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十二国记][伊辛]第二次生命

　　今天似乎又是这四十四年来常见的一次早朝议事。官员们在宫里逐一禀报近来对防寒一事的处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环境里弥漫着一丝躁动。

　　前不久蓬山升起了久违的旗帜，无数有志于王位的芳国人跋涉千里，远到黄海面见麒麟，征求天意。算算时间，这一次的升山应该已经结束了，然而宫里没有传来吉兆，升山者里没有出现飘风之王。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理所应当。官员们小声讨论着朝事，但更多人的心都系在跪坐在他们最前面的前惠州侯月溪身上。

　　四十八年前，前峰王暴政，行苛法，短短几年间弑民六十余万，芳国人口五去其一。前惠州侯月溪不忍民生之多艰，联合百官废黜先王，手刃麒麟，四年后应民声为王，行伪朝，定国事，定心于稳固朝政，休养生息。然之后十余年内蓬山未结卵果，后又二十八年峰麒沉睡不醒，王位已空缺四十八年。本来芳国应该妖魔横行，土木凋零，但幸有月溪等人兢兢业业，又百姓感怀于月溪大德，互相鼓舞着努力着，芳国倒也没有陷入彻底崩坏之象。

　　——这都是月溪大人的功劳

　　——这次升山者里没有王，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王，就坐在我们前面

　　——除了月溪大人，还有谁配为王呢

　　官员们细声悄语着，充满了期待与不安。

　　但是他们讨论的对象，月溪，却似乎听不到这些议论。他从不认为自己——一个手弑王与麒麟的人——会得到天意的垂怜。这四十年里从知道蓬山未结出卵果的绝望，到漫长的等待，每一个芳国百姓死去，都仿佛是一条新的罪孽背负在他的身上，嘲讽着这个只因为麒麟选了两任昏王而杀死麒麟的罪人，提醒着他的罪孽。

　　突然前朝传来了一阵哗然。

　　麒麟——麒麟——

　　人们肃然起身，到宫外迎接那只沉睡二十余年的麒麟。他们满怀着惊喜与期待，目光偷偷地投往月溪所在的角落。

　　然而麒麟没有在这个宫殿里，成功地向任何一个人低下他尊贵的头。当它笔直向月溪走来时，所有人都提高了心眼，然后在下一秒，麒麟尝试跪下而失败的那一刹那，整齐地叹出了一声气。

　　重新化为人形的麒麟不安地披着披风，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事，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公请不要这么认为。月溪苦笑着，带着温和的眼神望着眼前这过分年轻的麒麟。——我本就是带罪之身，对成王没有任何期望。只是众人目光只局限于我的不休眠，而忽视了世上存在的任何英才。

　　——但几乎所有的升山者都推荐了您。辛小丰望着月溪，他感受到了同类的味道，那种因为犯下了错事，希望做一些好事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却发现有些事情永远得不到原谅的，孤离于整个世界的罪恶感。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上后，他见过的最有冲动靠近的人。

　　——我是一个愚昧的人。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王气与天意。辛小丰突然冒出了想要坦诚一切的心。——几乎所有的升山者在见了我后，都向我推荐了您。他们渴望着王，而我没有方向。他们的推荐让我觉得一定要来这里尝试一次。非常抱歉，这似乎给您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辛小丰有点畏惧得再次低下了头，带着无尽的失落。

　　或许一开始他害怕于自己选不出王给国家带来的罪孽，但当他从云海穿过，飞越黄海，途径恭国到达芳国首都时，眼睁睁看着云下土地从绿到黄，从黄到荒芜，纵使他本已死寂，但从内心感到落泪与不忍，那些荒芜都是他的罪孽啊，徒徒占据了一个高贵的生物二十余年的生命与本能，让峰麒选不出王。每一个芳国百姓的挣扎，都是他新的一笔原罪，让他迫切地希望能够找到那个所谓的王，解救这个国家。

　　月溪觉得眼前的麒麟与他记忆中的非常不一样，但他觉得需要说些什么，来宽慰这个瘦小的身影。

　　——公既然已经回到了芳国，何不到处游历。

　　于是在月溪的建议下，峰麒在宫里安居下来，民间有志之士，或被举荐，或自发告永，前往宫里面见麒麟聆听天意。——留给芳国的时间不多了，峰麒一旦死亡，下一个卵果什么时候结，永远是个未知之数。每一个芳国百姓都明白着，带着绝望与希冀，迫切期待着新王的诞生。

　　然而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过去。峰麒已经凭着世界上最快的脚程把芳国踏了一遍，宫里也已经没有多少有德之士被推荐前来。王，依然没有出现。

　　又一年的春分，峰麒在命令使令驱逐袭击里的妖魔之时，他遇上了蚀。

　　这时，离他预计的寿命终结之日，尚有九个月。时光流转，他再一次踏上了福建这块土地，以七岁小孩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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