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别跳钢管舞了

　　到了11月，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黎然正盯着从窗户上反射出来自己的影子放空，回忆着今天的事儿。
　　下午，一个胎儿被查出兔唇畸形，陪妈妈来检查的爸爸一瞬间就红了眼睛，强忍着泪，搂着检查床上流泪的妻子，亲吻着她的耳朵，不停地安慰着。
　　一位心功能衰竭的70多岁老大爷，身边没跟家属，独自来检查心脏，快检查完了，老大爷的眼神里透着无助与悲凉，无奈地笑着，问黎然，“医生，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医院就像是天堂与地狱的一念之差，人性的温情与绝情交织，爱与恨交融，每每看到这些，黎然心里的痛楚就会莫名地加深一分。
　　等打印机拼命把今天最后一份诊断报告一点一点吐出来，一整天的忙碌也宣告结束。
　　陈晨风如释重负，伸了个懒腰，“总算下班了，”他把还发着热的报告递到出神发呆的黎然跟前，不禁好奇，“小然姐？想什么呢？”
　　黎然从想到岳枫秋落这的手机里回过神，笑笑，“发会呆，松松脑。”
　　她从口袋里抽出笔，在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体虽娟秀，笔锋间却透着力量。
　　取了车，黎然直接开到天鹅舞蹈培训中心，跳跳舞把心里的憋闷与压力随流汗一块释放出去。

　　平时下了班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没意思，半年前，她从网上看到这里的钢管舞培训班招学员，一个礼拜自选三天上课，想着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就报了名。
　　报的时候她觉得学钢管舞还挺疯狂，等到这一看，发现里面的学生挺多都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白领，甚至还有四五十岁的阿姨辈儿。
　　学习至今，黎然已经可以完美地完成几个整套舞蹈动作，如果哪个女教练临时有事，她就替着，教一些新学员舞蹈基本功，本想只是当消遣跳着玩，这会倒快跟专业水平差不多了。

　　“小然，来了啊。”叫她的是军敏，这里的女教练之一。
　　一个独自在A市打拼的单亲妈妈。
　　黎然特别喜欢她的儿子大宝，一个五岁的小精灵鬼，每次见到大宝，她心里的缺失就会被踏实填满。
　　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知心人并不容易，即便她们认识时间并不久，但就像是多年的朋友，这对母子是黎然在A市最珍贵的人，黎然一直觉得能认识军敏真的是相见恨晚的幸运。
　　说话时，军敏正忙着往包里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呢？”黎然把鞋子脱在教室门口，换上专门的舞蹈鞋，见练习室没有其他学员，感觉有些奇怪，“其他人呢？”
　　那就现在问问她？
　　军敏鬼精灵地转了圈眼睛，停下手里的活，挽起黎然的胳膊，讨好地问她，“能帮个忙不？”说完还冲她眨巴眨巴自己像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
　　哟！真稀罕！军敏还会卖萌呢，这俩眼睛睁得还挺非主流的。
　　有猫腻！
　　黎然斜着眼睛看她，扬了扬嘴角，“先说来听听，再决定帮不帮。”
　　军敏笑得挺甜，“今天我们舞团在豪瑞有场表演，有个姐妹昨天刚回老家，你看能不能替她一下？”
　　见黎然不明含义地盯着自己，又换成可怜巴巴的样子，“豪瑞还挺正规的，你跳得又好，还是大宝的干妈呢，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小然～”说完还少女怀春地摇了几下黎然的胳膊。
　　最后一声，没把黎然恶心到，倒是给她自己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去娱乐场所跳钢管舞？
　　“大宝妈啊，我怎么说也就是个业余跳着玩的，水平还没好到能上台表演的程度吧。”黎然有些为难地开口。
　　这豪瑞就算再正规，它怎么也是个娱乐场所啊，跳钢管舞的话是不是有点……这才是黎然主要担心的，但她没说。
　　就算她不说，军敏也知道她顾虑什么，认真地看着她，接过话，“小然，豪瑞的老板和我是老乡，他们那的表演我们常接，绝对不穿暴露衣服！我能跟你保证，一定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就纯跳舞，跳完就撤！帮帮我吧，求你了。”
　　这丫头真是……唉！
　　平时军敏都像是黎然的姐姐，现在倒跟自己撒起娇来，还真适应不了。
　　跳个舞应该也不能有什么事吧。
　　黎然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就这一次啊！”
　　这给军敏高兴的，抱着黎然的脸，“吧唧”亲一大口，搂着她说：“大恩人！想要啥姐都给你买！”
　　“你跟大宝学的吧，挂着口水亲人！”黎然擦擦脸上被她蹭的口水，又问：“表演几点能结束？家里留大宝一个能行么？”
　　“我把大宝托给对门的老夫妻帮忙看一晚上，大宝嘴甜招他们喜欢，没事儿，”军敏把她从黎然来前就开始收拾的包背着，“咱直接过去，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早预谋好了吧你！”黎然被她推着换回来时穿的鞋子。
　　“节省时间嘛。”军敏拽着黎然就风风火火地上了黎然的车，往豪瑞赶。

　　午夜未到，冷暖色调的灯光，或明或暗，交错闪烁，把豪瑞的大厅粉饰得像一个在风中戴着紫色面纱的女人，伴着悠扬华丽的爵士乐轻舞——风起，纱起，姣颜现，风落，纱落，谧覆颜。
　　此刻，坐在离豪瑞舞台最近的岳枫秋可无暇这些，只顾着往坐对面的林锦杯子里倒酒。
　　一桌的四个人在摇骰子，开，林锦输了，必须得喝，要是赢了，喝双倍！
　　酒满了，盯着林锦喝得一滴不剩，没喝光下轮再多加一杯。
　　几轮下来，林锦脸红得厉害，再加上从来到现在，岳枫秋不准他去厕所，就一直憋着，眼里闪闪的泪花，他这脸被憋得像是能随时炸出点什么。
　　“枫秋，差不多得了，他下面别真憋炸了！”说话的人眉目间英气尽显，叫张雨炎，跟他俩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他靠在沙发上，抿了口酒，皱着眉往林锦小腹上扫一眼，好像真怕一会“嘭”一声，炸一桌子尿。
　　“嗝，张雨炎，嗝，让你丫嗝，看，看我笑话嗝……”林锦喝得一个劲儿打嗝，靠嘴皮子吃饭的他也顺溜不起来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目光涣散，看着眼前带重影的张雨炎。
　　怎么有两个？
　　林锦摇了摇脑袋，怎么还是两个？
　　管他的，随便蒙一个揍。
　　他抡起拳头就往坐张雨炎右边的李原砸过去，按他现在蚂蚁一撞就得倒的状态，保准他碰不着自己，李原连躲都没躲，悠闲地喝着水。
　　还真是，林锦脚底一滑，人没砸着不算，顺便把自己干脆利索地抡趴地上去。
　　靠！压膀胱了！
　　每次林锦一喝醉，肯定有惊喜。
　　“我说林大律师，这还没过年呢！”张雨炎看他直接摔个狗啃屎，一只手揪着李原裤腿的造型，扬着嘴角笑。
　　给我撒手！
　　李原试着把林锦的手从裤子上甩下来，可他就像是揪了根救命稻草，死抓着不放。
　　正想弯腰把他拉起来，林锦翻个身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得亏李原躲得快，差点就被他一脚结结实实踹脸上。
　　还真当自己十项全能呢！
　　这回林锦可没有被点了炮就引爆的爆发力，像他这样细皮嫩肉久不锻炼的文化人，在众人期待中再一次摔个结实才比较正常。
　　林锦疼得龇牙咧嘴，抓着李原的裤子就着劲坐起来。
　　李原强忍着把林锦踢一边儿的冲动，一只手默默用力揪着自己的裤腰。
　　深怕一放松，就被喝得晕头转向没轻没重的林锦当众扒了裤子，以前已经被喝醉的林锦当众强吻过一次，可不想再丢人了。

　　林锦睁开眼睛，没聚焦，也不知他往哪看呢，跟小孩似的，坐地上耍赖，还蹬蹬腿，说：“折腾死我算了！嗝，你要再不解气，林小锦给你！拿去拿去！我不要了！”
　　坐沙发上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林锦，就哈哈笑不停。
　　连小兄弟都不要了！
　　林锦蠢顿地爬起来，朝四周看了一圈，对准岳枫秋，直接把翘屁股冲他的脸就撅过去。
　　配上林锦今个穿的条文西装裤，活脱脱就是一圆咕隆咚带缝儿的大西瓜！
　　“滚边儿去！”岳枫秋嫌弃地对着他撅过来的屁股就是一脚。
　　林锦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倒在李原身上。
　　这摔得也是够结实的，压得李原皱着眉，问他：“没事吧你！”
　　没等他回话，就觉得林锦的手开始顺着李原的腰往下摸，叫了一句：“抓到了！在这呢！嘿嘿。”
　　你他妈抓的是我的！
　　“起开！”李原冷着脸，扯开握在自家老二上的手，一不小心老二被扯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顾及到林锦再怎么说也是老板的朋友，李原没直接给他从身上掀下去，一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扶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
　　刚躺没几秒钟，林锦就像被人点了穴蹭一下坐起来，跟被什么玩意儿附身一样，一惊一乍。
　　林锦喝醉也忒他妈能闹腾了！
　　他双手捂着小肚子，眉毛拧得恨不得左右调个个，朝他们吼一嗓子：“老子快尿出来了！赶紧的！”
　　要不是大厅音乐声够大，就他这通瞎叫唤，早丢人丢得没脸可丢了。
　　尿裤子！该！
　　岳枫秋对林锦每次喝醉以后变着花样的德性完全无语。
　　想起之前也是林锦喝醉，当着他和张雨炎的面，抱着李原就上嘴啃，直接就被脸通红的李原撂地上了。
　　耍流氓都耍男人身上去了，典型的衣冠禽兽！
　　岳枫秋转头对李原说：“你先带他去厕所，然后开我的车把他送回去，再过来接我。”
　　他把口袋里的车钥匙给李原，看了眼直挺挺坐那的林锦，担心地又问他一次：“这次……没问题吧？”
　　有问题！太有了！
　　可这是老板交代的任务，我敢说有么！
　　跟俩特务聚头似的，李原看了眼林锦，不情不愿地朝岳枫秋点点头。
　　“干脆给他敲晕得了！”张雨炎若无其事地补充一句。
　　岳枫秋和李原齐刷刷看向张雨炎，朝他伸出四个大拇指——点赞！
　　李原不客气地把林锦从沙发上拽起来，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拉着他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林锦脚下发软，整个人都靠在李原身上，李原直接把往他卫生间拖，深怕他没忍住开闸尿半路上。

　　司仪在舞台上报幕。
　　“别紧张，照我们刚才那么排的跳，这面具你戴着。”军敏和黎然在后台等着上台，她把手里羽毛制的半遮面面具帮黎然戴上。
　　台下掌声想起，她们依次走上舞台，黎然站在离台下最近的位置，金色的聚光灯从前方照下来，刺的黎然有些睁不开眼睛，只能看见台下黑压压一片，她的手心有些冒汗。
　　岳枫秋的位置正好面朝舞台，林锦那个大麻烦被李原送走了，总算消停了，他换个舒服姿势，看着台上离自己最近的黎然。
　　灯光暗下，四人双腿环绕在钢管上，每个人摆出一个定格姿势。
　　紧接着四束深蓝色的光从她们上方垂直洒下，笼罩包裹着她们，在白色的丝质长裙衬托下的肌肤与灯光碰触，闪着星星点点的晶莹，像是四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挂着剔透的晨露。
　　第一个音符起。
　　黎然随着音乐轻盈悬身，旋转，由上而下，随即她盘其而绕，时收时合。
　　与蓝色锦缎般的灯光交相映衬，宛若一盏绽放在深蓝色无垠海面中心的孤傲的雪莲花，那么近又那么远。

　　起初岳枫秋只是像往常一样随便看看表演，随着舞蹈张弛有力的节奏，越看越觉得离自己最近的姑娘每一次舞动每一个定格都别有韵味。
　　不像印象中的钢管舞那样火辣，而是从温婉中，自然而然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性感，还有一种力量。
　　像是潺潺溪水从石头缝儿流过，无痕似有痕地撩拨你的心跳。
　　只可惜她带着面具，辨不清样貌。

　　又一个旋转，黎然的面罩顺着脸颊滑落，露出只化了淡妆的清秀容貌，及腰黑发散落飞扬，随着最后一个终止音符垂于耳侧，一个恰到好处的完美谢幕。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面熟？
　　“女医生？！”
　　而此时，弯下身捡起面罩的黎然，视线也落入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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