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

作者:魏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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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迁房州流途生安乐归京都幕府死魏王


      第二回迁房州流途生安乐归京都幕府死魏王

      光宅二年元旦,皇太后武曌改元垂拱,当年三月,下诏由均州迁废帝庐陵王于房州。
      离开均州时,废皇后、庐陵王妃韦氏已经有了将近九个月的身孕,故而这一路对她而言真可谓是饱尝辛苦。均州到房州总共不过三百五十余里路程,一行人竟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月还未能到。
      话说这一日,眼看着距离房州也只剩下五六十里的路程了,过午用罢了午饭,韦妃就感觉胎气已经动了。有兵士如狼似虎的催促着,韦妃便只得勉强躺在车上捱了将近三里的路程。阵痛愈发频繁,韦妃便知道的确是要生了,于是只能爬着拱开车门,一声惨叫,便喊停了队伍!庐陵王赶紧拨马赶到近前,扒开车门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韦妃羊水已经破了,车里满是腥膻之气。
      长宁县主、废太子李重润和永寿县主也同在车里,长宁县主蜷在角落里抱着李重润,李重润抱着一个有他半拉身子高的入阵舞使的连盔大面,永寿县主则在韦妃脸边趴着。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五岁,个个吓得嚎哭不止,衣裙之上均滚上了羊水,眼泪鼻涕糊了个满脸。
      李哲哪曾见过这等架势,急急忙忙滚下马来,连跑带爬的去喊其他的女眷,他怀里绑着的襁褓里裹着永泰县主李仙蕙,结果让他这么一折腾,也是放声大哭,只听得这行道之上,孩童的嚎哭声、韦氏的惨叫生、兵卒的呵斥声,真真闹了个声震天地!
      韦氏平日里勉强撑着几分体面,今日里也不管不顾了,看见李哲六神无主的四处乱窜,一股无名火起,疼的说不出话来,便一把把李哲撕将过来,也不看地方,下嘴就咬,疼的李哲好一通嗷叫。
      韦妃的乳母王氏见状,带着几个年长有见识的老妪急忙上前拉开,把三个孩童抱下车,哄着李哲带着人到行李里去找襁褓,李哲已经吓糊涂了,迷迷糊糊把永泰县主解下来往长宁县主怀里一塞,便喊过几个阉人,到后面车上翻箱倒柜的找襁褓。
      那长宁县主才五岁,哪能抱得动一岁大的婴儿?!只得把孩子放在地上。
      李重润刚过四岁的生日,但已经知道心疼姊妹,怕李仙蕙嘴里吃进沙尘去,便用他怀里的抱着的大面罩住李仙蕙的上半截身子。长宁县主则拉过另两个弟妹,三个娃娃手拉手围成个圈护着永泰县主。这四个孩子一年前还是大唐朝的太子、公主,到了今天这部田地,连看押的兵丁看着都于心不忍,偷偷的替他四人落泪。
      李哲连着翻了几车的箱子,都不见有襁褓,这才有奴婢怯生生的上前来禀报,说是来的急促根本没预备初生的孩童所用之物,就连永泰县主用的,也只有身上那一套,李哲听了这话才扔下手上的家私,一屁股坐在尘土里放声大哭。
      韦氏那边生的倒顺利,折腾了不到半个时辰,婴儿就出来了。李哲见车里王氏探出个脑袋,满脸是汗的报说生了个女儿,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便由尘土里滚到车边去看。
      王氏等找他要包裹孩童的衣物和断脐带的家伙,这李哲无奈,只得把身上穿着的意见半旧锦绣罩衫脱下来,掸了掸尘土送进了车里,只穿着中衣跑到押解的军官处借了一口军刀也递进了车里,自己也挤挤夯夯拱上车去看那初生的幼女,看着王氏用军刀断了脐带,再用他的衣裳把没洗的小娃娃裹好了,才放下心来。
      因没有襁褓,无奈用旧袍裹之,故而李哲便给这个新出生的女孩儿起名叫裹儿。李哲当即拟了表章上报了母后,皇太后武曌知道此事也生了恻隐,下制书封此女为县主,封号安乐。此女便是李哲的第八女,是韦氏嫡出的第四女——安乐县主李裹儿。

      待韦妃生罢了孩子,这一行人的脚力也就快了,三天以后就到了流地,由此,废帝庐陵王李哲一家开始了潜居房州十四年的生活。
      起初的几年,李唐宗室诸王皆遭屠灭,故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是庐陵王李哲的亲侄,竟遭鞭挞至死。李唐宗室的亲党也不能幸免,数百家遭诛,因此。阖府上下生怕那家亲眷挨不住苦刑,信口攀扯自己出来。也遭那满门尽灭的祸事。庐陵王一家惶惶不可终日,真可谓苦不堪言!
      这一家流在房州,虽屋舍尚存体面,然实则却有难言的贫苦。以至于到了举家食粥的地步。食邑和俸禄还是有的,到了年节也有大量的封赏送来,纵然李哲失势至此,都中来的东西难免要遭各地衙门一路盘剥,但到手其实也是有不少的!
      可惜朝政如此严酷,闻鼓、肺石、铜匦之制一立,告密之风大兴于天下。由京里带出来的、朝廷赏下来的俱是宫中之物,有心拿去典卖,他家是废帝,哪里有人敢收?
      那金银锦缎虽值钱,但也不是能当粮食吃的东西,,州府衙门每月都送粮米来,但也是依据有实封的人口给发,粮米虽也不少,无奈张嘴吃饭的人更多。有了吃的也要先顾李哲和年幼的诸子吃饱。因而由韦妃起,上下近百口人,几日吃不上一顿扎实饭食是常有的事情。
      天气尚暖时,也不过只是挨饿罢了,到了冬日裹着绫罗绸缎却无钱买炭,只得生生的捱着寒冷,王邸中金铤银铤有不少,但俱刻着内库的文印,花不出去也就和土石疙瘩一样了,倒不如通宝钱管用。还要说太平公主心细如尘,知道他家艰难,生怕金银财帛扎各地官吏的眼,因多带不得,索性就是每月派人暗藏两贯大钱送至房州,这两贯钱至于庐陵王邸近百人用度自然还是紧得厉害,但是总算不至于让合邸上下冻死...
      永寿县主李霜儿,年方两岁,不堪路途颠簸之苦,又屡遭惊吓,到了藩邸未及三天便一病不起了,起初只是有些水土不服之症,遣了奴婢抓着大把的银子去请大夫,结果没人敢应承。李哲照宫中制度读过些医书,自己也试着治了,但也没地方弄药材来。
      就这样拖了将近一个月,永寿主竟不治而亡了!李哲夫妇哭了几天,到了只剩下干嚎的余地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了。
      因没办法置备棺椁,最后只得卸了一处的门板下来,李哲自己动手钉了个歪七扭八的匣子,把夭折的女儿给收殓了!
      韦妃原本也是名门所出的仕宦千金,又当了这么几年储妃、皇后,难免有娇气。如今活活病死了女儿,才看清楚真的到了要洗手做羹汤的地步了!便也只得强打精神、硬着头皮开始操持,时间一长倒是磨砺出了个泼辣的脾气,阖府上下也逐渐让她打理的头头是道了。
      说起来可笑,在他家,二三十两一个的银铤,都当是散碎银子使唤,可真的拿到市上去了,要么就是人家不敢收,敢收的也没有那么些现成的钱找给他。银铤子在黑市上可以化成锞子零着花,一两二的银锞子能换出一贯钱来,真的一度成了阖府上下的大发现。
      化成锞子的银两自然是没有内库的文印,也花得出去的。故而自从他家知道了可以到黑市上找人去化银子,这日子也就慢慢有了起色。

      就这么在房州苦苦挨了五年,这一日,京里传来消息——皇帝李旦和太平公主拟表要请太后武曌登基称帝,韦妃大喜过望,打从心里是求之不得的,急忙催促李哲拟了几道请母后登基称帝的奏表,接连几次上奏。因其所奏,宫里也来使臣暄慰,俱是太后假意推辞之语。
      但因此赏赐却日渐丰厚了起来。
      载初元年九月初九重阳日。
      皇帝李旦逊位,皇太后武曌升则天门,践祚登基!改国号为“周”,改元“天授”。
      庐陵王邸得了制书,韦妃便连忙张罗废帝庐陵王率阖府人等在府门外遥贺。下血本在晚间开筵宴大肆庆贺,还请了教坊的优伶过来歌舞。李哲终究是废帝,想着李唐的社稷毁于己手,不禁有些伤感,连着几日怆然无语。
      天授元年九月十二日,武曌受尊号为圣神皇帝,封逊帝李旦为皇嗣,大封武氏诸子为王——武承嗣承武氏嫡脉封魏王,武承嗣胞弟武承业受封为陈王,武三思受封为梁王。此时太平公主已出降于武攸暨,武攸暨赖妻宠获封为定王。除此四家当朝为亲王之外,其余武姓旁系子皆受封为郡王。
      韦妃一样逼着李哲奏表遥贺,连武姓诸王也一一写了道贺的书信一并遣人送进了京中。
      其后果不出韦妃所料,自皇太后登基称帝以后,庐陵王一家的生活果然大为改观,首先是圣神皇帝册封已废为庶人的原太孙、废太子——李重润为庐陵王世子的制书不久后就由使者传达至房州而来!这算是给了庐陵王世袭罔替的一线生机,庐陵王邸上下因此大喜过望!
      而且京中隔三差五便有封赏送来,知州知县见此也不敢再过分刁难。自此,往日的那般难忍的贫寒也就不再了。
      起初看押的兵丁管得还是极严,但日子一长,夫妻二人也懂了些人情世故,经常对兵丁们有些小恩惠,故而其后,看押也就松了许多。李哲等人自此也能常出得王邸去。
      陇西李氏本是行伍出身,皇子俱要习武,故而李哲倒是有极好的骑射功夫的,等着李重润和其他两个庶子大了些,便时常带着几个孩童去打猎钓鱼,有些个捕获回来,倒也成了全家的乐事。
      王邸边上绕着几亩薄田,但韦氏生怕万一真的种上了粮食,传到京里让人说他们是讽刺武曌虐待亲子,便只在田里种了点桃杏之类的果木。由于这庐陵王邸在房州也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比州府衙门要壮观许多,这几亩田地经这帮昔日的宫中贵人一收拾又颇有些景致,故而在房州一地,王邸连同这片果木有个诨名叫“宫家苑”。
      宫家苑的果木到了秋天收获也颇丰厚,除了王邸自家留着吃或者偷偷遣奴婢拿出去卖钱以外,李哲也自己带着几个阉人将果实酿成果酒,没过两年居然成了名动一方的佳酿!李哲暗地里名其为“逸王春”,逸王春是不会拿去卖钱的,只送给相交的几个贫家当礼物,但是也有流散,连州府衙门里的相公们也拐弯抹角的想办法讨来喝。
      到了春天王邸四周繁花似锦,李哲便日日在桃花之下摆上坐榻,抱着琵琶带着李重润兄妹几人歌舞,时间一长李重润兄妹三人俱都精通音律。
      笛萧一类的乐器李重润堪称善手,舞也跳的极好。
      而李仙蕙则极善琴瑟,韦后虽然最恨他们几个招摇,但颇爱听她抚琴,故而为了贪她的琴音,她倒也不怎么管他们演乐之事。
      李裹儿虽也会几样乐器,但是她性急好动,乐器俱称不上不精通,倒是极善歌舞,年纪小小的就一副好嗓喉,竟能引得鸟雀相答,舞艺则更能称绝,踊健舞有猛士之姿,蹈软舞有流仙之态。
      后来每到了春秋两季,连韦妃和长宁县主也忍不住跑出来和他们一处玩耍,倒是好不羡煞旁人的天伦欢聚!只是他们父子演乐的盛景出了王邸中人以外,极少有人能得以全见。
      刚到房州时确实艰难,王邸外人看得见的地方不敢种粮食,故而韦妃带着人反而偷着在邸内庭院里学着种了些果菜。原本真的是为了糊口。但时日一长,李哲反倒善于此道,成了自娱的爱好。后来也不知道从那里得了红蓝的种子,他家的几个女儿生得好,李哲便自己摘红蓝来做胭脂,虽没有宫中用的燕地产的好,但是也有几分样子,勾的几家的贫妇也拿着东西来讨着换,闹出了许多笑话!
      另则李家向来重视书法,李哲写得一手的好飞白,所以平日里也写些诗词,遣奴买字于市井,虽挣不来几个钱,但也成了李哲的一好!
      随着庐陵王一家一同流来的仆从奴婢也有五六十人,加上李哲原本的嫔妃姬妾,和府上下也有八九十人。其中宫婢女眷居多,都中的闺秀,女红都极好,因此早先前韦妃就带着女眷们在内宅纺织刺绣,也拿出去托商家代卖,日子一长,便结交下几个乡野村妇常来走动,一般庶民百姓是不怕闻鼓肺石的,倒是十分平和殷勤,李哲夫妇看烦了官吏士卒的狰狞面目,所以反而喜欢与贫家相交。如此倒多了些民间的朋友,享受了些市井间的欢乐。
      庐陵王流在房州,倒也有件别人看不见的大好处,皇家有皇家的规制,皇子、王子出生之后都是送出宫由保姆带大的,所以皇室父子母子之间,本没有什么天伦可言,一月也见不上几面。而今既流配在了藩邸,庐陵王一家也就没有了那么些的规矩束缚。夫妇二人也无需出去谋生,故而所有的心血就全放在了儿女身上。
      李哲嫡长子——王世子李重润是先帝与武曌的嫡长孙,高宗天皇在时笃爱此孙,由武曌养在宫中。现虽废为庶人,但武曌每有书信必然问他,韦妃又只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故而李哲夫妇视其如至宝。
      这李重润年幼时也是混世的魔王,顽皮至极,李裹儿的顽劣就是他一手带将出来的,但此子也是聪明绝顶,读书过目不忘,经史子集无论什么书,在他手里只要是看过了,当即就能融会贯通。学骑射武艺也只需半日之功就能熟练掌握,凡事只要是他有心学的,就没有不会不精的!
      李重润身量也长得极快,到了十四五岁就已然有了七尺之躯,又长得一副俊美异常的面容,其风姿神俊在房州一地被传为美谈,每逢他骑马出去,总惹得倾城而动来看他,晋朝潘檀奴掷果盈车的典故在他身上再演了一遍,每每他出游回得王邸来,跟着的三王子李重俊及小奴怀中总是揣满路上少女给的瓜果。
      李哲嫡长女——长宁县主李叔姜,众姊妹中排行第四,虽在其中并非年长之人,却是个极其聪明,懂得投父母所好的!整日跟着韦妃,习得了治家的本事。嫡出姊妹中又属她年长,相较之下略显稳重,故而刚过十二岁便已经是府中半个女主,韦妃有事不与李哲商量,反而找她讨对策。
      李哲嫡三女——永泰县主李仙蕙在诸姊妹中长得最标致不过,人也极乖巧,颇善讨父母欢心,故而姊妹兄弟闯了祸,都来求她解围。最难得的是,此女天生一双巧手,草芥在其手中也能做出极其精致的玩物来。织工女红更不在话下,刚过十岁手里出来的活计就连韦氏都自愧不如了,圣神皇帝圣诞之日,庐陵王以其绣品为礼,朝中惊为神童!诸子女李哲爱其犹厚,片刻不让离其左右,若有半个时辰不见其踪就大发脾气,眼中活似没有顺眼之物了一般!恨不能让她长在自己身上才好。
      李哲嫡四女——安乐县主李裹儿顽皮胜过诸兄弟,成日里四处闯祸,贼溜溜的连看守都看她不住。爬树上房,下水捉鱼,就没有她不玩的,而且极爱犟嘴,天生一嘴巧舌,挨打挨骂都辖制不住她,也从不爱读书识字,成日里就只会玩,动不动耍得阖府的士卒奴仆追着她转悠,很让李哲夫妇头疼,韦妃隔三差五必要将其打骂上一顿,但也因如此,她在诸姊妹最突兀,其实也最得韦妃宠爱!
      韦氏出身京兆世家,故而嫡庶之别看得极重,李哲庶出的二子四女,平日在府中于家生奴婢无异。遭贬期间最受其苦的其实就是这些庶出!
      李哲庶长子——李重福,是原良娣宇文氏所出,因宇文氏善于媚上,因而与韦妃相交甚好。有赖于此,庶出诸子女中,李重福称得上颇得善待。只是李重福其人相貌在众兄弟姊妹中最不济,因而并不得父母所爱,又因其人天生木讷,且口舌极笨,过于不善交际,又偏好离群独处,秉性也出奇怪异,因而在众兄弟姊妹中也没甚人缘。
      李哲第三子——李重俊,是原宫人房氏所出,其母是房遗爱之女,因母家获罪被贬为宫婢,虽在庐陵王众姬妾中颜色最美,却也因此最受韦妃揶揄。李哲被贬后不久,这房宫人在均州流地挨了韦妃一顿教训后不久,竟突然病死了。李重俊刚两岁就失了生母…
      人世上那有比幼年丧母更凄凉的?!李重俊自幼年起就饱受奇苦,原本其乳母柴氏拼身相护,李重俊日子还算好过,可谁知这柴氏因顶撞了韦妃,被遣送回京了。如此一来李重俊就彻底没了庇佑,小小年纪竟被送到李重润跟前形同近侍奴仆一般过起了日子。
      李哲终究是生父,虽不便多问内事,但趁韦妃不查,私下疼爱李重俊也是常有的,另有李重润极爱此弟,背着母亲对他多有溺护,因此上李重俊虽幼年苦楚,却因有父兄所爱,倒也未曾真的到过遭遇残虐的地步。
      李哲庶长女——新都县主李妙云,小字妙娘,其实是李显的发妻——常乐公主女赵氏所出,其实是正经的嫡长女,但因为其外家谋反,其母坐罪被杀,因而其生母的出身便没人敢提了。原本的嫡长女也因此成了庶长女,此事也成了李哲一家的秘密,新都县主当年年幼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层故事,只以为自己是庶出的,生母早死了。
      李哲续弦,纳韦氏为妃时,这新都县主已经五六岁,记事了。当时韦妃自己还未生养,倒是颇为疼爱此女。韦妃最初并不得李哲专宠,此女当时也给了她不少慰藉,因为这么一段缘分,李哲众庶出子女中,新都县主最得韦妃所爱。又因她最年长,贬在流地之后,韦妃颇赖其力处置内事。这新都县主生性孝顺懂事,办事也干练,因而又得了韦妃的一层倚重,在王邸中的地位是众庶出姊妹不可并论的。
      可实际上新都主在房州流地只呆了最苦的五年,载初元年,新都县主刚十四岁,就被武曌下制接回了京都,不久后就因她实为庐陵王嫡长女,身份极贵,而出降到了陈王府,成了陈王武承业的子媳,主婿是十三岁的陈王次子武延晖。
      李哲次女——义安县主李伯姜,名分上说是原良娣宇文氏女,然实则生母是李哲少年时在外结识的庶人之女,此女直到李哲由王位封了东宫,才知道他是谁。当时此女已有了身孕,却不愿进宫,生下义安县主,将县主送入东宫后就更名换姓转嫁他人了,从此后便再无音讯。义安县主出生即失母,因此颇得李哲溺爱,但韦妃却顶数看她不惯。
      初时,庐陵王夫妇因此女多有争执,最过分时,竟到了两夫妻大打出手的地步。时间一长,两边就都为了避伤夫妻恩义,不管这义安县主了。李哲不宠她,韦妃也全不理她。结果义安县主无人约束也无需像诸姊妹一样忙家计,便像个小子一样,穿着男装到处野玩打仗,整天滚得像个泥猴一样,竟成了一方顽童中的霸主,在外竟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这等事实际上京中圣上处都是知晓的。结果这义安县主才十二岁就被武曌遣使接回了京都。在宫中严加管束了一年,便急忙忙地出降出去了。主婿倒选了极好的人家,是绛州裴氏的宗子,名叫裴巽,这个裴巽一度号称天下第一美少年。且性格绵软温柔,是天下再难选出第二个的和气人。
      李哲第三女——定安县主李仲姜,在诸姊妹中出身最为微贱,其母马氏原是武曌寝宫中的司膳宫婢。虽然在武曌驾前颇受宠爱,被赐给了李哲为内宠,但她出身是前隋遗奴之后,在宫中至贱无比,因而马氏在东宫为太子姬妾期间全无名号,连“宫人”二字都没得上。马氏在李哲被废之后不愿一道被贬,竟弃亲女于不顾,重回武曌宫中任了掌珍,但之后因“团儿之祸”受牵连,不知所终了。
      因此,李哲一家当时皆以为这马氏实际上是武曌放在李哲身边的耳目,其母是这么个身份…定安县主在庐陵王邸又岂能好过?!真真的爹不亲娘不爱,凄惨异常!自幼挨冻受饿、挨打受骂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从记事起乳母就被遣散,小小的定安县主就被放在长宁县主跟前当奴婢伺候。自打那之后所受的欺辱就不是言语所能尽述的了。
      好在此女长得争气!天生的国色美貌!虽不比日后的永泰、安乐二主,但在当时可算是李武两姓皇族里色冠群芳、艳绝无双的人物了。
      有一次这安定县主出门卖果子,正好让路过的世家子王同皎看见了,由此可谓是一见倾心!
      这个王同皎是太原王氏连宗之子,其曾祖王宽是南朝时陈朝的驸马。王同皎打听到了所见的丽人是庐陵王女、定安县主,便一心要尚其为妻,时任春官尚书王及善与他家一样,同为太原王氏的连宗,故此有些个交丛。
      王同皎由此便赠以厚礼请王及善为荐。王及善因此进表保媒请降,武曌看王同皎身家相配,便允了。这时定安县主十四岁,是唯一一个由庐陵王邸出降的县主。
      李哲第六女——新平县主李季姜,实际上只比永寿县主小两个月,比永泰县主大不到一岁。其生母——原孺人(太子二等嫔妃封号)燕氏是韦妃乳母王氏之女。因这燕氏自幼是韦妃的侍婢,因而与韦妃笃好,堪称亲信。因而燕氏母女自幼颇得恩遇。说是恩遇,其实也不过是新平县主虽为庶出,但没到派为嫡出侍从的地步罢了,只是比定安县主和义安县主好过些而已。除此之外,其实该受的苦,一样也没落下!
      这燕孺人在房州藩邸住了七年,最终难产而死。这时新平县主已经将近十岁。再在房州也没住几年,其后长宁县主出降前被武曌接入宫中,她也一道去了,后亦与长宁县主一道在皇嗣李旦处抚养。
      不久后。两县主双双出降,长宁县主降武曌外家弘农杨氏,新平县主降韦妃母家京兆韦氏。主婿是京兆韦氏旁系子——韦捷。
      李哲被废十年之后。延载元年正月,李哲的侧妃徐氏诞下了李哲的幼子李重茂,此子一生便引得阖府欢欣!庐陵王邸十年未添新丁,又是男丁,故而此子虽为庶出却由韦妃亲养,饮食用度与嫡子无异,诸兄弟姊妹亦笃爱此弟,抢着带他玩耍,这其中添出的天伦欢乐自不必多言!韦妃向来重视嫡庶之别,却偏偏不干涉李重润兄妹溺爱此子,这更是使得此子成了庐陵王邸的特例!
      说起来这李哲众子女与别家的兄弟姊妹亦无二异。只是李重茂出生之前,韦妃不许李重润与庶出的兄弟姊妹玩耍,嫡出诸女也一样不得与庶出玩耍。趁母亲不备,李重润倒也带着李重俊玩,但那终究是要费力气躲藏的。再者李重俊要干家务,动不动有差事。如此一来,至于李重润而言,玩伴就有限了。
      长宁县主是嫡长女,要辅助母亲持家,无暇陪伴于他。故而李重润也只得和两个亲生的妹妹一起厮混。
      也因此,李重润自小与李仙蕙感情笃好,爱其妹如珍宝,父母都骂不得他,但这七妹却独能说他!自己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先拿来让妹妹挑,挑剩下的自己才留着,因父王也爱此女,所以李重润时常要和自己父亲争抢。因为动不动就偷偷拐她出去玩耍,没少挨过父亲责骂。
      这李仙蕙也极爱其兄,每日起来叫李重润起床的必然是她,倘若换成别人,哪怕是父母,那李重润大早上的起来也是好一通火气要发。饮食起居也必要过她的手才行,李重润的衣冠穿戴也决不许他人操持,袍服靴带还好说,帽袜亵衣等贴身之物必要她亲手缝制李重润才穿。
      李裹儿是小幺,自幼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二人,大些了就嫉妒七姐得父兄偏爱,跟的越发紧了,兄妹三人成天形影不离,房州郊野成了他三人玩闹的所在,流配生活在他三人眼中倒是悠闲自在,好不欢愉!
      李哲一家在房州虽然过得清苦,但也享尽了天伦之乐,举家堪称和睦,莫说是皇室贵胄中没有,就是一般民间也极少见!
      若说这期间李哲夫妇有什么烦心事,倒是有件攸关生死的大事颇令李哲夫妇不安。权倾朝野的魏王武承嗣羽翼丰厚之后,便有了夺取储位的野心,多次指使爪牙拟表请立其为太子未果之后,便开始对逊帝李旦施以毒手,李旦因此屡遭武承嗣暗中谋害,李武争储之争愈演愈烈,终于在不久后爆发“团儿之祸”...
      李旦正妻、逊帝皇后、皇嗣妃刘氏及李旦爱妾、原德妃窦氏在元旦宫中命妇朝会上朝谒过圣神帝后,莫名消失于宫中,如何起因又如何结果竟无人所知!武曌全当无事一般,绝口不谈二人行踪处境,皇嗣李旦正在风口浪尖之上,自然也未敢声张!活生生一个原皇后、一个原贵妃就这么不知所踪了。朝野上下竟无人敢议论其事,一时间风平浪静,就好似从无刘氏、窦氏二人一般!
      这么个武承嗣争储的节骨眼却出了这等怪事,倒是让李姓皇族上下风声鹤唳了起来,刘窦二人旧与李哲夫妇私交甚密,这些年来也屡有暗中接济,李哲夫妇从太平府来人口中听得此事,感伤之余,惶恐不已...
      话说圣历元年这年六月,庐陵王李哲一家流配房州已然一十四年有余,李哲被废也已有十五年,此时庐陵王邸成人了的诸县主俱已出降,只有未出降的永泰、安乐二主尚在父母膝下。
      长宁县主出降已有一年,婚事是圣上钦定,主婿是弘农杨氏之子杨慎交,弘农杨氏乃是隋朝皇室,也是圣神皇帝武曌的外家、舅门,与皇家李氏是世代的姻亲。因李武争储恶斗,都中风浪未平,长宁县主滞留在京至今,方得敕命,获准携夫离京,省亲到房州来,结果长宁县主途中不慎小产,只得滞留在邸中修养。
      这一日,李哲夫妇正在内堂和女儿女婿聊家常,突然见守门的阉人急忙忙的跑来回话。
      那阉人到了门外,行了大礼便侧身低头回道:“王驾千岁快往正堂去吧!方才州府衙门的差役前来传话,说是圣上遣了使者要来宣制!”,
      韦氏听罢连忙问道:“往常京中使者来了,都没有州府来报,如何今日却要他们先来报过?”,
      那阉人回话道:“据来报的衙役说,今日来的使者不是内侍,乃是个外朝的官!故而刺史大人先将其迎于衙内享宴,由此才遣了州府的差役先来通报的!”,
      长宁县主躺在床上也急了,开口骂道:“混账奴才,罗嗦什么?赶紧说来的使者什么官职?因何事而来?”,
      哪阉人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道:“据来的衙役说,那使者乃是职方员外郎,姓徐。其余的来人没说,奴婢一概不知!”。话到此处,韦氏便也不再问,赶紧命那阉人到账房支了二百钱去打赏来的州府衙役。
      回过头再看庐陵王李哲,李哲已然吓的面如死灰一般,手脚俱凉,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韦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韦氏和杨慎交赶忙上来扶他道:“王驾!你倒是赶紧换了礼服出去啊!怔怔的发的什么呆呢?”,
      李哲铁青着一张脸,木木然杵在座上独自磨叨着:“外朝的人?实职的官?…”。
      猛然听了韦妃这一问,他才突然醒了一般,挣开二人哭道:“历来都是内侍为使者,今儿怎么换了外朝的实官了?!还是夏官的…当年六哥(李贤)不就是这么死的么?!果然...据说都中武承嗣连番结党争储,眼下看来怕是要得逞了!皇嗣那边刘妃和窦孺人不就让武承嗣害得...莫名没了么?旭轮(李旦)...恐怕现而今也不在人世了!今日轮到我了!今日轮到我了!”
      说罢李哲抢过韦氏身上的披帛就往外面正堂跑,韦氏和杨慎交也赶紧追了出来。长宁县主李宝云也赶紧从床上滚了下来,挣扎着往外追。
      三人追到正堂,见庐陵王李哲已经把那披帛搭在梁上,踩着一个脚榻要自缢,韦氏赶紧上前抱住李哲哭道:“你这么十五年都过来了,而今倒怎么这样求死觅活的让人笑话?”,
      李哲挣扎着哭道:“而今是真的来索命了,我而今倒不如效法六哥自缢而亡!我倘若是自裁死了,或许能保得你和孩儿们能苟且活命!我若再这么贪生惧死,恐怕这一家都难逃诛灭,我也怕了这么些年了,死了倒也就不怕了!”,
      韦氏听完,心中的悲伤顿时化成恼怒,狠狠的把李哲一把推到地上说道:“倘若真的要死,那就该等到该死的时候才死!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难不成还怕活着么?”
      “你终究是今上陛下的爱子,你而今若无端端的死了,岂不是要主上来索我等的性命?!”,
      李哲听罢嚎啕痛哭不能言语,长宁县主夫妇急忙上前搀扶,哭着宽慰道:“父王何苦悲伤,儿臣在都中听说武承嗣联合了许多佞臣,要让圣上立储于他,圣上迟迟未允,可见圣上心中还是有父王和叔王皇嗣的!再说,当年徐敬业打着父王的名号谋反、来俊臣诬告咱们联络叔王谋反之时,圣上俱都未对父王动杀机,而今平白无故杀咱们做什么?”,说罢便喊宫婢去拿冠服出来。
      韦氏看李哲闹罢了,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便拭去眼泪,准备进内堂大妆。看着阖府上下忙做一团,却不见李重润兄妹三人,赶紧喊来李重润的乳母柳氏问道:“润儿他们可在府中?”。
      柳氏赶忙回话道:“润郎骑着马,领着两个小县主出去了,说是要去采艾草给裹儿洗澡。”,
      韦氏听罢大怒:“老昏货!这是什么时候了?既知道不在邸中,还不赶快喊了人骑着快马赶紧接回来?”。说罢就带着邪气往内堂去了。那柳氏挨了骂,赶紧跑去找了人去寻那兄妹三人。
      却说李重润兄妹三人,趁着长姊省亲在家,父母二人这几日的心思全在他们夫妻身上,正打算要要好好玩几天尽兴。今日连庶出的三弟李重俊也带了出来玩耍。
      过年时,宫中送来的年货里有一对青羊,长得十分漂亮。李哲不忍心宰了吃,便带着李重润兄弟打了一架小车,漆成朱红色,也搭上车帐,套上这对青羊,专供李仙蕙姐妹坐着玩耍。李仙蕙姐妹正月里玩了几天便没了新鲜劲,今日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它来,缠着哥哥帮她们套了车才出来。
      这姐妹二人坐着羊车出得城来,便采摘野花来装饰这架车,编了花环来给羊戴,玩的很是快活。李重润兄弟骑着马搭着弓满山跑着猎兔子,打得了这么三四只,又嫌热了,两个少年便脱去了上衣,光着脊梁在溪水里摸鱼玩。
      玩得正在尽兴之时,李重润隐隐听见有马蹄声响,抬头远远的看见平常跟着李重润的随侍骑奴睿儿骑着马一股烟似的往这里奔,头上的发髻也散了,罩衫的纽带也开了,其状狼狈之极!李重润看他有趣,便拉着兄弟哈哈大笑。
      睿儿看见了他三人赶忙翻下马来,谁料脚下被草一滑,一时没站住,便骨碌碌的滚下了河沿,整好栽在李重润脚底下,更是引得李重润四人开怀大笑。睿儿正要回话,抬头一看。不禁一怔!
      只见李重润水白色的裤腿湿了半截,隐隐看得见两条玉柱一般的长腿。光着的上身,犹如粉雕玉砌的一般,浑身的水珠儿映着太阳熠熠放着光华。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张笑脸,石榴仁一般颜色的两片嘴,一笑露出齐整整的一排皓齿,皎洁如明月一般!一双明眸,润如春杏、澈如碧潭,仿佛有凌光闪于其间!两道剑眉,状若柳叶、浓若施涂,几缕汗珠儿打湿的青丝游于其间…好个貌美的儿郎,仙人临尘恐怕也不过如此!
      睿儿趴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自家少主人,恍惚听见李重润笑着问他:“你跟个惊了的骡子似的冲了来,倒不说话了?!”。
      那骑奴睿儿方才一惊,也自知是失了大礼,赶紧把脸埋在青草里回话道:“世子赎罪!小的该死!请世子赶紧带着小县主他们回去,京里要来使者,今次恐有大事,王驾在正堂里要上吊,刚刚才拦下来!”
      李重润一听大愕!果真以为是来了使者要索父王性命,赶紧拽着李重俊就往马跟前跑,也顾不上穿衣裳就翻身上了马,李仙蕙姐妹站在羊车跟前也都听见了,毕竟是女孩子,俱都吓得呆在那里。李重润引马到了李仙蕙跟前,弯腰就把妹妹揽在了马上,回头喊自己兄弟去带裹儿,说罢就连蹬了几下马肚子,急忙忙的往城里走。
      李重俊也去扯李裹儿上马,哪知李裹儿哭着不走,受了惊吓也说不出什么话,嘴里连连喊着:“我的羊…!”,气得李重润远远的回头大骂:“父王性命都要没了,你还顾着你的羊?!若再闹,以后就再不带你出来!”。李裹儿听见挨了兄长的骂,才勉强让李重俊抱着上了马。
      李重润兄弟二人各自带着一人快马奔回了王邸,到了正门,就见阖府上下早已经乱作一团,看门的阉人跑上来接缰绳,急着忙慌地说道:“世子赶紧进去吧!王妃正发脾气呢!”。
      弟兄二人赶紧下了马来,抱着两个女孩儿落了地,就慌慌张张的往后堂窜。进了后堂,就见自己父王呜咽着坐在正床上,正由自己姐姐姐夫伺候着换衣裳,本来想上去问一声安好,就见长宁县主回头瞪了他们几个一眼,拼命的使眼色让他们往内堂去。
      李重润看见自己父亲在换冕服,倒是安下了心来,知道暂且没有大事。这才想起怕母亲的训斥,回身牵住永泰县主的手,低着头带着兄妹几个灰溜溜的往自己母亲的住处走,还没进门,就看见一堆奴婢进进出出的来回折腾,李重润等急忙挤了进来垂首在屏风旁边站着喊“母亲”。
      韦妃正在大妆,透着镜子看见他们四个进了来,两弟兄俱都湿漉漉的光着上身,姐妹两个头发乱糟糟的半散着,顿时气得手抖,咬着牙有心开口骂上两句,一想眼下也不是时候,只得呵斥道:“杵在那里干什么?赶紧不去穿衣裳?!”,
      兄妹四人见没有训教,皆都心中暗喜,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只见韦妃回头又说道:“仙儿两个洗了脸过来梳头,润儿两个穿戴完了正堂中庭外面站着去,这桩事情罢了,先让你们父王赏你们两个一顿鞭子!”,那四个一听没敢答应就垂头丧气的回了各自的住处。
      过着半个多时辰,庐陵王邸由正门起诸门尽开,一众的姬妾俱按品级大妆,带着众阉人奴婢已经候在正门以外了。李哲才穿戴停当,端坐在正堂坐床上微微发颤。李重润兄弟三人也出来在外面中庭里站好了,看自己父王哪样,就也不敢多说多问什么了。
      又过了这么一二刻。猛然间李重润就听见外面远处有鼓乐之声,赶紧回头冲着中堂喊道:“父王!恐是来了!”,
      李哲一听,先是一软,急忙扶住案,起身要下来,边挣着身子往起站,边颤巍巍的对着身边的阉人说道:“快请王妃出来!”,李重润看他这样,赶紧拉着重俊进来扶。父子三人满步蹒跚地领着一众阉人到了正门以外,韦妃这才急急忙忙由李仙蕙姐妹搀扶着赶了出来。
      鼓乐之声已近,顾不上再说话,便各自左右跪好了。
      李重润跪在自己父亲身后,整好看的见那仪仗要来的方向,随着鼓乐之声渐渐临近,就见两列各色的彩旗远远由金甲武士护卫而来,彩旗后面是一众吹鼓的乐伎,身后有一架十来个人抬着的大步辇,上面坐着个捧着制书的绿衣官吏…
      李重润一看就知其品级并不大,大不过正六品,再仔细看那阵列前面的旗帜中有两面上写着“职方员外郎徐彦伯”的字号,不禁心中一惊,心想:“原来是夏官(兵部)职方司的长官!品级虽不大但却是实职,遣了实官当使者,想必不是小事!”,
      等再近些了,就见这步辇后头有两面大旗上面写着“奉制迎还”四个大字,不由得李重润心中一阵狂喜,差点喊出声来。心想:“这使者那里是来索性命的?!是要迎接我们一家回京的!”,想到这里不由得喜泪夺眶而出。
      前面的李哲也看见了那旗帜,不由得浑身颤抖,又要往下软,李重润赶紧蹭了两步上前扶住。
      李哲不敢转头,就低着头语带颤抖的问李重润道:“你可也看清楚没有?上面写的什么?”,
      李重润忍住热泪,轻声说道:“父王,没错!就是‘奉制迎还’四个字!咱们是要回京了!”,李哲一听,也不敢出声,只能用尽力气压着哭声,直压了个嗓喉生疼,然而泪水已经开了闸门,再也收不住了。
      韦妃带着李仙蕙姐妹和众姬妾们跪在对面,背对着仪仗,只看得见那父子二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在对面抽搭,不知道是什么事,吓得个个面色铁青。
      不多时,队列到了王邸正门门口,步辇落尘,有随侍的官员把这使者扶下辇来,那使者也不说话,带着从人就往里走,直接进了正堂。
      不一会李哲等人就听见里面檀板响,门外喧天的鼓乐当即就停了,李哲等人进了中庭,让众人跪在庭中,李哲夫妇只带着李重润进了正堂,对着使者跪定了。
      那使者偷目看了一眼,便暗暗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制道:“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制曰:庐陵王哲,旧有风疾!楚地湿冷,尝闻王疾屡有复症,朕久久挂碍此事,忧心甚虑…朕今老迈,日日思王而不得相见,实感天伦有损…今着庐陵王哲,率阖家人等即日回京,钦此!”。
      李哲夫妇还未听罢,就已经匍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了,那徐彦伯等了许久才说道:“王驾!奉制吧?!”。
      李哲这才颤抖着接过制书哭道:“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随即也都高呼万岁。阖府上下俱都对着那制书行施三叩九拜的君国大礼。
      礼罢,李哲捧着制书,升正堂危坐,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引了众随从进来,行大礼拜贺,礼成之后,徐彦伯命从人抬了十几口朱漆的大箱子进来,并递上一封登记物品的账册,说道:“王驾容禀,陛下所赐之物俱在此处!请殿下查验。”
      说罢亲自挑开第一口箱子的封条,由里面取出了个红绸遮蔽的匣子来,李哲命李重润将那顶上的红绸揭开一看,原来是一顶冕旒,乃是衮冕,白珠而九旒,这本是皇太子之冕,但因盛在匣子里,只看得见冕延,不见冕旒颜色,看上去也就和一般诸王冕旒无异了,故而李哲等人并未在意。
      李哲父子不知徐彦伯这番所为是何情由,只得怔怔的看着使者,徐彦伯笑而不语,陈冕于案上,接连又取了三个匣子出来,依旧由李重润揭开,第一匣盛放的是九章黑衣纁裳、白纱中单、黼领、青褾、襈、裾等物。
      第二匣是盛放的是革带金钩褵,大带,瑜玉双佩、硃组双大绶和火、山二章的一件黻。
      第三匣是最顶上是一把剑,下面是白韈,赤舄,硃履和加金涂银扣饰等物。
      李哲看着这把剑最是心惊肉跳,刚才刚热起来的五脏不禁又凉下去了半截,此剑乃是鹿卢玉具剑,是天子所配之物!
      韦妃在旁边也都一一在目,不由得心中狂喜!知道那使者这般行事是故意讨好,待他把第一口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了,就赶紧插话道:“不劳尊使亲啓,请往后堂待茶,我等自行察验便是!”。
      那使者听了,口称遵命,对着王驾施了大礼,便领着从人躬身退着出去了。韦妃急忙打发李重润去后堂陪客。
      估摩着那使者已经走远了,韦妃便夺步上来取过李哲手中的账册,打开来看其中登记着的名目,李哲本正发着呆,看她过来抢了账册,吞吞吐吐憋出一句话来问道:“赏下这些赐物来,莫不是要诬咱们个逾制之罪不成?!”。
      韦妃看了账册上所载之物俱于赏赐相符,强压心头狂喜勉强维持着仪态,突然听李哲这么一说,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来道:“王驾糊涂!既然要诬你,何苦大张旗鼓的遣着使者送了来?命人暗地里藏在王邸里不就行了?再说哪有用太子衮冕之物诬人逾制的?”,说罢便笑着看着李哲。
      李哲这一日情绪大起大落已经几次了,早已经懵了!也不知道韦氏明白了什么,让她这么一说心中也虚了,便指着那鹿卢玉具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韦妃不由得捧腹大笑,她这么一笑更是弄得李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韦氏绕着坐床大笑了几圈,才捂着肚子笑道:“亏你当了那么些年的太子,这些家什俱是你所用之物,你竟忘了?太子衮冕所配之剑与天子同制,俱是那鹿卢玉具剑啊!”。李治听罢,稍稍明白了些,但还是不能彻悟其意,
      韦氏看他这样,不由得喜泪溃然而下,微正了正颜色,深深施了一礼,贺道:“恭贺殿下,重归东宫之喜!”,说罢便不顾冠冕沉重,三两步上了坐床,偎在李哲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哲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都说武承嗣夺储,母后迟迟不允……八弟虽为皇嗣,然屡屡不就东宫之位……而今看来,果然储嗣之位还是要让我来坐么?!…”,想到这里李哲不禁心中顿感悲凉,抚着韦氏的脖颈,也暗自涕下,
      这些年来的所经所历齐上心头,实可谓五味杂陈,不由得李哲又想道:“我本是父皇的第七子,母后的第三子,储位原与我无关。我与旭轮(李旦)自幼就不知朝政为何物,只知道在富贵逍遥间当太平皇子,五哥突然薨了,六哥被废了储位,我才成了储君、才成了皇帝……可怜我生在帝王家!!想当初,我恃宠癫狂,自己把帝位丢了不说,还把列祖列宗打下的大唐江山也给丢了,还把我李氏的百年社稷也给丢了!如今至此...教我如何颜面重归东宫之位呢?!”
      “想来东宫的储位也好、含元殿的御座也罢,对我李哲而言何尝不是天降的大祸?发妻因我遭幽闭至死,葬身何处亦不可知!续弦了这韦妃,也因我而遭家门尽灭之祸,我的爱女永寿,因我生生病饿而死……
      ”“我贬谪在房州这些年,虽没了自幼的富贵荣华,但十四年来妻贤子孝,享不尽的膝下欢,受不尽的天伦乐,叙不完的夫妻恩爱,虽也有过贫寒之苦,然实乃我一生所愿……”
      “原以为守着妻、子了此残生也是我的造化,谁知天意弄人,还要收我回那牢笼么?妻啊!妻啊!我有心回绝母意,奈何你日夜梦萦往日荣华!我又怎忍夺你所望呢?!”
      想着想着,不由得大放悲声,夫妻二人一厢是喜泪、一厢是悲鸣,竟是四行热泪、两样情思!好不叹煞旁人!
      夫妻二人何等的相慰,如何打发了那使者,俱不再述。
      却说回京之事家人尽晓之后,真可谓是阖府欢欣,上下人等皆都笑逐颜开,忙不迭的各自拾掇行李细软。韦妃在王邸中连开了三日筵宴,招待当地的相交,州、府、郡、县各级官员俱都受邀,素常来往的穷汉贫婆也都俱在应邀之列,就见公门中的装模作样的官人们被簇拥在一众憨直的草民之间,倒有许多扭捏之态好不可笑!
      韦妃这些年恨透了这些官吏的嘴脸,故而那几日日夜陪在筵席之上,暗自拿他们谄媚奉承的丑态来取乐解恨。
      李重润兄妹等人也都得了父母的恩准,日夜欢宴玩耍。唯有那永泰县主李仙蕙,不以为喜反以为忧,整日在正堂陪着父亲枯坐。府中忙乱,也没人顾及他父女二人因何伤感。
      这么折腾了三四日,知州备齐了辇舆车马来送,都中也来了仪仗来迎,除了长宁郡主夫妇因其小产未愈,不能一道还都以外,诸王子翁主,俱都随驾在侧。
      择逢吉日,王驾升舆,阖府上下浩浩荡荡、风风光光的离了房州,往京城去了。
      却说庐陵王还都之事也有一段因由,原来,早时魏王武承嗣令凤阁舍人张嘉福,唆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太子。直令武曌在外朝之上不堪其扰,深感烦闷!
      恰在这期间,宫中御用禁物现于洛阳东市,追查之下,牵出女官、宫婢结党盗卖宫中财物之案,内廷之中上至司宫台、中御府、内廷六尚,下至一般宫奴、宫婢涉案者甚众,连武曌寝宫中人亦未能脱案,圣神皇帝武曌为避司宫台及内廷六尚包庇之嫌,着狄仁杰携司刑寺(大理寺)等三司会审此案。
      不料涉案宫人在司刑寺相互攀扯、揭发之间,竟无意间将“团儿之祸”和盘咬出在了外朝之上!闹得武曌好不难堪!“团儿之祸”主犯韦团儿及从犯司珍马氏等数十人随即涉案下狱,未两日便招供认罪,涉案众人因构陷刘、窦二妃之事判以极刑处死!至此,这场大案反以“团儿之祸”为终结案,宫人监守自盗之事反而让武曌无心追究,自此草草收场,并未得以深查!

      那半月间内外之事乱作一团,闹得圣神皇帝武曌连着数日思绪缭乱,以致夜夜发有怪梦,不得安睡,当年端阳节,圣神皇帝宴请百官集于太初宫丽春台赏午,朝中巨僚尽在,惟缺国老狄仁杰告假不在。
      原来是狄仁杰得了幼孙,端阳当日整好一岁,要行抓周之礼,故而告假不在。
      武曌心中有事,本想在宴上同狄仁杰闲聊几句,排遣一番。谁料不能得见,反而有了必要当日相见之心。故而也没有什么兴致赏午,草草罢了筵席,便接连几次打发内侍去宣狄仁杰入宫觐见。
      狄仁杰得了召见的口谕,也未待其孙抓周礼成,便急忙换了朝服,坐着牛车到了则天门,到时已经有一众阉人抬着步辇等在门口,狄仁杰急忙下了车换了步辇,让内侍们抬进了丽春台。
      狄仁杰下辇由司宫监高延福引着上了阶梯,刚一上去便远远的看见圣神皇帝站在月台之上向西眺望,急忙走近了两步俯身下拜,口称道:“臣,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狄仁杰,叩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陛下万岁圣安!”。
      武曌回头看是他来了,转身由云麾将军张昌宗扶着说道:“国老得了嘉孙。好不可贺!今日遭朕扰了家宴,还望国老莫怪!”。
      狄仁杰连忙俯身顿首,回话道:“岂敢,岂敢!臣侍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武曌转身进了闱帐升了御座,命人将狄仁杰扶起来,搬了坐榻置于闱帐之外,请狄仁杰坐下。
      待狄仁杰坐好之后,武曌开口说道:“今日宣见国老,非是国是,乃是请国老为我解梦,故而你我君臣今日不必拘礼,亦无所谓避讳,惟望国老尽言才是!”。
      狄仁杰拂髯微笑道:“不知陛下仙梦几何?以臣绵力堪解得否?!”,
      圣神皇帝听后笑而不语,沉思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朕连日夜梦...与大罗天女着双陆,俱不能胜,不知有何玄理?烦请国老赐教!”
      狄仁杰听罢,暗喜来了讽谏的机会,有意沉思不语。武曌接连催促了几次,狄仁杰才故作为难之态,长叹一声说道:“陛下以江山为局,然陛下宫中无子。何有不负之理?”。
      武曌听罢不免心中一惊,不由得敬佩这话说的高妙,虽其所言俱是棋语,单当成解梦之话听了也找不出错处来,然实则直指立储之事。武曌想到此,便回话说道:“朕宫中无子,欲以旁子代之,可有转败之机否?”。
      狄仁杰听罢了连连摇头,脱口而出道:“陛下执白子,然弃白子以黑子代之,纵然陛下以黑子取胜,胜者何人也?黑者胜矣?白者胜矣?臣竟不能判胜负耳!”。
      武曌听罢,佯装大怒,骂道:“朕子不肖,朕立从子代之,有何不可?你以棋语谤议帝王家事,该当何罪?”。
      狄仁杰见话至此处倒不如挑明了直说的痛快,只见他不慌不忙摘下头上的进贤冠,捧着那冠,撩袍跪在闱帐之下说道:“宗庙之上世人皆祭父母,此乃天伦使然。臣未闻有祀姑父母于庙堂者也!”
      还没等为之大惊的皇帝说话,他便顿首伏倒在地,大声接着说道:“陛下承先帝天皇之社稷,废帝庐陵王与逊帝皇嗣俱是陛下亲生之子,陛下今日要立武承嗣为储,便是要将自己的骨肉送上刀俎,也是要灭绝先皇的血脉,先帝将为无人祭祀的野鬼!臣万死,怯问,陛下千秋万岁之后,欲以何面目再迎先帝?!”
      “臣不敬,当置臣死罪,皇上难向山陵,当治何人之罪?!”话毕,狄仁杰不由得老泪纵横,深深伏地长跪不起。
      狄仁杰今日的言语确实有失臣仪,然其所言之语句句皆在武曌心上,重立李氏诸子之事众臣皆不敢言,惟独狄仁杰敢冒死诤言,此事有了宰辅出面倒是解开了武曌的心病。
      圣神帝慢慢起身,走过帘帐,走到狄仁杰面前,泪水也早已满沁于颊,武曌欠身扶起狄仁杰道,“怀英真宰相也!”
      说罢便命内侍扶狄仁杰归座,自己亦重升御座,武曌暗自垂了半晌孤泪,方才幽幽的说道:“既然国老亦是此见,朕欲召庐陵王还都。另有…魏王武承嗣觊觎储位已久,现朝中已成党羽,难为国老要代朕发落了才是!今日你我君臣所议之事,俱由国老裁度处置,朕就寄望于卿了!”
      狄仁杰听罢大喜,含泪顿首,高呼“圣明”。随后便起身拜别武曌,归了自家府邸,连夜拟了几道奏章,翌日早朝便联络众臣奏议,武曌一一俱允,如此便有了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迎奉庐陵王还都之事。

      却说魏王武承嗣在朝会之上知晓了狄仁杰所奏,知道自己立储之事已成了泡影,一股邪火侵心,旧疾重发,当日下朝归了王府便一病不起了!这么在病榻之上养了几日。
      这一日突然有人急忙忙来报说:“现有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狄仁杰奉圣谕前来宣制,请大王赶紧更衣出去!”武承嗣听罢急忙更衣,勉强由众人扶着到了魏王府正堂,就见狄仁杰已经等在其中了。
      狄仁杰本与武承嗣旧有私仇,故而狄仁杰见了他来,也没有什么寒暄,讪笑一声便展开制书要宣…
      魏王武承嗣见状,急忙带着众人下跪,刚跪定就听狄仁杰宣制书道:“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手制:罢魏亲王大纳言之职,召回印绶。转授特进之职,加封太子少保,钦此!”,
      话声犹在,狄仁杰左右站着的天官(吏部)使节已经上前夺过了魏王府属官手中捧着的印绶,转而将特进、太子少保的两颗印绶置在了魏王面前。武承嗣知道此道制谕乃是左迁之命,实权俱遭褫夺,不由得茫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狄仁杰宣毕敕命,斜着眼睛,冷冷地催道“请大王奉制谢恩吧?!”
      只见魏王武承嗣跪在地上犹如泥雕木塑的一般,死死沉沉不见动静,持节的春官(礼部)使节随即唱道“请殿下奉制平身!”
      这样再催了几遍之后,魏王木木然…方才抬起头来,此时的魏王,已经是病入膏肓的景状,头上箍着一条发带,眉目之间满是死气,只是狠狠盯着眼前的狄仁杰,阴阴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寡人恨只恨,没能早处置了你这个老匹夫,竟然留你在世上蛊惑主上,我只恨……”
      话没说完,狄仁杰就走上前来蹲下,盯住魏王双眼,锁住眉头,眼脸之下隐隐抽动,截然打断魏王的话道:“今上万岁何等圣明,圣聪岂是你我臣下可以蒙蔽的,倘若陛下昏聩至怀英能指其所向,今日明堂之上早不知是谁家天下了?”
      说罢,狄仁杰将盛着制书的紫檀匣子,撴在魏王眼前,口中说了句:“告辞!”,便愤然转身拂袖而去了,各衙门的使者也都紧随其后,鱼贯而出。只留得魏王府一干人等,凄凄然哭做一团。
      魏王武承嗣依旧跪在地上,踉跄两步扒过诏书,双眼扫将数遍,猛然间,眼中亮出流光一闪,“哇”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众家臣门客,惊上前来七手八脚的搀扶...
      魏王瘫软着让人撑起,硬生生榨出几分力气,拧过颈项,向着高墙外隐隐在花影中屹立着的含元殿,拼上残留着几丝的魂魄嘶声喊道“姑母!咱们武氏一门终究难逃汉朝吕氏的宿命啊!”声音刚落,便一口气哽在喉里,昏死过去了。
      武承嗣这般景状,立在堂门外的一个豆蔻少年全都噙泪看在眼里,却并未进来搀扶。这少年就是武承嗣的嫡长子,武周宗室的宗孙——南阳郡王武延基。
      自此,魏王武承嗣旧疾添了新恙,一股恶气打了个心神渐灭,昏昏然也没了求生之欲,自此未能再离床榻半步,纵然名医见了几拨、名药吃了几车,也不过拖了不足三月。这年过了重阳还未满四日,九月十三日辰时,终究一命呜呼了。武曌下制,追赠魏王武承嗣太尉、并州牧之职,南阳王武延基承武氏嫡脉,袭魏王之爵,称‘继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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