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鹿晗和程瑞秋，是高二的时候在一起的。

　　那时候也没什么百转千回要死要活的爱情故事，两人是同桌，彼此有好感，到朋友生日聚会上的一次起哄，回家路上无意的一次牵手。

　　那双手，就这么牵到了现在，也一直没有放开。

　　双方父母对于这段“早恋”并没有过多阻挠。瑞秋性子沉稳，带着鹿晗也肯塌下心来学习，鹿家巴不得的看到这种效果，他们甚至多次暗示瑞秋，等到她和鹿晗一块儿考上了好大学，未来的工作安排和准备婚房，都不是问题。

　　如果没有报考志愿时的“意外”，或许瑞秋和鹿晗现在依然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过着乌托邦式的幸福生活。

　　一切的转折都源于高三的时候，鹿晗突然做的一个决定——他要报考B市戏剧学院。

　　这个决定无异于一声惊雷，彻底劈开了整个家庭。鹿家连夜召开家庭会议，七大姑八大姨都跑来对鹿晗进行“批判”。

　　鹿晗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平日连个毛也见不到的亲戚出了事儿就会像看笑话一样的跑过来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更想不通，自己不过是为梦想而奋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告诉他：“鹿晗，你不可以这样做。”

　　一触即发的歼击战变成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鹿晗利用这段时间通过了艺考，甚至还瞒着家里不断逃课。

　　最大规模的一次争吵爆发高考成绩出来后，鹿晗本可以报一所还算可以的大学，可他就是铁了心要上戏剧学院，谁劝也不管用。鹿父极其气愤的对鹿晗说，如果你还一意孤行削尖了脑袋如干个破戏子的行当，就别再回鹿家！

　　鹿晗腰杆子一挺指着鹿家的门说，不回就不回！小爷自己养活自个儿！

　　鹿父把他所有行李扔出来的当晚，鹿晗成为了一个被扫地出门的逆子，身无分文，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徘徊。

　　如果不是身后传来的有人摔倒的声音，他都不知道有一个姑娘为了保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就这么静静的跟在他后面整整一晚。

　　那是鹿晗追梦路上的第一次哭泣。

　　他抱着瑞秋，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在全世界所有人都在否定他的时候，只有瑞秋，会在他的身边告诉他，鹿晗，你可以，你能行。

　　第二天，鹿晗就搬进了程家的老房子。

　　程瑞秋的父亲程大海是一名普通的维修工人，平日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老唱片，家里也没有什么积蓄。

　　可当女儿带着提着行李的鹿晗出现在院子里时，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收拾出了放杂货的屋子。

　　就好像是迎来了远行多年的游子，把老房子里的生活终于补全。

　　程大海平时喜欢喝点小酒，尤其是今晚得知鹿晗顺利的拿到工资之后，更是高兴地要拉着鹿晗一起喝上两杯。
　　他重重地拍着鹿晗的肩，嘟嘟囔囔地说醉语：“小鹿啊，你记住，人不是为别人活得，是为自己活得，记住了吗……”

　　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鹿晗就不断地回答他，“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直到瑞秋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准备收拾桌上的盘子，鹿晗才把程大海扶正，接过瑞秋手中的抹布，对她说：“我来吧，你照顾下程叔。”

　　瑞秋做饭，他刷碗，这是二人早就习惯的模式。

　　等鹿晗拿着碗筷走进了厨房，瑞秋才埋怨地对程大海说：“爸，跟您说什么来着，喝多了伤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程大海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把一打钱从桌子底下拿上来，对瑞秋说：“收起来，刚刚小鹿给的房租。”
　　“爸！您怎么又要鹿晗的钱啊！”瑞秋压低了声音，可还是掩饰不住地生气道：“他凑学费和生活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咱怎么还能再要他住房子的钱呀！”
　　“臭丫头，把你爸想成什么人了！”
　　程大海睁大眼睛，眼神中一片清明，好像一下子醒了酒，又好像从来没有醉过，“小鹿这孩子自尊心有多强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小鹿交房租是为了卖一个住处？他是为了买一份心安。”

　　程瑞秋接过那几张百元大钞，不多，握在手里却无比厚重。她知道为了这些钱他付出了多少汗水，每每想到，她都心疼的难以复加。

　　“闺女，你把这些钱收好。以后小鹿有个什么事情，再拿出来帮他。”
　　“那到时候我怎么跟他解释这突然多出来的一笔钱？”
　　“你就说……就说我打牌赢回来的！”
　　程瑞秋没忍住，噗嗤一笑，“爸！就您说的这话，连我都不信！”
　　“嗳，我说你这丫头……”

　　程大海作势要打她，瑞秋笑着跑开，留下一串笑声在院子里流荡。

　　瑞秋跑进自己的屋子里，把鹿晗交的“房租”放进带锁的抽屉，又从另一个本子下面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手里捏了捏，走出了屋门。

　　院子里已经没有人，瑞秋径直走到厨房。入门便是一个少年单薄的背影，明明孱弱，却好像能顶得起天地一样。

　　鹿晗洗净最后一个盘子，回头，便对上瑞秋痴痴的眼神。
　　他总能在这种眼神中看到一个很像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影子。
　　瑞秋虽在看着自己，但她眼中的自己不是一个穿着跨栏背心，一无所有的毛头小伙，她眼中的自己，永远是发着光的，永远，是那么耀眼。

　　鹿晗屈起中指，轻轻在瑞秋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刚才和程叔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瑞秋红了脸，扭捏地说，“没什么。”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一封厚厚的信，递到鹿晗面前。

　　“鹿晗，今天……你妈妈来过了。”

　　“她来干什……”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嘴，眼神落在那封厚信上时，鹿晗伸出的手就僵在空中。

　　他比谁都清楚那信封中装的是什么，自从他来到程家，鹿母就经常来这里送吃送喝以及……送钱。
　　大一这一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依然没有脱离家里，依然能够感受到家里的温暖。当他终于被感动，大二上学期过完的那个新年，他拎着礼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他以为父母亲人会欢欣鼓舞，可迎来的却是一句“又没钱了？”

　　原来家里人从来没有接受过他的选择，依然认为他是一个叛逆的孩子。

　　新年这一天，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长椅上，看着漫天的烟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经济不独立，谈什么都没有底气。于是从那天起，他没有再要过家里一分钱，他用比别人多三倍的精力去打工，他给程大海交房租，积极参加班里的聚会活动，他要证明靠自己，他一样能过的很好。

　　此刻，他看着瑞秋手中的信封，就好像自己所有的付出在那些人眼里还是那么不值一提。
　　鹿晗别过头去，说，“你拿回去，我不要他们的钱。”

　　程瑞秋并不知道鹿晗和他的家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于她而言，她还是希望鹿晗能和家里人关系得到缓和。她温声地劝他，“鹿晗，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我说了我不要——！”

　　鹿晗忽然的一个转身，伸手将那个厚厚的信封打到地下，没有塑封结实的钱撒了一地。瑞秋愣怔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慢慢蹲下一张一张捡起那些钱，发丝顺着她光滑的脸颊划下，遮掩住她的表情。

　　鹿晗有些慌了，他蹲下，与瑞秋平视，握住她正在捡钱的手，慌忙解释道，“瑞秋，瑞秋，对不起，我不是在针对你……”

　　“我知道，”瑞秋扬起头，恬静地笑，“我给你收着这些钱，找个机会，还给阿姨。”

　　鹿晗的喉结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敛下眼中的情绪。他看着瑞秋一张一张的把钱捡起，规整好，又放到信封里，然后和他一同站起。他的心突然一阵慌乱与钝痛，只有瑞秋能够舒缓那阵心悸。

　　鹿晗忽地抱住瑞秋，白色的吊带露出精巧地锁骨，他附身吻在她的颈窝，轻轻舔舐，一个暗红色的印记慢慢清晰。

　　她拥着他，双颊绯红。
　　她能感觉到他此刻的难过，生活的重压和未来的迷茫，被他那要强的个性挂划的一塌糊涂。

　　“鹿晗，别哭，你哭的时候特丑。”她皱皱小巧的鼻子，对把头埋在她胸间的鹿晗说道。

　　“谁哭了。”坚定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我已经不会哭了，瑞秋。下一次的眼泪，我要留到成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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