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飞太

　　5
　　回到办公室里，李丹的脸色很难看，杨□□知道，肯定是嫌自己去的时间太长了！还没等杨□□心定来下，李丹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这个复印十份，盖好部门公章送还给我！
　　对于这种谁都能支使的事情，杨□□已经习惯了，不习惯又能怎么样，这几个月的任人差遣，至少还能换来别人的一点笑容，每当这个时候杨□□都会拖着疲乏的身子去三楼办公室的复印间，她每走一层楼梯都会阿Q式自我安慰地想着：生命在于运动！
　　杨□□很快就完成了李丹布置的额外工作，当她将文件整齐地放在李丹的桌上时，她依然是那种应该应份的表情，好像这工作不是自己应当做的。
　　杨□□看着李丹桌上的MP3，她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她试探地问道：李老师，你喜欢听歌曲？
　　“我除了安德鲁.波切利，其它的没兴趣。”李丹冷冷的话，让杨□□感到有些无趣。
　　“人家李大主管的情趣多高雅脱俗，什么波切利，咱们根本不懂欣赏。”胡可可的话，让杨□□脸上那尴尬的神情稍有缓和，她友好地冲着胡可可笑了笑，心里闪过一丝感动。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宗教般的纯净。”李丹的话，一下激起了胡可可的兴趣，他接口道：“宗教？你知道什么叫宗教，说宗教纯净？血腥得很，宗教的历史就是一部血泪史。” 胡可可的一句“血腥得很”一下子流露出他是西安人。
　　杨□□听到这，她很想接过这个话题，她在大学的时候就将神学的三部名著通读过，她至今都没有忘记它们的名字《神曲》《□□》》及《跟随你的脚步》。可是桌上的一堆合同及李丹的脸色，让她打消了念头。
　　整个下午，李丹一直在打电话，那粘糊糊犹如耳语的嘀咕声，让杨□□的心情很烦躁，马峰一直在看网络小说，胡可可除了做了几笔设备验盏ネ猓?嘞碌氖奔涠荚谧鏊?摹妒?馈罚?菟嫡馐悄壳叭?蜃盍餍械闹橇τ蜗贰?
　　胡可可毕业于西安交大，父母曾是X城下乡的知青，胡可可毕业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回X城，也算了却家里的一桩心愿。前一段日子，他张罗着买了一套房，那天天暴涨的房价，成天让胡可可念叨着自己成了房奴，既然为奴了，理所当然戒律甚多，除了没把饭戒掉之外，其它基本都靠了边。
　　可能都是北方人吧，这个办公室里搭理杨□□最多的算是胡可可，胡可可几乎没有支使过杨□□,这让杨□□十分的感动。本来杨□□很想私下跟他交换交换意见，可胡可可那口无遮挡的个性，也让杨□□多少有些顾忌，她生怕稍有不慎，会给自己与老公带了什么麻烦，毕竟人生地不熟，万一遇到伤害是没有什么还手能力的。
　　快到五点时，杨□□突然有一种预感，今天周主任肯定要有事找自己，至于什么事，杨□□还说不清楚，就在她准备将合同归档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杨□□一接，果然是周主任让自己到他办公室去。
　　“明天我要出差，部门工作总结你写一下，具体内容你问问各个科室的主任，办公室嘛！就是上传下达的工作，要有无边界的工作理念，不要嫌繁琐，周一我回来，写好后发到我的邮箱吧！”周主任在说上述这番话时，两眼看了看放在桌角的那个提纲，并一改往常自问自答式谈话方式，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半点停顿。
　　尽管以前杨□□也写过类似的工作总结，可部门工作总结，还是头一回遇到，而且根据她的职务，她也不可能在宏观上把握与领悟到什么，她感到有些为难，可是……
　　就在杨□□犹豫之际，周主任站起身来，杨□□知道，这是领导的谈话要告一段落的显著标志，她只好也随着站了起来。
　　周主任很绅士地打开了房门，拎起了他早已准备好的皮包，抚摸了一下他那稀稀拉拉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道：“没问题，我信得过你的文笔，好好干，给你们飞太挣口气！”说这话时，杨□□也只好随着他走在了走廊里，周主任边说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还没等杨□□有任何态度，周主任便把他年轻而充满绅士风度的背影留给了她。

　　6
　　人的潜力，往往在巨大的压力下能释放出来，在这点上杨□□深有体会，她利用了两个晚上的休息时间，像模像样地写出了二十页的部门工作总结，并将每个段落所涉及的部门工作逐一落实，她甚至为了一句公文性措词，专门打长途给已当上行长秘书的大学同学，她小心谨慎地检查着每个段落，生怕遗漏掉什么。
　　两天之后，周主任的E-mail里，便收到了杨□□的这篇工作总结，当周主任的阅读快感化作脸上一丝笑意时，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仿佛想什么，随后他表情又凝重了起来。
　　公司一直沿袭着一种不成文的传统，无论谁出差都会或多或少地带些当地的特产，让大家间接地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当杨□□的手中握着一小块巧力克时，她这才知道周主任去了美国。
　　这间办公室里，可能只有周主任出过国，那话题难免就会多一些，李丹两只眼睛已全部落在了手中那袖珍的小电风扇上，脸上的表情有着五分的恶俗、五分的惊骇。
　　“啊哟！周主任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欢喜这种小玩艺？巨可爱！”李丹那甜得发腻的声调，让站在一边的胡可可作了一个抖落鸡皮疙瘩的动作。
　　“你们外地男人就不可能有这种情调吧！”李丹的话，让胡可可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反叛，他快速地给了她一个讥讽的微笑，慢悠悠地说道：“情调?辞海够全了吧?对‘情’字的注解就有34种,就愣没有你李小姐所提的情调! ”
　　“没有,并不代表不存在!”
　　“莎士比亚好像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胡可可疑惑的表情,让一直没有说话的马锋抬起了头,他沉思了一下便说道：“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胡可可一听乐了，说道：“英译汉好像是：存在与不存，是问题的所在！”
　　李丹的表情随着两人一句一搭的调侃，变得惨淡起来，她突然狞笑道：“无聊！”
　　李丹的嗔怪，惹来了两人不怀好意的嬉笑，李丹随即瞪着两人，便再不吱声了。
　　周主任一直面露微笑地站在那，完全是一副旁观者的目光，那目光中渗着拥有权力的自信与高傲。
　　当这注目光落到杨□□的脸上时，杨□□露出她那惯有的淡淡微笑。
　　“都做事吧！杨□□你跟我来一下！”周主任依然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写得还不错！但你还需要将这提纲中的内容增添进去，这样就全面了！”周主任边说边用手指弹了一下他另一手上握着的文稿纸。
　　“时间是紧了一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一眼,便将文稿纸推到了她的面前。
　　杨□□心脏一阵抽紧，杨理昨天去青岛进行模拟机训练，家中就自己领着刚上学的女儿。平时下班后的这段时间，杨□□一般都是这样安排的：先是急急忙忙地做好晚饭，还不及收拾碗筷，就要辅导杨扬子的作业，再听女儿叙说学校的一天趣闻，之后帮女儿洗盥，等将女儿打发上床那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剩下的时间再洗洗涮涮，准备第二天女儿早饭。
　　公司超负荷的工作量，多少让杨□□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她感到自己的体力与智力已高度地被调用着，来不及补充及修整，第二天又是枯燥地重复，可这一切她不想跟杨理诉说，她生怕让他分了心，而且通过这大半年的观察与体会，她明白，词顾盗耍?煞蛞舶锊涣俗约海?桓龇尚懈奔菔挥Ω酶?玫匕丫?Ψ旁诜尚屑际醯难?吧希??皇侨盟??约旱乃鍪虏傩摹?
　　既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讲出来也只是徒生烦恼，那么就让他安心飞行，不要给他再增添任何负担了，杨□□目前能做的也只能维持现状，更何况在她的心里，那种唐吉诃德式的理想从未泯灭，她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就会得到认可。
　　整个晚上杨□□都在反复看着提纲，那结尾处显赫的日期，折磨与考验着她的神经与忍耐力，那标注的日期，已非常明显地向她表明了两个问题：其一，周主任在去美国之前他已经有了这份提纲；其二，根据提纲的要求，已摆明了要将前面的二十页总结全部推倒重写。
　　杨□□看着女儿熟睡地脸蛋儿，她从心底发出了重重的叹息：为何这么难？

　　7
　　杨□□通宵没睡，终于按提纲要求，重写了共计二十五页的部门工作总结，当她准备叫醒女儿起床时，却意外地发现杨扬子发烧了，杨□□搂着女儿发烫的身子，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时电话铃声，让杨□□急忙奔回客厅。
　　“就要走了吧？让杨扬子跟我说两句话。”杨理的声音，让杨□□的嘴里尝到了眼泪那咸咸的味道，她快速地挪开话筒，深呼了一口气，说道：她下楼坐校车去了。
　　“这么早？”杨理显得有些疑惑。
　　“你飞得还顺利吧？”杨□□内心想尽快地挂断电话，她没等杨理回话又接着说道：“家里都挺好的，你就安心飞吧！”
　　“晚上害怕了吗？”杨理关切的话，再一次让杨□□的泪水涌出，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没事，不怕，我睡得挺好！”
　　杨□□了解杨理，他是不放心自己与女儿，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女儿还等着自己，于是她和杨理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杨扬子的脸颊显异常绯红，她的嘴唇因热度而有些裂纹，她充满血丝的眼睛渴望地望着杨□□：“妈妈，你就别去上班了，好不好？我难受！”
　　杨□□一边给女儿喂着水，一边说道：我不去，我哪都不去！
　　这时她突然想到需要请假及工作总结的事，于是她要通了周主任的分机电话。
　　“你把总结发到我邮箱吧！”这是周主任听完杨□□充满歉意的请假理由后，唯一说的一句话。尽管如此，杨□□内心还是有些不忍，今天还要报信息，今天也要报考勤了，‘机场通行证’今天也要上报名单了，还有报纸，谁会替我去取呢？……
　　下午，杨扬子的热度更高了，杨□□决定带女儿去医院，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就在她牵着女儿的手在小区门口等待出租车时，这时钱小春却意外地出现了。
　　“娘俩这是准备去哪？”钱小春的眼光一下子热切起来。
　　“医院！她发烧了！”杨□□立即耷拉下眼皮，她生怕钱小春发现自己的脆弱。
　　“杨理呢？”
　　“青岛训练。”
　　钱小春摸了摸杨扬子的额头，再摸了自己，刚才那亲昵的态度立即转变为一种焦虑，她不容杨□□有任何态度的表示便说道：“走！我陪你一起去！”
　　杨□□的眼泪涌了出来，此时复杂的情感交集连她本人都无法诉说，那是一种人在异乡的孤零，一种无法诉说的无助，一种受人帮助的感恩……
　　等杨扬子输完液，已是近晚上六点了，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中，她急忙给女儿熬稀饭，这时钱小春端着一摞饭盒敲开了杨家的门。
　　“我也难得吃现成的，他今天恰好在家，来，尝尝咱家大厨的手艺！”钱小春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张罗开了。
　　杨□□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那份酸楚，抽噎着哭了出来。
　　“啧啧，不就是杨理没在家吗？不就是咱们的宝贝有病了嘛？有什么？我生孩子那会，正赶巧他去西沙演习，指望不上，谁叫咱找飞行员，日子好歹把咱们这些人磨成多功能、全方位、复合型人材！”
　　钱小春的这番话，让杨□□霎时感到释然，其实她倒不是因为杨理不在家，女儿有病，那种复杂的心里感受此时让她用语言来表述，还真有些困难，人有的时候，体会到的痛苦是一种让你感觉到了却说不出来的难过。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杨□□问道。
　　“我休息！”钱小春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杨□□，下颔一昂，面露泄露天机般的神秘，低声说道：“飞机让人破坏了！”
　　杨□□顿感大惊，怎么可能，飞机不是一直在人的监控下吗？无论是在机场还是在机库。
　　“昨天我们忙了一晚，有一点可以肯定，是公司内部人干的。”
　　钱小春的话让她猛地张大了嘴巴，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8
　　两天后，杨□□面带倦色的出现在办公室里，她的桌上让一大堆报表、公文及报纸覆盖着，看这架势，她明白，这些都在等着自己去归整。
　　“你过来一下！”还没等杨□□坐下，周主任的电话便跟了过来。杨□□哪敢怠慢，当她谨慎地站在周主任的面前时，内心闪过了一丝歉意，毕竟自己刚刚请过两天事假。
　　“坐下说！”周主任依然不温不火的态度。
　　“我站着好了！”杨□□说道。
　　“你的总结，还是需要改，我把重要的需要细化的都标注了一下，你再看看！”周主任的嘴角飘出一丝微笑。
　　杨□□一直低垂着眼皮，当她听完周主任这段话时，她霎时觉得心堵得难受。杨□□没有说什么，她默默地接过周主任手中的稿纸，强迫自己闪出了一个微笑，杨□□在内心猜测着他的意图，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文帜芰Α?
　　杨□□决定先把总结改完，再去处理其它事情，李丹整个上午都在打电话，那低低的声音及偶尔传出的笑声，让杨□□感到格外的闹心。
　　快吃中饭时，杨□□手上的总结终于修改得稍有模样了，她深呼了一口气，她想利用中午休息，尽快结束这件事，毕竟还有许多积压的事情等着去处理。
　　“杨□□，你现在就把这个送到总值班去！马上！”李丹的口气不容置疑。
　　这句话让杨□□一下子没了思路，她停了下来，怔着没有回话。
　　“人家等着呢！”李丹的声音再一次飘了过来。
　　杨□□挪了一下身子，终于站了起来，她接过李丹手中的文件，便走出了房间。
　　十分钟后，杨□□一路小跑般地回到办公室，此时李丹正在姿态优雅地品尝着手中的红苹果。
　　杨□□霎时感觉眼泪涌了出来，她索性转身去了卫生间，轻轻地扣上门，任由泪水流了下来，她感到了一种让人凭高下看的距离，这种距离中渗透着轻视，怠慢以及好像占了某种便宜的隐晦，到底是什么？杨□□说不太清楚，倒像是希区柯克的恐怖悬疑小说般，它给的是一种氛围，让人感觉隐隐地却真实存在着。
　　杨□□坐在马桶盖上流了一会眼泪，她觉得这次调动损失太大了，努力那么多年，好歹也是行里干部培养对象了，就算不提拔至少也不会这般地任人差遣，她想到这，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失落感，过去种种让自己晕轮的光环，霎时成了泡沫。
　　会不会太敏感太脆弱了，又有何必呢？人总是要给别人了解的过程吧！杨□□想到这，好像有些释然，她甚至感觉自己对周主任提纲的疑惑，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开始有些自责，这种心态，怎么能干好工作？融入好周围的环境？于是她站起身来，擦拭干脸庞，便回到了办公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