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政与王

　　我感谢老天他并没有让我等的太久．
　　他的旨意在一个午后由一名宫人送来，当时我正在喝酒，宫人口读旨意时，我仰头将酒灌入喉咙，嘴角有着冷冷的笑.
　　父亲若是看到我这样子的笑，恐怕早已大叫．可是父亲…
　　我随着那名宫人走进了向往已久的韩宫，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并没有让过多的情绪表露出来，穿过朱墙绿瓦，走过流璃翠碧，我和一群乐师终于站在了大殿中，见到了他．
　　我的心便澎湃起来，手指跟着颤抖，我的同行以为我是刚见这种场合而害怕，眼中或多或少有些轻蔑．
　　呵，一代琴师又如何，原来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包子．
　　他们自然不懂得我内心翻江倒海的冲动，但我控制了自己，他是王，他的身边护卫重重，也许我还未到他的身边，就已经被抓住或者杀死，当然报仇最重要的是要留住这条命．
　　“听说你们之间有个叫聂政的琴师，可以奏出令人闻之落泪的音乐，谁是聂政．”低沉不失威严的声音，缓缓传来．
　　而我有些惊讶的抬头，又慌忙低头，恭敬的说：我是．
　　然后他挥了挥手：其他人可以退去，聂政把你的让人伤心落泪的曲子弹一遍给孤听。于是和我同来的乐师就这样退出，他们走的时候眼中那或多或少的轻蔑变成了对我的妒恨！
　　我缓缓地坐下，手指覆上琴弦却没有奏响。
　　‘’我仁慈的王，我的音乐需要安静，只弹奏给知音的人，所以请求让您的侍卫退下．‘’
　　我心虚的说，不期望他会同意，没想他却说，孤答应你。
　　我想是他的自负才容许我的要求吧，毕竟在他的宫殿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能对他做什么！
　　结果是，我也的确没能做成什么！
　　琴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晚的曲子，只是任我如何努力也演奏不出当时的哀伤。
　　我的手指颓然停在琴弦上．伏在弦上倾然落泪，不是因为害怕不成功的演奏惹怒他，而是做为一个乐师无法演译出完美的音乐是悲哀的。
　　‘你的音乐很好，可你的仇恨太深．’他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指间有温暖的气息传过． ‘你能够为聂剑师奏出令人落泪的曲，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便留在孤的身边，如果有孤便杀了你。’
　　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畔，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隐隐传来．
　　‘其实你要穿回女妆，定是倾城。’ 他如是这样说。
　　我的脑袋轰然炸开，我隐藏了十几年的身份，连我自己都差点忽略过的事实，居然被他一眼看穿，这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这才抬头看他，他的脸很刚毅，有着历经磨练的成熟，眼很深隧，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在这样一双眼睛之下，无论什么似乎无所盾形，玄色的帝王之袍尽显他王者风范，重要的是他能够在乐声中体会出我的仇恨，这样一个人如果没有征服天下的野心谁才会有！
　　‘’你不必这样子看孤，也不必疑惑，孤为何会看穿你的身份，只有一眼，你看向琴时，你眼中闪烁的是女子的柔和，世间能够奏出天籁与绝音的除了古来师旷，下一个会是你，所以孤要你留下替孤演奏，但孤要的不是哀伤的曲，韩国也不要，将来孤的天下也不要，你继续用男子的身份活在孤的身边，孤要你时刻的提醒，美人如枯髅，孤要的是天下！
　　还有如果你有仇恨要么淡忘，要么深刻，对你的音乐只会有益，心，静不下，你如何弹奏！’
　　他修长且干净的手指覆过来，盖住我柔弱的指间，弦音便一点点流出，但这双手，不是用来指点江山，或者用来杀人的么？
　　我突然发现他的音乐造诣不亚于当代任何一个乐师，相对于我他更像一名琴师，乐音如珠落玉盘一般美妙，又如轻风过隙一般柔和，最最是他的指间温暖，让人沦陷！
　　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可救药，我居然迷恋上了仇人的温度，于是我甩开他的手，用一种近乎夸张的姿势离开他。 ‘请王恕罪，聂政恐难完成王的交待。 ’
　　‘没有关系，留下来便可。’
　　于是我便这样留在了韩王宫，我告诉自己我留下来只是为了复仇。
　　此时的我，天真的以为我留下，真的只是为了报仇。
　　而命运正因此改变。
　　这是一个没有欢笑没有快乐只有战争的宫廷，与这个年代很相似，我独自住在一处小屋几乎于外界隔绝。
　　韩王每天黄昏都会来我的房中让我为他谱奏一曲，虽然我的音乐并不理想，弹的依旧是一些杂乱的调子，而他似乎也并不是真正听琴，我的琴音自是比不上他的十分之一，他只是喜欢坐在一旁看着我，仿佛看一幅好看的画。我们也几乎从不交谈，都是他来我开始弹奏，奏完他就走。
　　而我一日三餐之后，最期待的居然是他每日的到来.
　　一种微妙的感觉正悄然而生，让我几乎忘了王是我的仇人。
　　有时我会想，如果他不是王，如果他没有杀父亲，如果没有仇恨，我便这样为他弹一辈子的琴也好。
　　可是这世间没有如果…这句话很快便应验了.
　　有天他来，手中握着一壶酒，他说今天不要弹琴陪他喝酒。
　　他的眉尖有着让人难以揣摩的悲愤，握酒的手青筋跳跃，我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惹怒这只愤怒的狮子，只得依言找来两个杯子，他的眉尖似有一瞬间的松懈，但当我看他时，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于是我们便喝酒，一杯又一杯，我想等喝完这一壶时，我就叫他走，谁知等一壶喝完，他又命人端来两壶，干脆将杯子扔掉，直接塞了一壶在我手中。
　　于是我想好吧是你给了我机会，你自己要醉，就莫怪我动手杀了你。
　　很快第二壶又喝完，又有第三壶第四壶，我们始终不曾说话，仿佛只想将对方灌醉，等第五壶时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的脑袋开始浑沌而他却还那么清醒。我根本不该想用醉酒来对付他的。先醉的人居然是我。
　　我只能醉去。
　　醉中我做着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穿上红妆，在一个没有战伐，没有荒乱，没有饥饿只有快乐的世界里，面对青山绿水，被人执手抚琴，快乐的乐音让鲜花开放，令蝴蝶缠绵。而我巧笑嫣然的倚在这人怀中，心中满溢幸福，偶尔抬头看清楚那人的脸，瞬间所有悲哀涌上心头，父亲绝望的脸出现在眼前。
　　政儿你不思为父报仇，居然爱上了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政儿，为父说红颜倾城，只为爱的人，你是爱上他了么．
　　我是不是爱上他了？我不禁问自己，然后我固执的说不。
　　父亲忽大笑着远去，政儿你骗父亲，但你骗不了自己的心。你爱上他了，爱上他了。父亲的声音悲怆而凄凉。一声声烙在我心上。
　　身旁青山绿水不复，缠绵的蝴蝶不复，就连他也早已不知去了何方，我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间。
　　耳畔只有谁的声音在说，聂政，欺骗孤的人通常只有一种下场，那就是死，可是孤对你却偏偏下不了手，明知你带着仇恨来，明知你欲杀孤，孤仍下不去手杀你。甚至每天来听你弹的那些烂曲子，你说孤是不是疯了，留下你是红颜祸水，杀你又不舍。孤该怎么办。
　　那么放我离去，我恍惚这样说！
　　在一片黑暗中我沉沉睡去，醒时泪水溱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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