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神医

　　东方一片鱼肚白。
　　萧薇陌翻了个身，硬板床发出微微的吱呀声，她立马清醒起来，她清楚地听见门外的争吵。
　　屋外，舅母王氏指着舅舅张柯的头骂道：“你还真当她是公主啊？她那是公主身奴才命！你那没用的妹妹进个宫不给我们带钱带财的，倒是带回来一个生在五月的毒女，克死了叔父婶娘，还来克我们张家？自己亲生父亲都不要的扫把星，扔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你就收？也不看看家里孩子那么多，本来就不能养活。”
　　张柯小心翼翼低声安抚：“娘子，我们也不是白养，你看这不是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吗？毕竟是我妹子亲生的，当初妹子也是为了我们家才进宫的嘛？”一百两银子够他们一家子吃个十年八年的，平常农户一年收入也不过十来两。
　　声音渐歇，想是舅父安抚好了舅母。
　　萧薇陌听了对话，突然一激灵翻起，借着晨光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瘦瘦小小的，手也小小的。屋子家徒四壁，只有身下的木板床，床边依稀看得见是把椅子。看不清衣服的颜色，摸着滑滑的，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自己刚刚来舅父家的第一天。这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是被那大鸡腿毒死的，可是为什么转眼间，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地方？
　　萧薇陌8岁到的舅舅家，12岁被接回宫里，13岁嫁给宗政御天，21岁时宗政御天登基，在冷宫呆了两年，死的时候28岁，为什么现在又回到了8岁时候的情景？萧薇陌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恐惧。难道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真的让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萧薇陌沉静在再生的欣喜中。
　　天亮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舅父舅母走了进来。
　　见萧薇陌醒着，两人很是惊讶。
　　“小薇，这是你舅母。”舅父笑着跟萧薇陌打招呼。
　　舅父舅母仍然是年轻时候的样子，舅父是常年在外的走货郎，个子很高大，皮肤熏黑，很是憨厚。
　　舅母粗布麻衣，头上别了个木簪子，马脸，颧骨很高，嘴唇很薄，此时脸上勉强一点笑容。
　　萧薇陌赶紧下床，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声音清脆悦耳。
　　“拜见舅父舅母，以后就麻烦舅父舅母了。”
　　当年，萧薇陌初次见舅父舅母战战兢兢忘了行礼，当时舅母摔门而出，骂她是没礼数的。
　　舅父见妻子脸色转好，过去托起萧薇陌的手：“小薇啊，昨晚你来得晚，也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吧？你舅母已经做好了粥，去用点吧。”
　　萧薇陌安静地跟着两人出了房子，出房门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些青菜蒜苗，很是绿意岸然，还是以前的样子。
　　走过院子中间的石头小路，进入小小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圆桌，桌子上摆好了咸菜满头，一个大大的瓦罐摆在中间。四个孩子围着桌子坐着。
　　最大的那个约莫十来岁，叫宇文瑁，是舅母远房表哥暂时托付的。小小年纪，剑眉星目，细长的睫毛犹如扇子般留下阴影，白皙的皮肤比女孩子还娇嫩，此时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们进来的时候，头也没抬。前世的时候，这个孩子呆了不足两月就投奔他的亲叔父去了。萧薇陌与他也没有什么交集。舅父舅母对他还是很恭敬的。
　　她并不知道，前世宗政御天登基第四年，她还在冷宫的时候，皇帝暴戾，奸臣当道，连年干旱，民不聊生，路有饿莩。宇文瑁于扬州起兵，因有人密报，被副将杀害，宇文瑁的首级挂于扬州城外曝晒七日，后被人偷走埋葬。
　　另一个高一个头的就是大自己几个月的表姐了。表姐螺长得很像舅父，方脸，杏仁眼，皮肤黑，手脚粗大。表姐后来嫁了本村的一个卖豆腐的，算有良心的，偷着也会接济一下娘家。
　　剩下两个小男孩，圆头圆脑，一个大约五岁，一个三岁，正站在凳子上，眼睛盯住馒头，小的那个嘴巴还留着口水。记忆中的两个表弟是舅父舅母心目中的宝贝嘎达，那是当小祖宗供着的。乡下人重男亲女，碰到下田下地，舅父舅母总是吆喝表姐螺和自己去，从来不叫这俩兄弟的。上辈子这两兄弟被自己父母惯得不学无术，天天和一帮小混混偷鸡摸狗，后来偷到一大户人家，大的这个被那家护院活活打死。小的这个被打折了腿，舅父死后，继承了舅父的衣钵，走家窜户地吆喝买卖，附近人称“瘸子货郎”。
　　萧薇陌等舅父舅母落座之后才走过去，熟练地拿起碗用勺子从瓦罐里捞了粥，恭恭敬敬地呈给舅母，脸色迅速出现一丝讨好的微笑：“舅父舅母，我在这里也不能帮什么忙，以后早餐就由我来准备吧。”
　　王氏很是满意，只是不相信地问道：“你会准备早餐？”
　　“以前在管家家里，管家夫人说女人要会持家，让我跟着学了些。”其实是上辈子被你逼着天天起早摸黑的做事，早就熟练了。现在只能推到管家夫人身上，晾着她也不会特意跑管家家里问去。
　　听见她的声音，萧薇陌看见对面的宇文瑁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深如一潭古井。
　　王氏自以为自己是个会持家的，听了点头：“管家夫人说得很对。你明天早起看着我做，我们这样子的家是养不得四体不勤的。”
　　看王氏这样，舅父紧张的脸色也放松下来。呼哧呼哧喝完粥，吃完馒头，担着货郎出去了。
　　王氏交代了螺去洗衣服，就赶着太阳热烈前去桑地摘桑叶去了。
　　萧薇陌讨好地拉了拉螺的衣服：“表姐，有没有像你这样子的衣服，我身上的衣服穿着也不好干活。再说我也没有螺姐姐长得高，撑不起这衣服。”
　　螺表姐眼睛一亮，很“勉强”地跟萧薇陌换了衣服，然后欢天喜地地和萧薇陌一起去河边洗衣。萧薇陌拉了拉身上过长的麻布衣服，拎着一大桶衣服跟在蹦跳欢喜的螺后面。看了看前面绷着一身丝缎的螺，眼里闪过一丝清冷，反正这衣服早晚要被螺扒下来，还不如卖个人情。
　　“快点，小恶女！”前面的螺催促道。这里的人，从她刚开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叫的。萧薇陌忍住眼底的寒意，艰难地拎着木桶快步跟上。
　　河边的柳枝垂下丝绦亿，河边的绿草已经发出嫩嫩的芽，初春的河水冰凉冰凉的，萧薇陌的手刚入水里头就被冻得通红。
　　几名少女已经在洗衣服，指着螺问：“螺，你身上这衣服真好看，就像刘家的大小姐身上的衣服。”
　　螺得意地转了个圈。
　　“螺，那个就是那个恶女吗？五月出生的那个？”然后几个人一脸鄙夷地看了看萧薇陌的方向。
　　螺也跟着一脸鄙视地看向萧薇陌：“谁叫我爹妈善良呢，你们可别说，人家还是公主呢。”
　　“公主？哈哈，要是当那样子的公主，还不如我们这样子的呢！”几个少女哈哈大笑。
　　萧薇陌静静地洗完一大桶的衣服。
　　这里因为比较穷，家家都只吃早晚两餐的。晚饭的时候，萧薇陌的手已经肿得拿不了筷子。
　　王氏看了看她掉在桌上的筷子：“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啊，皮娇柔嫩的，才帮着干一点点活就这样子，明天怎么跟我学做早饭啊？！我们家可没有吃白食的啊！”
　　张柯抬头看看她的手，愧疚地别过脸。
　　萧薇陌微笑着看着王氏，眼里却一片冰冷：“舅母，这是第一天有点不适应，明早我会准时起来跟舅母学做早餐的。”
　　王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萧薇陌，却在他清冷冷的目光中看到一丝说不出的寒意，顿时心里一跳，脱口而出：“明早要是起不来收拾你！”
　　萧薇陌晚饭什么也没吃。
　　一晚上，萧薇陌都被前世的记忆折磨，恨不能放声大哭，又怕屋子太小被别人听见，她害怕听到“南梁”“明帝”，她憎恨自己的父亲，把她赠送给了宗政御天，又在宗政御天登基的时候把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女儿拉下，换上自己宠爱的女儿安乐，他们把自己当作了垫脚石，之前每次回梁宫，父皇母后都是一脸慈爱，自己的姐妹一个个都是姐妹情深。可自己进了冷宫之后，没有一个人去看望她。她不敢睡觉，怕自己睡着之后，又变成那个被众人遗弃的弃子，想到自己最恨的两人还好端端地活在京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就恨不得拿把刀狠狠地在他们身上捅个千苍百孔不足以泄愤。萧薇陌擦去眼角的泪光，她不应该不自己的“前世”悲伤，前世是失败的，父亲遗弃，夫君背叛，姐妹欺骗，她用至纯至善，至真至烈换来了家庭的背弃，儿女的夭折，千年的冷宫寂寞，以及之后生生冻死冷宫。
　　既然老天开眼，让她再活一次，她要好好地活着，活得自私点，狠毒点，不妨做个名副其实的恶女。他们欠她的，她要一笔一笔讨回来，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们这些所谓的“好人”全部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请求自己的原谅。想到这里，萧薇陌深深呼了一口气，收回来看向窗外的目光，闭上了眼睛。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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