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赋

　　苏州。翠林。
　　浓郁的瘴气弥漫了整个林子，“啪嗒”的脚步声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一灰衣人负着一黑衣男子，男子面容清俊，但气色十分不好，脸色苍白，额角都是冷汗，或许还有因被灰衣人背负剧烈行走的不适。
　　灰衣人又走了几步，无奈地停了下来，语气中全是焦急：“公子，我们已在这翠林中兜了半个小时了，仍无法找到出口，怀忧公子又无半点消息，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黑衣男子咳了一声，道：“扶我坐下来。”
　　灰衣人看了看四周，将黑衣男子扶至一大树下，黑衣男子背靠大树，缓缓睁开眼睛，面容依旧苍白淡然：“这翠林虽树木苍翠欲滴，可一到如今的深秋季节就瘴气密布，若不是你我二人身上带了避毒珠，连这瘴气也无法抵挡，走不出去也是自然。”
　　灰衣人点点头，道：“公子，可如今你身受重伤，须得早日回阁治疗才是。如今我们被困翠林，就怕……”
　　话音未落，前方瘴气中突然传出几声踉跄的脚步声，片刻后，一白衣男子持剑现于眼前，剑眉星目，但脸色同样苍白，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
　　灰衣人似被惊到，但随即回过神来，马上站在男子身前，脸上有不顾一切的神情。
　　白衣男子微微笑了起来，冲坐在树下的黑衣男子颔首致意：“嗣夜公子，又见面了。”
　　嗣夜慢慢站了起来，并没有神色变化，还礼道：“周寻周庄主，幸会。”
　　周寻上下打量了嗣夜一番，笑道：“嗣夜公子果然是蓬莱阁一等一的高手，在九拂针下竟也能行动自如，周寻佩服。”
　　嗣夜冷笑：“庄主的九拂针名不虚传，制人九处大穴，果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庄主难道未看出，我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周寻收起笑容道：“不知我若浯山庄与贵阁有何过节，惹得贵阁一再出手，如今贵阁竟欲灭我朱雀堂，我周寻若再不亲自出手，岂不堕了本庄的名声？”
　　嗣夜眼里有不屑：“冠冕堂皇的话说来干什么，弱肉强食本就正常，你要动手，那就痛痛快快地来吧！我中了你的九拂针，你亦被这瘴气所伤，倒也公平。”
　　灰衣人见事已至此，回头冲嗣夜道：“公子放心，属下定力护公子平安！”
　　嗣夜摇头：“沧朔，你和沧域只是我的护法，并没有为我送命的义务，你这就离开，回蓬莱复命吧。”
　　周寻笑道：“难的有如此忠心的下属，嗣夜公子何不领情。”
　　话毕。周寻挽起剑霜，左手提剑，右手结印，一招气脉浑厚的“上善若水”便向沧朔直击而去。
　　“闪开！”嗣夜似想上前，但被九拂针牵动地胸口气血翻涌，一时又不得已停住脚步。
　　而他身前的沧朔，却并未闪开一步，硬生生接了周寻这一招，转眼便倒在了地上，再无力气。
　　周寻收起笑容，剑光如电，三两下便将沧朔击杀。
　　“周寻，若今日侥幸不死，我必为沧朔报今日之仇！”嗣夜闭了闭眼，再不看沧朔的尸首，向前一步，手腕翻转，碧波荡漾的剑出现在手中，脸上也没有表情：“来吧！”
　　周寻点头：“我与嗣夜公子这是第二次交手，我也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嗣夜未应，提剑便与周寻战在一处，一时瘴气中蓝光与绿光交错在一起，剑气四溢，煞是好看。
　　“果然是‘潋青剑’！”周寻挥剑隔开嗣夜攻势，笑道：“再来！”
　　嗣夜下定决心，凝神运气，碧芒渐渐笼罩他全身，隐隐有涨大之势，剑尖直向周寻而去，似欲在这一击中重创对方，以求脱身。
　　周寻一惊：“公子好气魄，竟在中了九拂针后还能施出这‘蓬莱问道’，不怕其汹涌的反噬之力么？”
　　嗣夜不语，似是又加大了灵力催动，一时碧波更甚。
　　周寻眼中怒意一闪而过，亦收剑于身前，结印对抗，灵力瞬间变为光圈，抵住了碧色。
　　嗣夜额角已全是冷汗，他咬牙，刚想再催动灵力，却突觉得身上九处大穴如针刺般疼痛，他明白是九拂针的毒性又发作了，这下他再也催动不出灵力，碧色渐渐被蓝光压了下去，光圈颤动的越来越剧烈，片刻后轰然散去，反噬之力一下子就将嗣夜震倒在地。
　　周寻撤去灵力，暗暗心惊。此番若不是九拂针阻挡了嗣夜的攻势，他深厚的灵力只怕要将自己重创。
　　此人若今日不除去，日后必是大患。
　　嗣夜七窍都流出了血，清俊的脸色愈加泛白，此时唯有借助剑才能勉强站起来。
　　周寻再次举起了剑。他深知他与嗣夜这种已经修炼到灵力的人，一旦灵力受阻，剑招也会同时受限，再难发挥威力。若他此时用剑击之，必定手到擒来。
　　他手中的“饮雪剑”渐渐亮了起来，悠悠的蓝光在瘴气中显得尤为鲜艳。
　　周寻直视嗣夜：“我如果不是若浯山庄的庄主，我不会杀你。”
　　嗣夜眼里似有一分讥讽，不过转瞬只剩下无尽的墨黑。
　　周寻摇摇头，剑若游龙，一招一试都已褪去温文尔雅的外表，直指要害，招招狠辣。
　　嗣夜勉力挥剑相挡，却渐渐力竭，被步步逼退，直至背抵大树，此时已是退无可退。
　　“嗣夜，虽然你在蓬莱阁四大公子中排名第二，可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比排名第一的华黍差，今天我欲杀你是为了我庄，可你依然是我周寻欣赏的对手。”周寻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浴血的男子，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
　　嗣夜依然没有说话，一张脸冰冷之极，似乎面对生死也是无动于衷的态度。
　　周寻微怒，一瞬间幻化出无数把剑，直向嗣夜刺去，气势汹涌不可挡。一时剑声刺耳，这一招似乎瞬间便可置嗣夜于死地。
　　突地，从远处迅速飞驰来一张硕大的白绸，瞬间便挡在嗣夜面前，所有的剑一触到白绸，剑势全消，“饮雪剑”也回到了周寻手中。
　　周寻大惊，转头，只见翠林中间的瘴气竟慢慢散开，一辆马车从远方缓缓驶过来，马车精巧绝伦，华美的车帘上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鸢尾花。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驾着车，神色惬意，自在悠闲。
　　周寻心内已全是疑惑：“蓬莱阁从不收女徒，这个少女又从何而来，而马车里面….”
　　马车转瞬已到他们跟前，少女跳下马车，径直走到嗣夜跟前，行礼道：“见过二公子。”脸上是嘻嘻哈哈的笑容。
　　“云落！”嗣夜见到少女，亦是十分吃惊：“难道……”
　　少女点头，笑道：“小姐当然来了啊，二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最是关心你了。唉,我也终于可以下山逛逛了，我在山上就要闷死了！”
　　“云落。”马车里传来淡淡的呵斥声。
　　周寻一怔，只觉得这声音清越动听，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似的。
　　云落做了个鬼脸，转身向马车走去：“知道了小姐，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你还不快扶我下来。”马车里的声音笑道。
　　“是，小姐。”云落应了，缓缓掀开车帘，扶了一个绿衣女子下来。
　　嗣夜看着那绿色身影，眼中浮现怒意，又有几分看不清的情绪。
　　而待周寻看清那绿衣女子美丽的容颜时，只觉得心脏恍惚就要停止跳动一般。
　　这张脸，这张脸，竟与自己这十年来从不曾忘记的那个人所差无几。
　　他一时失控，竟向前走了几步，声音中亦带了颤抖，向那绿衣女子问道：“阿音，是不是你？”
　　女子看向他，目光中似有疑惑，不过片刻后便化作了满眼的笑意，可这笑意，带着戒备与洞察一切的漆黑：“周庄主想来是第一次见到我，怎么，想来我与周庄主如此投缘，竟长得像周庄主的故人么？”
　　周寻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复看向女子，的确，她不是阿音，她虽然相貌与阿音十分相像，可阿音远不如她艳丽夺目，妖冶逼人。
　　周寻自嘲了番，拱手笑道：“姑娘确实与在下过世多年的未婚妻十分相像，周某一时失态，唐突姑娘，还望恕罪。”
　　绿衣女子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周寻所说：“庄主与林小姐的故事，我也曾耳闻，故人已逝，庄主也不必太过介怀。”
　　话毕，她也不顾周寻反应，回头走至嗣夜面前，刚好对上嗣夜责备无奈的双眼，一时笑道：“你瞪我做什么，嗣夜公子，如果不是我来了，你今天可是要丧命于此了呢？”
　　嗣夜摇摇头，苦笑道：“我倒宁可我今天死在这儿。”
　　女子收起笑容，道：“嗣夜，你阻止不了我，我请你也不要再阻止我了。”
　　“阿韶。”嗣夜似想抓住女子的衣袖，却终究因脱力只得放弃。
　　女子对他微笑了下，眼中似有安慰之意，抬手拂过他的胸口，嗣夜只觉一股热气游荡于心，片刻便晕了过去。
　　“云落，将二公子扶上马车。”女子吩咐完，走近周寻，肃然道：“庄主想来知道，我今日到此处，便是为救嗣夜，我也并无意与庄主再起争端，朱雀堂一事，就此做罢，如何？”
　　周寻看了一眼女子裙摆边鲜艳的鸢尾花，道：“姑娘既有这代表蓬莱阁的鸢尾，必定是阁中的重要人物了？”
　　女子抚了抚那朵鸢尾，笑容艳丽，缓缓道：“我叫蓬莱流韶。”
　　周寻惊道：“蓬莱？蓬莱阁主是你…？“
　　“正是家父。”流韶笑道。
　　周寻点头：“果然。小姐可否告知，流韶何解？”
　　流韶怔了怔，眼波流转间似有暗流涌动，片刻后又化为和煦的笑容：“流光韶华，莫负平生。”
　　周寻凝视了流韶半晌，笑道：“流韶小姐说的很对。不过想让我就此罢手，蓬莱阁须给我若浯山庄一个交待。”
　　流韶道：“今日庄主大显身手，据流韶所知，嗣夜率领的木行士折损过半，庄主既然已经给了我阁如此大的打击，又何必还要什么所谓的交代？”
　　周寻冷笑：“蓬莱阁一言不发便暗袭我朱雀堂，难道还有理了？”
　　“周庄主，你我不必多费唇舌，此间种种原因，你大可向朱雀堂堂主询问，”流韶抚发笑道：“流韶想说的是，此时周庄主并不处于优势，我既然站在了这里，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她笑得温暖，即使说出的话并不如此：“庄主，怀忧已经包围了翠林，你觉得，如今你的处境如何？又或者，庄主并不看好我的武功？”
　　周寻眉头蹙起，若有所思，却并未答话。
　　流韶转身，登上马车，回头冲周寻微笑：“周庄主，希望下次见到你，不要再如今日这般狼狈了。”
　　周寻看着帘子垂下，马车缓缓离去，竟觉得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丝空虚与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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