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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
李飞白没有立刻回家,打马绕城跑了一圈,跑的满身满头都是尘土。
他到一家写着回春堂匾额的药铺停下了。他来得太早,药铺才刚刚开门,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瞧着这个大清早登门的客人,这人衣冠楚楚,面容昳丽,却是风尘仆仆,额上都是汗水,明显是奔波而来。伙计以为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病,连忙将坐堂先生找来。
他向坐堂先生道:“有一个人长年累月的失眠症,有没有药可以医的?”
坐堂先生问道:“这失眠症多少年了?源起何故?”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快有十年了,因为整日里担惊受怕,悬心的事情多了,身体也不好,晚上睡不着觉。”
坐堂先生道:“病人现在多大了?”
他道:“已经二十六岁了。”
坐堂先生开了药方找人抓药出来,道:“这个病不好治,常年累月不睡觉,于寿数终究有亏,现在春秋鼎盛,不觉得什么,到了后面,便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这要每日睡前服下,连服一月,或可见效。”
他道:“老先生真是杏林妙手,疑难杂症也难不倒您。我还想问问老先生,一个人几年间性情大变,变了一副薄情寡义没有心肝的样子,这个可不可以医?”
坐堂先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阵终究笑了起来,道:“这个我医不了,所谓论病穷源,一个人性情大变,终归是要找由头才能治,普通药石是无效的。”
他点头道:“正是,我知道了。”
他拿着药材付过钱,打马回到昨日幽会的地方,早已是人去楼空,朱门紧锁,半点人迹都没有。
这里大约是锦衣卫暗地里的行馆,地方隐蔽,周围亦没有什么人踪,他忽然发怒,狠狠的踢向大门,踢的那朱漆都落了不少下来。
最后他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平安迎了他进来,见他昨天欢欢喜喜的出门,今天失魂落魄的回来,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见拿了许多药材回来,连忙问道:“爷身上不好?”
李飞白道:“闭嘴,滚。”
他回了书房,将里面各色摆设砸了个干净。
李飞白在书房里发疯,平安立在门外见怪不怪,老爷的脾气素来不好,忽然一事不称心遂意便使性任气糟蹋东西,几年来书房的摆设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平安心里喟叹,这位家主的平素冷淡严厉,不苟言笑。仆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发起脾气来 就像得了失心疯难以控制,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难伺候。
今天的脾气发的尤其大,他从书房出来已经是晌午了,手上淋淋漓漓的都是血渍。
饶是平安再见怪不怪,也是吃了一惊,连声叫人拿了药来,握着他的手失声喊着:“爷,这是……”
李飞白发作了一阵,心里没有快活多少,甩开了平安的手想说什么,但是刚才一场终究伤身,现在没什么力气,最后也没说什么。
待到仔仔细细上好了药,平安犹自不安心,悄悄的吩咐人请个大夫来,何氏战战兢兢的捧了一碗冰糖燕窝给他。
李书白虽然素日脾气刁钻,倒也从来不曾为难过这位当家主母,一仰脖子喝了,哑声道:“昨天那个人,给沅沅带了点东西,你拿去给孩子玩罢。”
何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了平安一眼,哆哆嗦嗦的捧了匣子去了,女儿正四处找娘亲,何氏心不在焉的抱过她,眼圈红的厉害,终究不肯落下泪来。
平安请来的,便是早上李飞白去回春堂见的那个大夫,那郎中一天两次见到同一个人,心下纳闷,也觉得好笑。检查了伤势开了药,随口道:“员外早上说的那个连日失眠的人可是在府上?若是在,老夫正好一并瞧瞧。”
李飞白一怔,像是被利刃狠狠的刺了一下,呼吸间都带了些痛楚,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郎中心里隐隐猜了些什么,却是不愿意多话,只是交代了几句惜福养身,平心静气的话就告辞,平安一路送出去,到了门口,平安同那郎中叹道:“不知我家老爷这疯魔一样的病症,何时才能消停。”
那郎中忽然笑了笑,回道:“老夫不才,到时猜到了几分你家员外病的来由。”
平安喜出望外,连忙道:“求先生救命!”
郎中摇头道:“这个我却无法可医,恐怕除了一个人,世人皆无法可医。”
平安愣愣道:“那个人是谁?”
郎中笑的意味深长:“那便是害你家老爷成日疯魔的人。”
到了晚上,李飞白总算安静下来,书房被砸了个稀烂,他也不肯去何氏卧房,逼着平安又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平安忙前忙后,总算收拾利落,扶李飞白去榻上歪着,将白日郎中开的药煎来给他服用。
李飞白服了药,神情有些疲惫,靠在榻上一副要睡不睡的形容,平安便来给他解衣服铺被子,解到一半,李飞白却醒了,低声道:“我有话问你。”
平安吃了一惊,点了点头。就听见李飞白继续道:“我就是问问你,我……我昨天不在时候,有没有出什么事。”
平安脸色白了白,觑了觑李飞白的脸色,犹犹豫豫的不开口。
李飞白道:“说。”声音还带着点喑哑。
平安只得硬着头皮道:“昨天……周府里出事了……”
李飞白一惊,脸色仅有的血色也退了个干干净净:“什么?!”
平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回道:“昨日爷出门不多时,就有人把周府的门封了,今天早上消息来报,周府已经被灭门了……”
李飞白的脸上痛苦愤怒不可置信的情绪交错闪过,最终化为一片绝望的空白,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浑身颤抖的是要说什么,最后前进一步,呕出一口血来。
“温晏!”
李飞白作业呕血昏迷,阖府上下鸡飞狗跳,好容易第二日醒了过来,李飞白一把推开在床边熙熙攘攘围着的一群人,拿起外袍连滚带爬往外走。
平安脸色青白,直挺挺的跪在他面前,道:“老爷不必去了,周府已经被一把火烧了!”
李飞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平安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下摆,流泪道:“锦衣卫来抓人,周老爷拒捕自尽。周家满门被屠,事后他们又放了一把火,把周府全烧了!”
李飞白的胃里剧烈抽搐着,疼痛感蔓延心肺,一呼一吸间痛彻肺腑,整个人不能控制的颤抖着。
“老爷,江南百名学子乡贤联名上书告九千岁的事情已经闹开了!这件事在姑苏是周老爷带的头!现在锦衣卫到处抓人!周家一干亲友人人自危,生怕出了一个株连九族的罪名,老爷……我们也需拿个主意才是!”
李飞白看着平安的嘴一开一合,确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四下里一片混沌,冷汗簌簌而下,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丧失的感觉。
“老爷!”
李飞白病倒了,他素日里英武硬朗、身强体健,如今一夜之间连床都起不来了。
他躺在床上万念俱灰,心里想道:“阿晏,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一概药石饭菜,他皆不肯用。竟是存了死志,打算奔那黄泉地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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