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开

　　由八人抬着，后跟八位仆从，十个俏丽丫鬟左右环伺的两顶并行四檐彩结绛紫轿帘的软轿从户部尚书府出发，沿着明阳街缓缓的汇入诸多软轿中，向朗坤门驶去。
　　明阳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沿街商铺因皇帝选妃歇业大吉。街道上万人空巷，人们纷纷引颈探看。“又有两顶轿子来了，快看，这又是谁府上的千金呀？”路人甲挤到人群前问道。“这你都不知道，看轿帘颜色和四檐结彩就知道是户部李尚书家的轿子，听说李尚书的两个女儿貌美如花呢。”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冒出一句。路人乙摇着头闷闷的说：“我女儿长得也很漂亮，我可置办不起这排场，瞧瞧这轿子，这丫鬟，这……，哎。我闺女选进宫当个宫女，我都要笑醒了。”语气里满是羡慕。“算了吧，你女儿就是仙女下凡，摊上你这买菜的爹，也进不了宫。”人群中熟识路人乙的人嗤笑道。“今生能娶其一，哪怕退而求其次娶轿边丫鬟都算三生有幸了。”一书生轻摇折扇，眼馋的看着一顶顶从身边而过的软轿及环伺的众丫鬟。“别看了，小心看到眼里抠不出来，误了卿之前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差矣，何兄他日金榜题名，抱得美人归，不是难事，啊，哈哈。”一群书生互相调侃着。街上人们小声议论之声传入各软轿，轿中之人嘴角都挂着得意的笑。谁也没有注意到珠光宝色的软轿中夹杂一顶月白色的轿子，轿子四檐无任何装饰，轿帘则是明黄色的。
　　吱呀一声，进入皇宫的第一道朗坤门开启。轿中诸小姐，有兴奋、有忐忑，有骄傲，有不安，还有期待。跟在仆人队伍中的雨灵看着三十米高巍峨的朗坤城楼，厚重的大门，门前站着军容严肃的皇城禁卫军，深深的一声叹息。一步踏入，困囚樊笼，何夕可脱身？叹息声传入正错身而过的月白色软轿中，软轿的窗幕晃动了一下，众人都认为是抬轿之人没有抬稳造成的。
　　“诸位小姐，咱家唱号领牌，你等需按牌位站好。永福宫严嬷嬷要来初选，过关者得精选牌位去严华阁等候，未入选的将在两个时辰后送出宫去。”一面色白嫩无须，身着土棕色袍服的小太监扯高尖细的嗓音唱道。“昊王府怡瑞小姐，一号牌位。”人群中走出一二十五、六岁浓脂艳抹，神情高傲的女子。她从小太监身后宫女托盘中拿上牌号，还不忘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悄悄的塞给了唱号的小太监，“公公，多关照呀。”
　　“崔丞相之女崔珊小姐，五号排位。”一袭暖红色长裙，外罩湖绿暗纹华彩披纱，拖曳在地，逶迤前行。梳了个十字圆髻，发髻中穿插了一根白色发带，髻末上半寸一支金海棠花步摇，随着步伐摇出适宜的弧度，全身的贵气晃花了众人的眼。
　　“户部李尚书大小姐，李雨瑾，九号牌位。”李大小姐匆忙上前领了牌号，用心放好。“户部李尚书二小姐，李雨琴，十号牌位。”李二小姐扬起丝帕半遮娇颜，一手扶着心口，缓慢的拿起了自己的牌位。“户部李尚书三小姐，李雨灵，十一号牌位。”雨灵低垂着头几步走到宫女旁，从托盘中拾起牌位，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站回原地。雨灵的出现犹如一颗投入安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波纹潋滟开来。
　　“李尚书府还有第三个女儿吗？”“你看她，什么打扮？一个丫鬟都比她好看。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李府出的女儿就这妆容。”“李府何时破落得连衣衫首饰都备不起？”“她该不是李府的丫鬟吧。”“她不是丫鬟，据我所知，她娘是丫鬟。土鸡怎可生出凤凰？啊嘻嘻……”众美女议论着，嘲笑着，一时气氛热闹非凡。大姐雨瑾用羞愤的眼神瞪视着一脸平静的雨灵，二姐雨琴大眼睛又蒙上了水雾，幽怨的斜睨了一眼仿似置身事外的雨灵后别开了脸。
　　“安静，咱家唱号可曾听见？”小太监微怒的拔高了嗓音，一度压下了喧哗，唱号继续。
　　“礼部张尚书之女，张淑娴，十五号牌位。”人群中婀娜的走出一十五六岁身穿水红金丝绣双蝶戏花襦裙，逶迤拖地的粉红烟披纱，手挽屺罗翠软腕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清雅梨花，万花千美衬一人，艳压群芳。张小姐扭动着杨柳细腰，妩媚尽显的步到小太监身旁，用甜糯的声音，轻启朱唇：“公公，辛苦了，娴儿有礼了。”她用丝帕垫着手拿了牌位。雨灵冷冷的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看了眼张小姐，继而又垂下了头。她独立于阴影里，与那群翘首以待，按耐不住兴奋，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小姐们大相径庭。唱牌小太监的公鸭嗓音还在朗坤广场上继续回荡着。
　　明黄轿帘被一犹如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骨节明晰的手撩开，步出一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云冠，穿一件绛紫色金边百蝶穿花剑袖，束浅紫狮纹攒花结长穗宫绦，宫绦悬挂通体透明的玉佩和刺绣精致的香囊，外罩石青起花八团狮缎排穗褂，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十七八岁的男子。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艳桃李，初看上去是标准的俊男。但只要一细看就可发现，男子眼神混沌，表情痴傻，憨憨的笑总挂在欺霜赛雪的脸上。将第一眼看到时的惊艳全部扼杀。“祥子，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呀，在玩儿什么呢，我去看看？”，祥子跑到自家主子身侧，半哄半拽着欲冲向十几米远人群的睿王爷。
　　“王爷，今儿是选妃日。这些个小姐全是待选之人，可不能过去呀。您不是要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吗？皇太后那里有好多糖哦。”
　　“什么是选妃？有好多人一起玩儿的游戏吗？看他们一脸期待的样子，是有糖吃吗？我也要去玩儿游戏，我也要吃糖。” 说着一把挣脱祥子拉他的袍袖，就跑了出去。刚跑了三四步，又转身跑了回来，“祥子，我刚才逮的四只青虫呢？给我，我给大家一个惊喜。”
　　“奴才（民女），参见睿王爷。”唱号的小太监眼尖的看见睿王爷往这边跑来，带着所有人下跪给王爷请安。睿王爷撒丫跑到怡瑞小姐身边，去扯怡瑞小姐的袖子，神秘兮兮的说：“瑞姐姐，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乘怡瑞小姐闪身后退的间隙，睿王爷掏出他宝贝的四条毛茸茸，不停蠕动的大青虫一把抓住怡瑞小姐嫩白的小手放了上去。怡瑞小姐大意的以为会和以往一样，只是些稀罕的酥糕，糖果之类的。当感觉到手心传来麻痒，看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啊……“的一声巨吼，她吓得花容失色，本能的将手中的青虫扔出。离她最近的李雨瑾小姐，斜对角的张淑娴小姐，远一点的崔珊小姐不幸中弹。青虫有黏在婉菱上的，有挂在披纱上的，有掉在绣鞋上的。“啊啊啊啊啊……”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后扑通扑通，呜呜呜……呀呀……斯拉……各种声响汇成一片 。
　　睿王爷一脸的惊恐，张着嘴，嘴角挂着口水，啊啊啊啊的惊叫不停，双手紧握在一起，那副痴傻样，让环伺的太监宫女悄悄的往后挪了挪。谁也没有注意到睿王爷此时的眼睛。他不再混沌的丹凤眼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个平时或温婉，或优雅，或恬淡的美人们。几条无害的青虫造就了你推我搡，你摔我爬，你吼我叫，你哭我嚷，你拽我撕，乱了方寸，失了礼仪，丑了娇容的混乱场面。睿王爷痴傻的表情下又参杂了不为人知的鄙夷之色。
　　广场上的骚乱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平静下来。睿王爷挂着鼻涕，挥舞双手，哭喊着他的宝贝小白，小青，小咖，小胖（四只青虫，睿王爷临时起名）。在场之人开罪不起皇太后宠爱，皇上一母胞弟的睿王爷。无奈都找来丫鬟，唱牌的小太监带着宫女们，分散开找四只青虫。永福宫赵贵妃的奶娘严嬷嬷早来了，她和淑皖宫、慧娴宫的大宫女们站在朗坤城楼上，看着下面的混乱。淑皖宫的大宫女秋叶用丝帕捂住嘴，笑道：“呦，你们看李尚书府的二小姐被崔丞相府的小姐给推倒了，两人争吵起来了。我听说李二小姐温婉娇弱，崔小姐知书达理，没有想到，呵呵……”其他大宫女都捂着嘴嗤嗤的笑着。严嬷嬷冷着脸“这成何体统，都在干什么，还有皇家威仪吗？“她瞅了眼楼下又扫了眼跟前的大宫女们。“睿王爷的宝贝还没找到，我们也下楼找去。莫让睿王爷久等了。”大宫女们福了下身子，腹诽着下楼了。
　　“这里有一只，死了”“这里也有一只死的”“这里死了一只”找寻的人不断向睿王爷报着讯。睿王爷在听到报讯后，眼里蓄满了泪，整张脸扭曲着，全身被伤心包围着，随时会大哭。“我这里有一只。”一个平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阴影里走出穿着灰白色棉布衫裙的雨灵，梳着简单的单反髻，髻上没有任何装饰，整齐的刘海服帖的附在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面，未施脂粉巴掌大的素净小脸在看到睿王爷时没有一瞬的痴迷，睿王爷那种痴傻的笑没有使她厌恶。她用一只小手掏出粗布方巾将睿王爷嘴角的口水擦去，平摊另一只小手，掌心中一片绿色树叶上卧着蠕动的青虫。睿王爷惊喜的抢过手，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宝贝青虫身上，“小胖，你没事，太好了。我只剩你了。你没兄弟了，不怕，有我在，我会陪你。”他用莹润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青虫，头都没抬的问“你叫什么？是哪个府上的？我要皇兄赏你糖吃。”雨灵安静的看着痴傻的成年男子，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这个笑容如腊月里的太阳给人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可惜睿王爷没有看见。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福了身后，走回了阴影里。睿王爷抬头快速瞄了她的背影一眼，嘴角勾了勾，不甚在意的走向自己的软轿。高处楼檐下的严嬷嬷别有深意的多看了雨灵几眼。
　　睿王爷的青虫事件将预定的初选另择佳期，各府小姐牢骚满腹的打道回府。一周之后，各府小姐再次精心妆扮，如百花争春般齐聚朗坤广场，严苛的初选开始了。永福宫严嬷嬷秉着一张千年冰山脸对着众参选小姐、小姐训话，硬是吓哭了几位。“在你们成为皇妃前，从现在开始收起你们的傲娇。记住这里没有小姐，只有待选秀女。老奴将竭尽所能，誓为皇太后、皇上、贵妃娘娘选出妙人儿。初选为期三日，将从你们一百九十位中选出符合标准的。得了牌位的，准备两日后的严华阁精选，都听清了么？”莺啼鸟鸣般的众女声回复到“是，嬷嬷，听清了”。
　　“呦，瞧，这不是崔小姐吗？怎么着了？”一穿着翠绿襦裙打扮精致的美人，语带尖酸的问着刚从落英房出来的崔丞相爱女。“吴曦，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好巧不巧得了第二个入选牌位。”崔小姐骄傲的扬了扬手上的牌位， “吴曦，吏部尚书府的才女，才名在外，偏偏好死不死的败在了自己的身高上。只能和那群泪女们为伴了，好可怜呀。”说着作势用丝绢擦着满含笑意而无眼泪的双眸。吴曦狠狠的咬着嘴唇：“别得意太早，你精选一定不会过，我看你落败时还会这么高兴。哼。”一跺脚向广场上稀稀落落的人群奔去。“切，凭着我爹的身份，精选只是形式。”崔小姐像展屏的孔雀，华丽转身，迈着高傲的步伐向严华阁走去。
　　“大姐，拿上牌位了吧，小妹刚一直为姐姐担心呢。”雨琴娇柔的挽上雨瑾的皓腕，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着，一脸担忧。在别人眼里这对姐妹要好的感情令人羡慕。雨瑾毫不客气的扯下她的手，冷笑道：“收起你的狐狸样，凭我样貌自是轻松拿上了牌位。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姐姐，为何如此说小妹，小妹只是关心姐姐呀。”说着潸然欲泣，抬袖遮脸。脸上担忧之色荡然无存，满是嫉妒和暗讽。“演够了吧，和你一起长大，你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想我拿不上牌位是吧，可偏偏事与愿违。留着你这些手段糊弄别人吧，我可没闲情看你在这儿表演。”风吹起雨瑾的披纱遮住了她身旁弱柳扶风般女子的一双怨毒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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