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

　　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方菲驾着一辆黑色奥迪A6载着方书记驶入青年国际社区。这个社区有10栋36层楼的小户型公寓，拥有网球场、健身步道、儿童乐园等配套设施，简洁实用。贡诗谋就住在6栋1单元33楼1号房。方书记捧着一束鲜靓的百合，方菲拎着购物袋摁响了1号房的门铃。
　　“贵客临门啦，方书记、方小姐，快请进！”一个热情有力的声音欢笑而出。
　　“爸爸，这就是贡诗谋。”
　　方书记亲手献上鲜花，并打量着这位身着灰蓝色镶深蓝色纽扣涤棉修身衬衣，藏蓝色全棉牛仔裤的青年才俊，瘦削白净的脸颊，双眉浓黑似剑，双目深邃凝神，鼻梁高挺，嘴唇单薄微启上扬，高大阳光却难掩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感谢方书记、方小姐的厚爱。”贡诗谋躬身接过鲜花，再次请贵客入屋。
　　“好，好啊！”方书记含笑点头，进入屋内。
　　方菲欣赏着这个50平米左右的复式小跃层公寓，楼下是客厅，铺着米白色枫木地板，摆放着银灰色绒布转角沙发，枫木茶几、电视柜、鞋柜，挂着黑色铁艺吊灯、宽屏电视机，简洁的北欧风格，舒适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电视墙上有一幅用枫木精心装裱过的书法作品，上面写着“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还印有一方朱红篆刻。
　　方书记欣赏着这幅书法，“宽宏博大，纵情挥洒，深得魏碑的精髓，必是名家之作啊！”
　　“这是我的导师在研究生毕业时赠送给我的，他是著名学者叶嘉莹女士的学生，没有四处讲学，一直致力于甲骨文、金文的研究。有一次，我送课本去他家，才发现老两口住在一间四五十平米狭小陈旧的两室一厅里。师母留我吃饭，桌上只摆着一碟炒白菜、一碟馒头和一只老旧的搪瓷杯装着的四分之一个烤鸭。在我看来，他的学识教养、学术成就和他的生活质量完全不成正比。可他常在课堂上随性而发，操着山西口音给大家念李白的诗，我们在下面绷着脸发笑，又怕笑出声来，他却自己带头而笑，让我们对他这个快退休的山西老头客气点。”贡诗谋说起这位导师，眼里尽是钦佩和赞扬之情。
　　“都说学文不如学理，有才不如有财，你这位导师乐于清贫、致力学术，确实做到了为人师表，你怎么选择公务员这个职业，当公务员可不等于当官，更不是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老虎苍蝇都会被收进法网，这可是一个高危职业。”方书记笑道。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怎能让方书记、方小姐饿着肚子听我谈理想，滨江路有家三十年的火锅老店，咱们去那边吃边聊，怎么样？”贡诗谋看了看手上的银白色商务表，热情的询问道。
　　“我爸爸是学刘备三顾茅庐，连50岁的生日也要在你这里来过，你却要把我们推到外面吃午饭。既然到了你家，我们就准备自给自足，犒劳犒劳你这个单身汉，瞧，爸爸特意让我准备了鱼和小菜，就在你家搭个伙吧。”方菲拎起购物袋，向厨房走去。
　　贡诗谋在心里默默的感谢着方书记的赏识，又赶忙拦住方菲，她是众人眼里的金枝玉叶，皮肤白皙，梨花头卷发蓬松的堆在肩上，衬得她一双水润的眼睛温柔可爱，怎么看都不像会下厨的样。
　　“那就我来吧！”贡诗谋在方菲手里抢过购物袋，声音柔和，却不容拒绝，“既然有鱼，那就得我来，让你们尝尝我的拿手菜，方菲，你先陪方书记喝茶聊天，待会儿再好好检查一下我的厨艺，如何？”
　　方菲听诗谋不再叫自己方小姐，也高兴了起来，“那好吧，你的山头儿你做主！”
　　贡诗谋打开购物袋，取出一尾活蹦乱跳的草鱼，浸入水中，洗去泥沙，抠出鱼鳃，右手拎起鱼头将鱼身固定在菜板上，左手从刀架上取出一柄光滑锋刃的不锈钢刀，钢刀从鱼尾刮至鱼头，银闪闪的鱼鳞顺着刀刃纷纷落下，翻面，再来一次，钢刀又对准白嫩的鱼肚轻轻一划，再捞出内脏，打开水龙头，冲洗鱼身和血水，动作轻缓敏捷。草鱼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杀，抽动着青口鱼唇，安静而漂亮的躺在菜板上。
　　诗谋再次用左手按住鱼头，右手拿起钢刀，从鱼尾处切入，由后向前，鱼肉和背脊骨轻松分离，翻面，重复一次，一条完整而光滑的鱼骨连着鱼头被剃了出来，咔嚓几声，一条鱼骨被分切成四厘米长的小段，和鱼头一起被送入砂锅中熬煮。诗谋再将两片剃下的大鱼肉切成薄片放入碗内加入盐、料酒、蛋清、豆粉调匀待用。
　　30分钟后，一碟双椒鱼片、一碟炝炒时蔬、一碗砂锅鱼头汤，被端上了小客厅的茶几。
　　“诗谋，不错啊，我以为你这个单身汉平时在家都吃快餐，没想到你吃的可是大餐！”方菲盯着菜肴，红绿双色辣椒交相辉映，衬托着雪白蝶翅般的鱼片，色泽明艳，食欲被缤纷的颜色缓缓勾起，豆腐鱼头汤的清香若有若无的飘进鼻腔，“真没想到你还挺会过日子的嘛，你家里有小酒杯吗？拿两个来，我给你们倒酒！”方菲从购物袋里取出方书记珍藏的30年酱香型茅台陈酿。
　　“酒杯，”诗谋说着，他看到方书记手里的30年茅台陈酿，不禁把话缩了回去，他在官场上虽已闯荡了三年，茅台他喝过，15年的陈酿茅台他也喝过，可这30年的，他确实只听过，没喝过，这年份的差别，就是本质的差别，就像科长和处长、处长和市长的差别，越往上，越稀少，越珍贵。方书记贵为一个城市的第一把手，是他这个小小的科长难以企及的，而今，他就带着这样一份稀世的美酒，站在面前，并将与自己像朋友一样开怀畅饮，他觉得他手中的小瓷杯变得无比的寒碜，可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光荣。
　　“来，诗谋，快坐，你来尝尝这30年美酒的风味。”方书记笑道。
　　方菲接过诗谋手中的酒杯，又从橱柜中找出一个瓷碗、一柄木勺，她洗净双手搽干，拖起酒瓶，琼浆玉液如泉水“叮咚”般流泻到白瓷碗内，芳香喷薄而出，势不可挡，流窜进诗谋的鼻腔、气管。
　　诗谋觉得这似一种你站在初秋旷野之上，闻到的谷物成熟后散发的甘甜味道。诗谋一直以来非常佩服老祖先们运用发酵技术将谷物的营养和香味以白酒的形式加以锤炼和升华，这似乎也表达出他们对食物的崇拜和敬仰。
　　“这种芳香气味是经过八次发酵、九次蒸煮、30年封坛储存日积月累而成，香氛达到110种，成分比例复杂，任何技术高超的调酒师、调香师也无法炼制。”方书记缓缓而道。
　　方菲托着白纱衣袖，轻轻的用木勺为方书记、贡诗谋添上茅台酒，以免滴落。
　　“来，方书记，为了第一次喝到这30年的陈年美酒，我们干一杯。”美酒挑起味蕾，又在喉间顺滑而下。诗谋默想道：这果然是陈酿，早已褪去生涩，如清泉般柔和甘甜。
　　“如何？”方书记问道。
　　“柔和甘甜。”诗谋回道。
　　“这就是茅台酱香酒的独到之处，柔滑醇绵。说得通俗点，就是不辣喉咙，也不上头。如果是浓香型酒或是白干型酒，就会觉得卡侯、苦涩，但有些人偏偏就喜欢这类劲头十足的烈酒。其实嘛，白酒只要是真酒，就无高低贵贱之分，都是粮食的精华。只是我年纪大了，为了健康，偏爱这种酱香型的白酒。我年轻时，白干儿、泡酒都是来者不拒啊！”方书记哈哈大笑。
　　诗谋也大笑了起来，叹服着方书记虚怀若谷的境界。诗谋又为方书记和方菲添夹鱼片，叮嘱方菲别被鱼刺卡到喉咙。方菲默默的品尝着这雪白嫩滑的鱼片，酸辣清甜。在她的眼里，诗谋的眼眸、笑声、问候、衣着、厨艺、才华都恰到好处，周到体贴却不阿谀谄媚，风度翩翩却不油头粉面，才华横溢却不恃才傲物，每个尺度都拿捏精准，亦如他的商务表，不差分毫，诗谋是一位优秀的公务员，将来更会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方菲每看到一样，便会不由自主的在自己小小的心里为他加分。她赞赏到：“幸亏你是公务员，不是厨子，不然希尔顿的川菜名厨该下岗了！”
　　“公务员也得过日子嘛，说不定哪天下岗了，我也能开个小酒馆。”诗谋自我打趣道。
　　“你下岗？是你太谦虚，还是你太小瞧领导们识人用人的智慧？”方书记也笑道：“不过，一手好厨艺肯定能帮你娶到好媳妇！”
　　诗谋听着方书记的暗示，倒有点不自在，仰面喝了一盅美酒。
　　“不说儿女私情，说说你为什么选择公务员这个职业吧！”方书记察觉到诗谋脸上的不自在，随即换个话题。
　　“我想做个切蛋糕的人？”
　　“听起来，倒很轻松！只是这公务员和切蛋糕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诗谋借着酒胆，缓缓而道：“去年，虽然经历了世界金融危机，可我们的GDP增速仍然高达9%，经济总量排名已达世界第三，赶超排名第二的日本也指日可待。可是东部地区人均GDP却相当于我们西部地区的两倍。GDP就像蛋糕，东部地区的蛋糕是做大了，可是我们西部地区的蛋糕却很小啊。”
　　“你想把东部地区人民碗里的蛋糕切到我们的碗里？”
　　“既然是碗里的蛋糕，别人怎么会轻易分给我们，如果是送给我们一点儿那就叫慈善，如果是送得多一点儿那就叫扶贫，如果是分送得更多那就叫投资，你会选哪种呢，方书记？”
　　“我每种都要！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嘛！”方书记笑道。
　　“慈善得看人家的心情，扶贫那得靠上级政策，而投资呢，它会如涓涓细流，滋润西部每一方沃土。”诗谋戏谑道。
　　方书记看着眼前这位白净瘦削的青年，他才二十七岁，在当今社会，这个年龄正是调情说爱、为钱财前途奋斗的年龄，而他领着一个科长3100元的工资，操着家国天下的情怀，真是难为这个年青人。“想必你心中已有吸引投资的策略了，看来，毛常委推荐你去省经信委工作锻炼，确实是慧眼识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回南城工作，再造一个盛大的蛋糕，与众分享？”
　　听着方书记义正言辞的邀请，看着他不怒自威的神色，他相信方书记一定会在南城的历史上挥斥方遒，一定会为南城的百姓送去雨露甘霖。他愿意追随方书记的脚步，不负青春，不负理想，脚踏实地的走一遭。“那我约好一个朋友，下周末，我们就回南城看看！”诗谋热情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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