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似锦

　　苏瑞从屋里走出来时，小云锦正坐在门口，看对面两个小破孩为争纸风筝而大打出手。回头看到苏瑞，她丹凤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站在眼前的是金库，而且是取之不竭的那种。
　　“叔叔我支持你，有志者事竟成哦。”她握紧粉拳，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
　　苏瑞忍俊不禁，从腰间摸出一个翠绿的东西来，塞到她手里。
　　她摊开手一看，原来是一只鸳鸯玉佩，雕工卓绝，连翅羽都细腻可见，最令人惊奇的是，一丝暗红的脉络在玉里游弋着。哇塞，这有些年头了吧，价值连城呀！无数红票票从眼前飘过。
　　正做着发财梦，一只大手过来握住她拿鸳鸯佩的手，手的主人苏瑞充满期待地对她说：“交给你母亲。”
　　她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
　　徐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一把拿过鸳鸯佩，对苏瑞说道：“大人不用费心了，此事绝无可能。”说着将鸳鸯佩硬塞回苏瑞的手中。
　　小云锦急了，涨红了脸，扯着徐慧的衣袖道：“娘……”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端什么架子呀？两个女流没有男人的力气，每天挑不了多少菜到集市上去卖，吃穿用度根本入不敷出！
　　苏瑞讪讪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脸色从失望到绝望。
　　突然小云锦弱弱再度发话：“娘，你就从了叔叔呗。”
　　徐慧白皙的脸上泛过一片粉红，继而变为深红。深红是因为极度生气，平日里这丫头口无遮拦就算了，如今当着尚书大人的面出此秽语，实在让她颜面尽失。她罕见失态，抬手就给了小云锦一巴掌：“一边去。”
　　小云锦捂着脸“哇”地哭起来。
　　苏瑞着急将小云锦一拉，对徐慧说道：“童言无忌，何必较真？”然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既然我们无缘做夫妻，做亲家也是不错的选择。”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无奈。
　　他蹲下来，拉着小云锦的手：“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就让我的苏杰和她定个娃娃亲吧。”
　　徐慧还要说什么，苏瑞面上蒙了层凄色：“这，你还要拒绝么？”然后再度看向小云锦，“锦儿答应么？”
　　小云锦破涕为笑：“好呀。”
　　徐慧叹了口气。
　　从此以后，苏瑞常以来看未来儿媳妇的借口，来到他们的破屋，送米油和衣裳。
　　小云锦渐渐富起来，不说穿金戴银，至少衣裳时时换新，也不再三月不知肉味。乡亲们羡慕得很，瞅准苏瑞来看徐慧母女时，将自己的丫头片子也带到她们的破屋，指望苏瑞家还有没婚配的小子收了自己的丫头片子，好让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
　　……
　　对很多人来说，时间快得身不由己，可对云锦来说，时间慢得惨不忍睹。好不容易捱到十二岁，扳着指头数了数，离嫁入苏家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呢。
　　盼来盼去，一个女人却比花轿先来到家里。
　　女人身穿缕金挑线纱裙，头挽凌云髻，周身散发着贵气，而容貌绝对是上人之姿，眼含秋波，唇不点而红，下颌线条柔润，妩媚中见端庄。
　　云锦见着此等绝世美女，习惯性地准备冲她微笑，可瞥见她往上挑的眉尾，赶紧将笑意敛了去。凭自己多年识人经验，这个女子不是善茬。
　　果然，通过她与徐慧的谈话，云锦这才知道，她就是杜婉，那个母凭子贵的妾。云锦鼻子里哼哼，在现代社会，这就是一无耻小三，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杜婉眼高于顶地在徐慧新修葺的房子里走了一番，对徐慧轻启朱唇：“你比我想象得过得好。”
　　徐慧面色平静：“谢谢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我。”
　　“应该我感谢你才是，若不是你肚子不争气，哪轮得到我成为大学士夫人？”杜婉得意而狂妄地笑了笑。
　　徐慧神色不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说吧。”
　　“哦。”杜婉伸出涂满豆蔻的手，在鬓上抚了抚，说道，“你们娘俩就不要再做梦了，你女儿和尚书大人之子苏杰的娃娃亲算是没戏了，因为尚书大人全家都下大狱了！”
　　“什么？！”徐慧不敢置信地看着杜婉。
　　杜婉愈加得意：“姐姐，这人啊，不受天命庇护，喝口凉水都塞牙。”
　　云锦听说和尚书大人之子的婚事黄了，几乎昏厥过去，她的豪门梦啊，成了痴人说梦！她不甘心地问杜婉：“此事可是真的？”
　　“我一大学士夫人，能随意诓骗小娃娃吗？”杜婉对云锦没大没小的态度感到十分不满，狠狠剜了她一眼。
　　徐慧感激苏瑞对自己的照顾，倒对云锦失去嫁入豪门的机会没太难过，只喃喃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婉手几乎戳到徐慧的脑袋上去：“还不是因为你！哦，准确地说因为你那不争气的老爹。”
　　关爹什么事？徐慧脑子飞快地转着，如今距爹犯事被下放已经快十三年了。
　　“当年你爹不是写了篇《秋赋》得罪皇上，而被下放到偏远的地方当个小刺史吗？时隔十三年，苏瑞旧事重提，想让皇上赦免了你爹，结果触怒皇上，导致全家下大狱，你说，你是不是祸水？”杜婉眸中秋水冻成冰凌，泛射刺人的光。
　　这个傻子，徐慧在心中痛呼，当今圣上疑心病重，爹只在《秋赋》中写出“日月同辉”的字眼，就被判定有二心，被下放，她能幸免已是祖上积德。如今十三年过去，圣上疑心病只增不减，你苏瑞蹦出来求什么情？
　　杜婉走后，徐慧和云锦坐在桌前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翠做好了饭，来喊两人吃饭，两人哪吃得下？三两口扒拉完，又坐到一边垂首叹息。
　　云锦鼓起勇气对母亲说道：“要不，咱们去求求爹？”张世凯不是大学士吗？位高权重，也很受皇上器重，他出马应该能换回局面吧？
　　“不。”徐慧斩钉截铁地说道，这辈子已经求过他一次，还不是一样被赶出府？
　　一旁的小翠随口说道：“那就去求比大学士更大的官。”
　　一语惊醒梦中人，云锦猛拍大腿站起来，是啊，那就找比爹更大的官。
　　可她们如今是升斗小民，所认识的不过是贩夫走卒，一个尚书大人已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遥远了，若不是星星甘愿变成流星，坠落在寒酸的她们面前，她们这辈子都不指望能得星光近距离的照耀。
　　比大学士更大的官，那不是月亮吗？更加遥不可及。
　　云锦抬头望向天空，快十五了，月亮即将圆满，可自己的幸福怎么在离圆满只差几步就戛然而止呢？
　　……
　　杜婉回到学士府，恰逢张世凯从同僚家中做客回来，连忙让下人烧热水，伺候老爷洗浴。
　　张世凯洗完澡，舒服地躺在床上，哼着小曲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的手下马上可能升为刑部尚书，他如何不高兴？
　　杜婉穿了件薄薄的绸衫，靠在张世凯身旁，妩媚的手搭上丈夫的肩膀，轻轻地按着。
　　“还是老爷厉害，只稍动脑筋就让苏瑞中计上当。”
　　张世凯按住她的手：“夫人不可乱说，我可什么都没做，是苏瑞自己想起来要给那老头平反。我们以前虽为同窗，可既然效忠皇上，当然是站在皇上这边了。”
　　“是是是。”杜婉巧笑倩兮，浑身像没长骨头般摇晃着，手上的劲道时重时轻，把张世凯舒服得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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