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不苦

　　下山第一日。

　　吴不念在城中杜府投了一缕气，回身他徒儿已不见踪迹。

　　往集市中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蹲在包子铺门口流哈喇子的薛不苦。他抓起背篓，连人一块带走。

　　被包子铺香气勾住的薛不苦，突然被拎了起来，回头一瞧是她师父。

　　“师父你刚去哪儿了？”

　　吴不念不答。

　　“师父我碰着妖了。”

　　吴不念停下脚步，“在哪？”

　　薛不苦一指远处，那门口悬挂一方旗子，写着祖传包子的店铺。

　　“定是有妖气缠住了我前行的脚步，还勾着我腹中的馋虫作祟，令我奇馋难耐。”

　　吴不念二话没说，将人拖走。

　　“师父我们去哪儿？”

　　“住客栈。”

　　店小二瞧见有客到，甩了甩抹布，上前来，“二位道长，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吴不念说道，“住店。你们掌柜在何处？”

　　店小二将他们领至门后的柜前。

　　吴不念开门见山，“掌柜的，我师徒二人未有银两在身，不多日家仆将会送来，可否行个方便，先开两间上房。”

　　客栈掌柜见他二人看样子是修道之人，有些疑虑。但看这位道长仙风道骨，后面跟着的徒弟也是个灵巧人儿。又为不免日后得罪财神，还是允了。

　　薛不苦背着个大背篓叮呤当啷的上楼，引得了楼下食客们都朝这响声瞧来。

　　原来是一个气韵不俗的道长，后头跟着一个白净通透的小道士。

　　关起房门。

　　薛不苦搬出了凳子，急不可耐的问，“师父，我们哪来的家仆啊？”

　　虽不经世事，但薛不苦也知在人间有钱才能吃上馒头，有钱才可以睡好床。如今师父夸下海口，不知意欲何为。

　　吴不念在房内转了一圈，心有所想的回答，“多待几日便有了。”

　　薛不苦想了想，反正天塌了有师父顶着。于是开心的卸下背篓，从袖中摸出半个馒头，啃了一口。

　　她咂咂嘴，馒头有些硬了，不比今天在包子铺看到蒸屉里的新鲜。想起那冒着白烟，热乎乎的大白馒头。薛不苦咽了口口水。

　　她盯着手里的干馒头，嘴里念念有词，“这不是硬馒头，这是刚出炉的白面馒头……”

　　闻言，吴不念回头，就见她捧着馒头开心的啃起来。

　　他皱眉，心中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入夜。

　　层云闭月，夜凉如水。

　　打更人的梆子声刚过杜府门口，阴风骤起，卷上一地落叶。

　　这阵阴风来势汹汹，劈头盖脸的扑上打更人的脸。打更人挡着眼，匆匆离去。

　　怪就怪在，这脚步刚离开杜府方圆十几米，顿时风止，四周更是静悄悄的只剩几声犬吠。

　　打更人一缩脖子，头也不敢回的疾步离开。

　　杜府夫人李氏在榻上辗转难眠，忽闻有石击窗之声，惊坐起，唤丫鬟云儿。

　　“你去瞧瞧何人在外面。”

　　丫鬟云儿在外间睡得正迷糊，听闻夫人如此交代，立马出了房门，在院子外转悠了一圈，除了几声蛙鸣，什么也没有。

　　见远处有夜巡的家丁，便上去问道，“可有看到院外有人？”

　　家丁纷纷摇头，称未见有人到院中来。

　　云儿回屋照实应了李夫人，李夫人疑惑的想，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便摆摆手让云儿退回外间，自己又躺下。

　　可这刚合眼，又听见窗外有石子击窗声，当下急了，“云儿！云儿！”

　　云儿也不知今夜夫人是哪根筋不对，她打着哈欠在院外又走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回了房里。应了李夫人，又回了外间躺下。

　　不一刻功夫，这窗外又是响起了怪异之声，咚咚咚，越发的比前两次还响些！

　　李氏心一紧，喊着云儿，却无人应答。

　　也不知是不是被折腾的累了，云儿没被叫醒，反而睡得比往日沉。

　　李氏攥着衣襟，掀了被子下床去。今儿个她偏要看看是哪个野东西，半夜不睡在外惊扰。她一时心慌，竟忘带平时不离身的护身符。

　　谁料她一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是谁……”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仰面倒去。

　　云儿被这声响惊醒，翻下了床，扑到了李氏面前，扶她起来，却怎样也唤不醒。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

　　夜半三更，杜府点起了一盏接着一盏的灯，霎时便灯火通明。

　　府内乱作一团。

　　下山第二日。

　　薛不苦一觉到天明，这客栈的床榻就是比山里的草榻舒服。

　　她洗了把脸，就来到吴不念房门前。敲敲门，没人应。推门而入，不见人影。

　　咦了一声，不作他想，师父定有师父的事要忙。她此刻只惦记着那间包子铺，小道士也要去收收妖！

　　于是，薛不苦马不停蹄的来到那间包子铺前，正好伙计搬出一笼又一笼刚蒸好的包子馒头。

　　可她身无分文，只得垂头丧气的踢踢石子，又恋恋不舍的张望一下蒸笼。

　　包子铺是张文亮和他母亲的营生。

　　这天，小伙张文亮刚刚起了一套笼包子，就注意到外边有个麻布加身的小道士，低着头晃来晃去。

　　等她抬头张望，是直勾勾的看着刚出笼的馒头。

　　张文亮一怔。

　　平日里见过的姑娘，都是常在这市集里走动的，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般白净灵秀的。都说杜府小姐生的美，张文亮见过几回，却也没有眼前人儿来的清恬。

　　“你要尝尝吗？”

　　薛不苦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捧着纸包着的馒头，对她说话。

　　她摇头道，“我没有钱。”

　　“没关系，你拿着吧。”张文亮将馒头放在她手上。

　　薛不苦低头看馒头还冒着热气，对张文亮一笑。她拿起馒头还有些烫手，左右手颠了两下就啃起来。

　　张文亮瞅她吃个馒头都能吃得这么香，心情愉悦，便说，“你慢点吃，不够还有。”

　　话音刚落，薛不苦眼睛一亮，生咽下一口面团，说道，“我真的没有钱。”

　　张文亮笑道，“不收你钱。”

　　“你可真是个好人！”

　　薛不苦满怀感激和愧疚的目光看眼前的男子，弄得张文亮有些不好意思。

　　张母擦着一手的面粉从后院进来，见到一个素衣小道士坐在自己铺子里，面前摆着好几个大白馒头，正津津有味的啃着。

　　薛不苦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对馒头包子如此钟爱，好像吃再多都不会腻。丝毫没有察觉一个妇人将她从头到脚，再由下至上打量个遍。

　　张母兴冲冲的凑到卖包子的儿子身旁，小声的说，“诶，我瞧这姑娘灵气儿的很，也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

　　“娘，人家可是个道士！”张文亮急忙打断了她。

　　他知道他娘有何意，还不是看他二十有了，还没找着媳妇儿。

　　张母一听不乐意了，故意提了些音量，“道士怎么了，道士也能还俗啊！”说着还往薛不苦那瞅几眼。

　　可薛不苦似是没听见，仍喜滋滋的咬着馒头，好像那馒头是什么美味珍馐一般。

　　张母皱了皱鼻子，不提这茬了，转而说起刚听到的一桩轶事——

　　“今儿早听街坊邻居都在说，杜府夫人得了怪病，就在昨夜。连夜请了大夫看诊，竟说那杜夫人只是睡着了。可任凭如何敲锣打鼓的唤，就是不醒啊。这大夫都换了好几拨了，结果都是一样的，都称夫人是睡着了。”

　　张文亮见她不提找儿媳的事儿，顺着应话茬，“这倒是稀奇，怎么能是睡着了呢。”

　　“依我看啊，那夫人是……”张母四下瞄了一眼，小声的说道，“中邪啦！”

　　这头话刚说完，那头薛不苦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神明亮。

　　“小道长这是怎么了？”

　　薛不苦自喃，“我知道了。”

　　“啥？”张家母子皆是一脸茫然。

　　薛不苦抱着一堆大白馒头心满意足的走了，还不忘频频回首对张文亮表达谢意。

　　张文亮最后瞧了眼渐行渐远的身影，回身到铺子里，便听张母嘀咕着，“别说这小姑娘食量真大，娶了还真怕养不起。买了这么多馒头，她吃的完嘛。”

　　“不是买的……”

　　张文亮顿了顿，忐忑的说道，“是我白送她的……”

　　张母的脸一点点沉下脸，默不作声的回到后院。张文亮稍稍松了口气，谁知张母突然举着擀面杖就冲了过来。

　　边打边斥道，“你个小混蛋！媳妇儿没讨着，还搭了老娘好几十个馒头！”

　　客栈内。

　　抱着一堆馒头腾不开手，薛不苦侧身碰开房门，看到吴不念正坐于桌旁安静的品茶。

　　她用脚关上门，欣喜道，“师父，你上哪去啦？”

　　吴不念清早在杜府夫人屋上小坐了一会儿，观察了一番便回了客栈。当然，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先被截去了话头。

　　“师父，你看！”薛不苦将怀中的馒头尽数摆在桌上，垒起，“我遇着个好人了，不不，简直是活菩萨！”

　　吴不念看着面前跟小山丘似得馒头，也不知怎么，喉间觉着有些噎着了。

　　薛不苦问，“师父，你知道为什么我爱吃馒头吗？”

　　“为何？”

　　“因为我是条鲤鱼啊。”她说完很是乐呵，笑的前仰后合，“鲤鱼最喜馒头面啦。”

　　默默不语的看着她还在咯吱笑，这边手就抓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了。

　　这慢条斯理的没吃两口，就还开始胡吃海塞，大有风卷残云之势。

　　若不是亲手掰开这馒头，他真怀疑馒头里是夹了什么山珍野味。

　　吴不念前日的预感成真了，原本他师父就是个贪嘴的，有酒喝万事好商量，有吃的更走不动道。

　　眼下这徒弟，没想到也是个馋鬼投胎。

　　这吃相与他的师父简直是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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