“今天太忙了，就让她一个人去玩了。”

　　面对裴隐的咄咄逼人，双方立场调转了个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少妇，一下子软了不少。在带女儿这方面，她着实粗心了。

　　“妈妈你好像误会了，他不是坏人。”一直插不话的米粒，找准了机会，赶紧解释了一番。听着女儿的话，关贝一开始还是很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裴隐。渐渐地，随着女儿将事实娓娓道来，她脸上的狐疑之色没了。

　　她改用一种相对温和的眼神望向裴隐了。

　　裴隐无奈，女士，你真的误会大了。

　　这下，轮到关贝不好意思了。她脸皮薄，心事全写在脸上，不出两秒，脸颊上红色蔓延到了耳后根，只差要烧起来。她抱着米粒半掩过身子，轻轻埋怨女儿怎么不早说啊。米粒无辜的直摇头，妈妈你跟机关枪一样根本不给我插话的机会啊。

　　关贝叹了口气，羞怯的不敢直视裴隐，咬着下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她的样子，裴隐再大的气也不好发了。

　　“外面在下雪啊，你看看。”裴隐也不禁放软了语调。

　　关贝摸了摸米粒的手，果然冰冰的，她心里的愧疚更深了。看到她缩了缩肩膀，裴隐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教育家的魂魄燃烧的更深了。

　　他沉了沉声音，用工作中平静而低缓的声音慢慢说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想说，为人父母的，一定要有责任感，这个社会目前的环境很是复杂，危险无处不在。”

　　关贝忙不迭的点着头，一句话不说，她搂紧了女儿，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觉得教育的差不多了，裴隐绅士的将地上凌乱的袋子捡了起来，拎在手上帮关贝提着。他换成关切的语气：“好了，我知道今天你忙，也不能全怪你，你是这里的厨师吧。”

　　关贝点了下头。

　　“难怪……”裴隐了然，他顿了顿，“那米粒的爸爸呢？”

　　仿佛触碰到某个不得了的开关，关贝脸色一灰，下一秒眼里迅速聚集了泪花，啪的掉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裴隐一楞，完全状况外，怎么哭了？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你……你怎么了？“

　　“爸爸……爸爸……”米粒小小的嘴巴嗫嚅了两下，一瘪，也跟着掉起了金豆豆。听见女儿一哭，她妈哭的更厉害了。消瘦的身体抖动着，哭到伤心处，还埋到了女儿颈窝里。母女俩一唱一和，愣是越哭越厉害了。

　　三个人的头顶上方，传来喜庆的音乐声，喜宴到了最热闹的时候，所有人的快乐到了最高点。而裴隐这里，彻底懵了，小小的雪夜里，看起来小小的妈妈抱着小小的米粒，哭的带劲。哀伤的氛围融入夜色中，雪花仿佛也惨白了几分。

　　他，在雪夜里手足无措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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