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相

　　翌日，举国悲痛，红墙绿瓦间披上素白纱幔。文武百官跪于朝堂之上，静默无语，垂首抱拳，隐隐听得传自于侧殿的惨呼声。那是除了皇后和诞下景沧昧的姝嫔之外所有先帝的宠妃发出来的，自古以来，皆有这样的不成文规定：除了诞下皇子的嫔妃外所有皇帝的女人都要给皇帝陪葬。陪那个也许她们这辈子都没有动过半点心思，他亦对她们没有动过半点心思的男人下葬。说实在的，这实在是最残忍的罪行。

　　众姬妾在满侧殿里奔逃，皇后立于一侧悲悯地看着这群可怜的女人，列成一排的太监个个都捧着一个大平盘子，上面依次摆着白绫，毒酒，匕首。

　　“伺候各位小主善终。”皇后终于开了玉口。

　　所谓{伺候}，无非强灌入毒酒罢了。正当一个太监捏着一个曼妙女子的下颌准备让她喝下毒酒时，侧殿闯进来一玄衣男子，身旁有一身量矮他一头的翩翩少年。

　　一盏茶之前，御花园里，景沧赋坐在亭子里，一身素白。盯着那牡丹，红了眼圈，一旁奉茶却迟迟未被接下的茶盏压得婢女喘不过气，“太子。”

　　“..何事？”微微颤抖的声线。

　　“为何不去前殿看看？”带笑的口吻，带笑的表情，玄色衣衫在素白的长袍前分外扎眼。

　　少年猛然一惊，旋即回头擦擦泪，用微红的兔子样的眼睛看着安南王--先帝的左膀右臂，他的德伯伯。“德伯伯。”起身，鞠躬，行李，不露声色，没有悲喜。

　　“赋儿可否陪德伯伯去看一出戏、”戏谑的眼神，戏谑的语调，明明遗诏已出，却仍当不知，没有称{陛下}。

　　“父皇刚走，尚在国丧，怎么会有戏班子？再说了，朕现在也没心思。”{朕}这个字特地加重了口气。垂下头，小心隐藏起失去了最挚爱亲人的痛楚。

　　“呵呵，赋儿有所不知，这戏班子早就入京了，只等赋儿去瞧了，却是一出精彩的好戏呢。”
　　静默半刻，不知怎么的，景寅帝那句“为君为王为子，事事都要做得周到”一直在景沧赋耳畔打转，然后回响回想再回响。“既然有戏，赋儿当然愿意去瞧。”

　　安南王领着景沧赋沿石子小路一路往前到了侧殿，路上安南王但笑不语，说时迟那时快，赶得刚刚好。安南王凛然目光射向那小太监，“放开。”

　　那小太监瞬间变了脸色，手一抖，毒酒洒落了小半盅，赶紧放开那通身素白的女子，只瞧见那女子白皙胜雪的脸上顿时多了几条丹红长印。

　　安南王落落然进了侧殿，对着皇后一拘礼，“皇后娘娘，多有冒犯。”而后对着身后一干小厮说，“动手。”

　　只见瞬间上来两个一身劲装的小厮捉住皇后娘娘，脸色顿变的美人还没来得及喊上一声{救命}就被一根银针刺破了芊芊玉指，滴下的浓血稳稳的落入盛满水的盅里，随后安南王又从景沧赋那里取得一滴血，景沧赋没有反抗，就这样怔怔的一动不动。然后等着碗里的两滴血在下一秒归为一滴，可惜，并没有。那两滴鲜艳的血珠在水里恍若孤岛，冷冷地拒绝彼此的靠近。

　　“来人呐，将眉婕妤的血与赋儿试试！”玄衣男子暮地正了正色，可是依然挡不住从眼角流露出的一丝奸细得逞后的狡黠。所谓眉婕妤就是之前被小太监灌入毒酒的那名女子，如今她还被呛得面红而赤。

　　玄衣男子嘴角斜斜的看着本该相容的两滴鲜血成为孤岛，而本该成为孤岛的血珠默然相溶。

　　“安南王爷，此为何意？”皇后整了整被弄皱的水袖，毫不畏惧的迎上玄衣男子的眼，脸上的戒备不露声色。

　　玄衣男子用食指与拇指捻捻另一只手上的扳指，垂首好似认真的研究扳指上的花纹。许久，方才慢腾腾的开口，“来啊。当年为皇后娘娘接生的张嬷嬷，传他上来！”

　　随后，又有两名小厮从门后押送了一位老嬷，身材臃肿，满头银丝，和普通买菜大娘没有半点区别。她颤颤巍巍地跪下，只看了一眼堂上人不怒自威的面容便又深深低下，“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安南王爷..”

　　“嬷嬷，这次请你来的目的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那么，请说吧。”

　　“是，王爷..”老麽的头更加地低下，她苍老的声音在侧殿里蠕动。

　　十七年前，当时先帝还是冥王朝的宰相，权倾朝野。也是在这一年，皇后娘娘和眉婕妤，也就是当年的宰相夫人与先帝新迎娶的妾侍同时有了身孕，更巧的是，她们竟然是在同一天分娩，张嬷嬷是为皇后娘娘接生，另一位给眉婕妤接生的老嬷嬷现已不在人世，当年所有人都以为眉婕妤难产，生出的是死胎，皇后娘娘诞下的是位健康的小公子，其实不然，那时候眉婕妤因为疲倦而沉沉睡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胎儿，而皇后娘娘在得知自己产下死胎之后慌了神，让张嬷嬷和另一位嬷嬷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才有了后来发生的种种。

　　“胡说八道！侧殿之内岂容这疯老婆子信口雌黄！”皇后娘娘被气得脸色发白，咬紧嘴唇。

　　“草民..草民..不敢乱言。”

　　“如若张嬷嬷的话是错的，那滴血认亲的结果又怎么解释呢？”安南王徐徐开口。

　　“..安南王，遗诏已下，朕现已为帝，你现下是什么意思？”景沧赋抬起头，为束起的发洒落于面颊，苍白的脸与黝黑的发对比鲜明。

　　“呵呵..赋儿，本王是在帮你啊，赋儿不想找到母妃么？赋儿又忍心看着母妃含冤而去么？”

　　“朕的母妃只有一位！不可能是眉婕妤！李公公，传朕口谕，封陆氏为当今太皇太后，安南王不得放肆！”景沧赋的脸更加苍白，握紧了双拳，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咬人的兔子。

　　“呵！先帝今世都蒙在鼓里，他泉下有知，也望赋儿能找到母妃吧？本王受先帝所托，辅佐赋儿，赋儿年纪尚小，本王来替你做主，来人呐！封眉婕妤为眉太后，而太皇太后狸猫换太子，欺君罔上，其罪当斩，念其治理后宫有功，则令太皇太后陆氏守陵五年！其余妃子，赐白绫！”说完就拂袖而去，再不回头。

　　皇后娘娘气得说不出话来，眉婕妤自始自终立于一侧，一言不发。景沧赋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简直快炸掉了。呆呆地看着安南王远去。

　　“来人呐！皇后娘娘晕倒了..”眉婕妤突然手忙脚乱的喊起来，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侧殿里只剩景沧赋和两个婢女，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景沧赋已经到了卧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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