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启示录[末世]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日， 1:20AM，中雪
　　中国，上海徐汇，某高层公寓顶楼，地面温度零下四摄氏度

　　叶千洺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拉下厚重的羊绒围巾，瘫倒在自家公寓的沙发上。早已黑屏的手机在进入无线充电区域后一开始自动搜索路由器电磁信号，开始充电重启。
　　叶千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着手机显示出开机指纹识别页面后，打开了通讯录中的全息人像交流系统。

　　上海当地时间早已过了零点，网络连接比白日里快了很多。
　　叶千洺看了看手表，上海处于东八区，此时加利福尼亚州的圣诞节才刚刚开始，不知道家人会不会因为公休假日而晚起。虽然很想在平安夜后的第一个清晨和家人通话，但一向作息时间稳定，每天十一点准时睡觉的叶千洺此刻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

　　但下一刻他就强撑着在刻像仪面前打起了精神，因为叶家爷爷的脸下一刻便显现在了全息投影中，想必是已经守在通讯仪前等孙子的电话很久了。

　　“小洺啊，圣诞夜派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什么漂亮的女孩子？”
　　虚拟投影中传来祖父精力充沛的声音和神采奕奕的面容，和另一头虚拟人像中面露倦容的叶千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爷爷，”
　　叶千洺疲劳的声音中有些无奈，暖色的灯光倾洒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增加了几分柔和的味道， “这种性质的晚饭只能算聚餐根本不能算派对吧。里面的人都是你的故交，一群爷爷奶奶辈的人和下面一帮单身的理科生，哪来的女孩子？”
　　“嘿嘿，那也算个不错的学术交流场合嘛！那帮老东西我可清楚了，平日演讲授课满脸正经样，私下酒水一沾就都成市井老头老太了，是不是很有趣？你倒时候可以写篇中西酒精文化的论文，爷爷一定会第一个来读的。”

　　“的确是有趣，”叶千洺想到了一些晚间发生的片段，揉了揉额头，“一帮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灌年轻人酒，我从来没见过还能以断交为由比人喝酒的，中国又不放圣诞假，要不是因为刚好是周末他们明天肯定都起不了床……如果不是为了你的情面，我宁愿在家喝点红酒重温老电影。”
　　“这可是中国文化的精粹，我这不是在历练你嘛！”叶老头嘻嘻哈哈丝毫没有亏交感，“我可等着把你培养成国际型的人才呢！”

　　“这种文化我还真一下适应不过来，还有人居然在室内抽烟……”正当叶千洺说着扬声器另一头却换了人，传来了叶父沉稳温润的声音。

　　“千洺，圣诞节过得怎么样，这一次亚洲学术讨论会进行地还顺利吗？”
　　叶父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脸上的关心之色尽现。而祖父在背景里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双胞胎孙子，嘻嘻哈哈地似乎在传递着什么悄悄话，显然之前没有把叶千洺的话听完。
　　“爸，”叶千洺从沙发上坐正，“收获当然很大，研讨会现场来了许多国际知名的生化研究者，我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现场看到这么多的诺贝尔奖得主；病理学讲座也很有趣，能引导人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看待病毒演变和病菌特性。虽然这一次的研究会主要是关于亚洲和东南亚地区多发的热带疾病，但还是有不少欧美地区的学者用自己圣诞假期的时间来参与学术讨论，和我一样有机会来听讲座的年轻学者也不少。我还碰到几个你以前在斯坦福的校友，和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你有收获就好，”叶父的笑声里带着几分对大学时光的怀念，“这次也是辛苦你了，如果不是我骨折了，这次也不会麻烦你圣诞节还要出国去帮我发表药物研究成果。这是你第一年没在家过圣诞，你妈妈可心疼坏了。”
　　“不要紧，就算爸你这次没有受伤我也会想着和你一起出来见一下世面，毕竟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药物样本已经分装在密封容器中了，你的演讲稿我也都看过了。说道最后，花费最大心血的应该是愿意发表实验阶段新药品的你们。”
　　看着家中此刻拖着石膏的工作狂父亲，叶千洺疲惫的眼中映出几分暖意。
　　“机票订好了下周三晚上，不出意外周四夜晚就能到家了，正好赶得上年末晚餐。不过你下次修屋顶可别再自告奋勇了，家里又不是请不起专业工人，这次没有粉碎性骨折就已经很幸运了。”

　　叶千洺这次一个人回中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在这一次亚洲生化学研讨会中代替父亲发表父亲团队今年来研制的一种新型人工合成药品。
　　用研制来形容这个药剂的发现过程可能过商业化，因为其主要化学成分的合成更接近于实验室中某次计算偏差导致的意外收获。叶父早年在药品公司工作，后来离职进入国家级科学院后开始着手更为研究性质的工作，但是依旧保留了对药品开发的十分热情，经常与曾经的同学同事一起在实验室里鼓捣。
　　而正是因为这次的药品是私人集体研制，并不涉及到公司的权益问题，所以叶父何其团队人员决定以公开的方式无偿发表他们的研究，顺便为药品的下一步开发吸引资金和人才——而这次的亚研会正是一个完美的平台。
　　虽然叶父临时骨折 ，但是演讲稿几星期前就已经完成了，而且还有同行的三位团队成员一起出席药品发布演讲，所以让叶千洺代替叶父参加并不会有难度。

　　“先别提那件事了，” 叶父笑着道，“不过说到传染病，我今天接到了当局的电话，说是纽奥兰狂犬病病人身上的血液样本有异状，下午还需要我去研究院看一下。
　　“公休假日怎么还让你去加班？而且你的腿——”叶千洺皱眉。
　　“大雪封闭了大量的空中交通枢纽，而纽奥兰本地也没有高级研究设施，他们只能把样本送来加州的主研究基地，毕竟现在也就阳光州的机场还能保持所有航班正常营运了。他们待会儿会有专车来接送我，问题应该不大。”叶父看了看手中的表，“好了，今天圣诞节我们也别光谈研究上的事情了，你妈妈在一旁已经等急了。”

　　言毕扬声器一阵摸索声，叶母的声音切了进来。
　　“圣诞假快乐，阿洺！你那里一切都还好吗？陈阿姨回去了你一个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陈阿姨是这半个月以来每天照顾叶千洺打扫烧饭的保姆，本来要一直等到他回国才离开，没想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却因为降温发烧了，老家的老伴一下子照顾不过来，孩子父母又在外地打正式工脱不了身，只得请辞后自己回老家去帮忙照顾了。
　　因为还有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就要回美国了，叶千洺也没有想过再征一个新的保姆。
　　“妈妈，我已经二十二岁了，照顾自己还是可以的，” 叶千洺的神色多了一分温柔，“陈阿姨给我冰箱里塞满了东西，而且楼下就是饭店和超市，我是不会饿到自己的。”
　　“你这么觉得就好，”叶母神色柔和，“大家都能想你，等你回来了我再补给你一顿火鸡。弟弟们也都等着你回家一起拆礼物，来他们想和你说说话——”

　　一对双胞胎的脑袋蓦地出现在了虚拟投影中，两个人互相推搡着想更靠近摄像头一些。
　　“哥，不要忘了我的机器人！带红外线仪的那个！”
　　“还有我的WII！”
　　“家里已经有一只了！”
　　“难道你机器人还嫌少？”
　　“你别忘了你已经弄坏我三只机器人了！”
　　“我的WII也不是经常借给你玩的吧！”
　　“你让我玩的都是双人游戏好吗！”

　　眼看两个长相声音脾性都如出一辙的小孩没几句就互相开始揪头发扯耳朵了，叶千洺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平时清冷的眼中却露出几分宠溺。
　　他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机器人游戏机都会有的，中国物价比美国便宜很多。现在就别再折腾我了，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小孩立刻停止了口头拌嘴，露出一副嬉笑的表情，很有礼貌地对着哥哥说了两声‘谢谢’，言毕还吐了吐舌头。

　　叶千洺疲惫不堪地和家人道了晚安，按下了全息通讯仪的终止键，正准备去淋浴时却发现手机收件箱里多了一封的视屏信件。
　　发件人是自己研究院的好友James Davison，时间是一个多小时以前，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的时候。
　　虽然有些困意，但叶千洺还是习惯性点开了语。他一向不喜欢把前一天的事留到第二天去做。

　　视屏中的James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浅金色的头发在加州清晨的日光下显得格外耀眼：“William，我不知道你那里现在是几点了，不过我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要给你看看——”
　　William是叶千洺的英文名。叶家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改名这种时髦做法，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迎合外国的文化改变自己的姓名。
　　美国很多印度、韩国、日本移民一般都会保留自己的本名，可是由于中国拼音对于外国人来说太难发音，才给叶千洺取了一个日常交流中使用更为通俗的外国名字，仅仅是在护照和正式文件上保留了他的原名。

　　屏幕中的James把摄像头切换到了电脑桌面，一边点开一个桌面上的视频文件，一边和叶千洺继续说着：
　　“我昨天半夜收到了教授的邮件，让没有出去度假的实验员今天早上七点半就来学校实验室报道，要加急分析一批从纽奥兰那里空运过来的变异狂犬病病毒样本，谁让很多大人物都赶去中国参加研讨会了——本来这个时候我还好好地在床上打LOL呢，真是见了鬼。而且今年全球变冷，路易斯安那州那边居然下雪了，飞机起飞延误了四个多小时，东海岸这儿天气也好不到哪儿去，搞得我们一帮没睡醒的现在还在医学院门口堵着——总之先cut the crap，我刚刚无聊搜索纽奥兰狂犬病的相关情况的时候，居然让我看到了这个——”

　　James说着点击了播放键。
　　视频只有短短47秒，摄影的光线并不是很良好，像素极低，而且由于拍摄者是用手机手持拍摄的，画面中的影像一度随着图像中拥堵着的人群剧烈摇晃着。
　　画面一开始，视频正中央六七个手持防爆盾的武警正举着手□枪面对这两个疑似狂犬病患的男人，大声命令他们后退。

　　“嘿伙计，你给我冷静下来！”
　　“我以执法人员的身份命令你！你听到了吗？！”
　　“我说了！停下！停下！不要在向前前进一步了！”
　　“God damn it！我这是很严肃的警告——”
　　几名武警面对着手无寸铁的市民，显然不敢轻举妄动。然而那几个男人却完全无视面前赤果果枪口的威胁，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着。一时间几名武警屡屡后退。

　　‘砰！’

　　随着一声尖锐的枪响，一枚子弹径直打在了可疑病患脚前的地砖上，瞬间在地上打出了一个窟窿。
　　叶千洺听到了摄影者倒吸气的声音。

　　摄影者的距离离正在对峙的警察和病患至少有十余米远，而面前的其它武警正拦着围观的车站里的人继续退后，只是镜头前有几个年轻人明显在捣乱，一直往前推想凑过去看热闹。
　　画面右面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疗部站在一旁，其中两人正在各一个武警包扎手臂，其余几人防备地面对着病患的方向。

　　而对面的病患丝毫没有因为枪击停下脚步，只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半拖着脚，半蜷缩着膝盖关节的姿态缓缓向武警逼近，嘴中发出类似干呕一般的低音囫囵声。
　　不知是因为镜头像素太低的影响还是车站内灯光的昏暗，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不健康，几近青紫的肤色，仿佛早已腐朽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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