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生花

　　蜀南人聞鳳喪膽，這鳳說的便是鳳家。相傳鳳府座落於蜀南竹海之中。
　　有傳言鳳家富甲一方，賺的是陰陽兩道的錢，有傳言鳳家住的是前朝遺孤，竹海臨靠幽幽谷，鳳家人就在谷中謀劃復國大計。各路傳言不下百個，誰都不知出處何來。有好事者投擲金銀，盼有要錢不要命的去一探虛實。領財受命的竟沒有一個回來的。幾十條生死未卜的人命倒只像是給鳳家添上的一筆顏色。

　　萬來莊的小二阿椿坐在門檻上用手掌撐著臉。掌櫃的要他出來招攬客人，倒不是他偷懶，今天是城南姬家出嫁皇妃省親的日子，城裏泰半的人都去看熱鬧了，城北的商戶除卻兩間醫館也大都閉門謝客，只有他們掌櫃的死腦筋，偏要開張，這種日子連乞丐都不會來一個。咋！晦氣！
　　正想著，迎面走來一青一少，青年面容冷俊少年脣紅齒白，阿椿知道生意來了，趕緊迎上：「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少年笑眯眯地答道：「吃飯。我家老爺不食葷，隨便上些清粥小菜便好。」服侍青年坐下後，右手遞給阿椿些碎銀，在掌櫃看不到的左手邊又往阿椿腰帶裏塞了一錢銀子，問道：「今日城裡冷清的很，是有什麼事嗎？」
　　收了銀子的阿椿，心道：這娃娃年紀輕輕倒是格外懂規矩，沒想自己也不過同樣年紀。熱情地回道：「客倌定是從北門進城的吧。今日姬家的皇妃省親，大家都去看排場啦。」
　　「難道是現在最受寵的融貴妃？！」
　　「正是正是，據說姬老爺今晚在棲清齋宴請名流，還借了左右李劉兩府的前院，這少說也擺了一千桌！」
　　「一千桌！」
　　阿椿見有人捧場，加上剛收了銀子，抓耳撓腮忍不住要把從過往客人那兒聽到的通通倒給少年，「聽說啊，融貴妃明裏是省親，其實是要把自己的妹妹也獻給皇帝呢。」
　　「這也奇怪了，獨獨受寵不是後宮粉黛最盼的，怎麼還有給自己添對手的呢？」
　　阿椿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道：「貴妃姓姬，她的妹妹自然也姓姬。融妃入宮十年，受寵歸受寵，這不是還沒懷上嘛」
　　少年張大嘴做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這叫『分車保帥』，哪怕姊姊有一天失寵了，還有妹妹。有姊姊保駕護航想必姬四小姐在宮裏定是順遂的。」
　　見阿椿說到姬四小姐時一臉著迷，少年揶揄道：「你看你說到姬四小姐就流口水了，怎麼難道那位大小姐還是天仙下凡不成？」
　　「何止天仙！」阿椿一邊說一遍擦嘴角，發現少年戲弄他時笑著輕捶了他一拳，「客倌可知道不散亭的梅林和酌師院的桃園？」
　　「蜀南四景中的兩座園林，天下聞名自然知曉。」
　　「姬四小姐出生那年，太后正在拜七十二靈山為太上皇祈福，路徑蜀南，特地繞道想來看看不散亭的梅花，等了七天又七天，這梅花就是不開，梅林的主人袁老爺急得頭髮都快掉光了，请了高人指点，高人道待姬四小姐出世，花便開了。誰知道何止梅花，十二月的深冬裡連酌師院的桃花都開了。人人都說姬四小姐是花仙下凡。」
　　「這倒是奇了。」
　　「今天姬府設宴，說不準還能一睹姬四小姐真容，客倌待會兒也去瞧瞧？」
　　少年看了青年一眼吐了吐舌頭道：「我倒是想去，可我們家老爺喜靜怕是去不成了。」少年此舉俏皮可愛，阿椿見過走南闖北的許多人，有橫行霸道的也有虛偽客氣的，可對他同普通人一般的，這少年怕是第一個。心中對少年生出些好感，心想待會要給少年那桌多上點菜。
　　阿椿去張羅伙食，少年往青年身邊剛坐下，青年突然說道：「你跟三弟身邊時也那麼鋪張？」
　　聽青年突然提起自家主子，少年不禁一愣，随即笑答道：「幽姊姊又不是不知三爷的脾性。若我自作主張，只怕不止要砍了我的手，還要剪舌頭呢。」
　　原來青年竟是女扮男裝的鳳二小姐鳳屏幽，而少年則是她的表弟未初零。
　　未初零給鳳屏幽倒了一杯茶，接著道：「那小二長得跟阿湷（樁）真像。」
　　鳳屏幽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阿湷十二歲被賣入鳳府，未初零同阿湷的弟弟年歲相近，一來一往之間不免移情，待未初零如親弟。本來倒也沒什麼，若不是出了事，鳳屏幽甚至不知道府裏有這麼個人。
　　六年前三弟十歲誕辰時，府里的花池里淹死了個下人，未初零抱著死人直道對不起對不起的失魂模樣，她至今難以忘記。
　　當時小壽星的三弟鳳懷汝也站在一旁，眼睛裡盡是厭恨。她知道事情怕遠不如看到的複雜。可問未初零發生了什麼事，他卻絕口不提事情經過只道是自己的錯，問鳳懷汝，也是哼哼兩聲像是不屑得提。
　　鳳屏幽只當未初零貪玩落水，阿湷下水救人，卻沒想到搭上自己一條命。
　　幸好人是在府裏沒的，阿湷又是簽了死契的，鳳府出錢叫人葬了阿湷，每月再給阿湷家裡送幾兩銀子，算是仁至義盡了。再論未初零，不管有意無意，既然他堅稱自己害了人，反叫鳳屏幽不好包庇袒護。罰他跪了幾天，這事就算過了。
　　只是……鳳屏幽也說不出只是什麼。
　　她飲了口茶，茶葉被沖泡了多次不說，茶水裏還帶著腥，不禁皺眉，不知道待會上的菜自己咽不咽得下。放下杯子，心裡猜測未初零的意思，道：「我們出來是辦正事，帶個生人諸多不便。」
　　未初零聽得鳳屏幽的話吃了一驚，忙搖手道：「幽姊姊不是以為我要把他帶回去吧。怎麼會……我可沒拿這個主意的本事。我、我只是覺得他跟阿湷長得真像。特別是誇大其辭的時候……」
　　鳳屏幽不打算在已死下人的話頭上繞下去。低聲道：「看來今日是無法夜探姬府了，倘若店小二的說辭是真，事情就棘手了。」
　　未初零點頭，「黃將軍那兒等不了，算上歸程，我們只有三天。」
　　鳳屏幽嘆了口氣，她本來不贊成接這趟生意，祖父曾立下規矩鳳家不接朝廷的活。也不知道鳳懷汝是怎麼說服爹的。
　　黃羲山鎮守關北，戰功卓越，膝下獨子黃骐留京中做八皇子伴讀。半年前，黃騏突發異病，高燒不退，皇帝派了御醫診治高僧作法，皆是束手無策。黃騏迷糊間，斷斷續續喚著：「月烏，月烏。」雖有皇宮中珍藥續命，但已然是彌留之像。皇帝特准黃羲山回京探子，安撫之意甚濃。
　　黃羲山不知道從哪裏得知鳳家人精通祝由歧黃之術的，專程繞道蜀南。鳳家藏於幽幽谷谷心，外圍十里間利用花樹布有陣法，一日中花香樹影迷霧有幾種變化，陣法就會有幾種變化。不知道是否天意，連山中生靈都會迷路的陣法竟叫黃羲山給破了。
　　鳳屏幽雖然常在外走動，卻極是排外的。黃羲山這樣貿貿然闖進來的，本就讓她十分不悅。黃羲山與鳳懷汝深談一夜，次日，竟是爹出面令大哥鳳十一同黃羲山一起上京看顧黃騏。而她則被要求進城找藥引——烏絲一錢及心頭肉一兩。心中雖有不快，可如今鳳家的生意歸鳳懷汝，只要爹沒有出言，她這個次女自然也沒有置啄的餘地。算是小小的壞心，她向鳳懷汝討了未初零。沒了未初零在身邊，想必鳳懷汝這些日子定不好過。
　　看著與店小二一同布菜的未初零，心中又是一嘆。未初零看著年少，卻已是弱冠年紀。當初爹遵照二娘遺願將未家父子迎進了門，可讓她一個女子去迎門表示了爹對未家父子的態度。想必他們也是知曉的，未沫儒本是書院先生，有學識更寫得一手好字，強請之下做了爹的文書，而未初零則頂著表少爺的名份做著鳳懷汝的侍童。兩人不願白收鳳家一個銅板，這心是好的。可——
　　「我知你惱，可也總要吃飽了才有力氣。」未初零將堆的有小山高的飯碗遞給鳳屏幽，自己卻兩手空空站在一旁，接著道：「待會幽姐姐替我易容，我偽裝成乞丐先去姬家探探。」
　　鳳屏幽點頭，拉著未初零坐下，道「你既然喚我聲姊姊，至少在我面前就別自說自話把自己當下人。」
　　未初零聽了心裡暖洋洋的，紅著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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