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歌儿

　　入夜，当晚饭送来时，念歌儿的寒冰刃也被送了来。
　　软骨散的毒是解了，只是，舒晢又为她下了另一种毒。
　　就这么不怕她会宁愿不要解药也要离开吗？
　　独自坐在凉亭中呆呆愣着，湖中的月亮飘飘荡荡，碎碎合合。
　　是活水吧？
　　念歌儿飞身跃入水中，逆水而上，在一片枯荷之中微微露头。
　　在一座火烛摇曳的屋外瑟缩良久之后，念歌儿终于觉得稍稍回暖，这才开门而进。
　　面前的老者头也不抬，正认真写着什么。
　　念歌儿忽觉无趣，又没有法子，便在进屋左转的书架旁翻起书来。刚刚伸手，借着微弱的烛光忽然看到手上的水还未干，便只好退出去拧了拧衣裳，又擦干了手方才进屋。
　　只见老者拿折子凑近烛光，微眯着眼，似在审视。
　　念歌儿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看书去了。
　　盯着手中的书好大一会儿，她拿着书转而走至老者跟前，见老者正在涂改，便站着未动，等到老者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折子之后，方才凑过去，必恭必敬地问道：“《太白阴经》第十篇中提到‘探仁人之心’诸语。如何可知人心？”
　　老者依旧头也未抬，直接说道：“往下看去。看书未及点墨，便觉难处，人心……”
　　老者的话卡在半截，定定看着面前浑身湿透的念歌儿，忽而站起，指着她的面具叱道：“你是何人？”
　　念歌儿一愣，拿在手中的书，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好老实答道：“山人。”
　　“来此处作何？”
　　“看书。”
　　“你方才问的自己去书中找，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来问我，也该自己上心。”念歌儿见老者说罢也再无其他动作，便规矩躬身道：“是。”
　　老者见她看完第十篇后，急忙问道：“可懂得了？”
　　“懂了。”念歌儿点头，然后指着桌子上的折子问：“这上面写的可否让小生看看？”
　　“正好正好，”老者欢喜地拿给念歌儿，笑道：“你帮我看看可有错讹之处？”
　　念歌儿接过看了一遍，仔细想了想，信口评道：“言辞太过激切，遣词赘余。”
　　闻言老者忽然来了兴趣，盯着念歌儿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赞道：“好小子，说得在理。当今圣上曾不止一次这样说过，可惜啊，我老头子这辈子也改不了这等毛病了。只是除了圣上便再没有人肯提出意见，一口的赞词，我听地耳朵都长茧了。你是第二个。”
　　“不敢，”念歌儿复又躬身，“小子造次了。早先听闻韩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是临摹文公。今日亲眼见着，死而无憾了。”
　　“你这小子，只说字好，倒是挺油滑。”说完，韩进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说吧，究竟何事？如果是刺客，我也不喊救命了，死在你手上倒也不委屈。”
　　“先生说笑了，小子慕名前来，怎会加害于先生？”念歌儿说着微微抬头，“只是，这奏折可否十日之后再重写一遍？”
　　“为何？”
　　“字是不错，只是实在太过潦草，一看便知仓促而成。”
　　“你究竟是何人？”
　　“小子说过，是山人。”念歌儿将身挡了挡，摇曳的烛光一时安静下来。
　　韩进问道：“十日之后再写是为何？”
　　念歌儿盯着韩进手中的奏折，好一会儿才说道：“可助山人回山。”
　　寒风穿过，念歌儿打了一个哆嗦，最外头的衣裳已然冻成了冰。
　　烛火忽地灭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到烛心升起一缕袅袅的青烟。
　　黑暗中，念歌儿听到苍老地声音说道：“既是助人，也无不可。只是，你要做我学生。”
　　“一言为定。”言罢，念歌儿转身飞跃，听得身后的韩进说道：“明日此时此地。”
　　回到王府的念歌儿急忙坐在床边，掀开了裤腿，伤口处隐隐有血溢出。
　　“叩叩叩”闻声念歌儿慌忙坐好，然后盯着进来的舒晢，见他看着自己的伤口并未说话，便也稍稍放心。
　　终于，在重新包扎过之后，舒晢还是开口：“明日开始静养三日。”
　　“不行。”
　　舒晢微微抬头，熟练地打了个结。
　　那样的手法让念歌儿一时有些愣怔，不免朝舒晢多看了几眼。
　　“否则，我无法完成任务。”
　　“你不是要去杀他吗？”舒晢淡淡开口。
　　“给我解药我便去。”
　　没有回答，直到舒晢出门那一刻，念歌儿才重复道：“我明日必须出去。”
　　第二日的时候，舒晢没有拦她，也没有要拦她的意思。
　　等到念歌儿入了韩府才知道自己此行有多重要。
　　刚攀上一株榆树准备荡进去的时候，念歌儿便发现了被韩府家兵围在中央的黑衣人。
　　念歌儿两手攀树，不慌不忙地观望；那黑衣人站在中间倒也不慌不忙，扫视着四周。
　　然后，那黑衣人虚晃一招，将一发铁镖扔入了屋内。
　　念歌儿这才忽然惊觉，抬腿一荡，在空中翻了一番，顺手发出寒冰刃，向着飞镖急急追去，一心只恨蛇皮绳伸得不够快。
　　众人不知，以为又一刺客，便抽出半数向屋内围去。
　　念歌儿到了屋内，想要快些，奈何腿伤作痛，无法只好将寒冰刃用力甩出去，将飞镖打偏作罢。却忽然见韩进身旁还有一人，便忍痛跃过去，一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住手！”韩进惊呼，情急之下竟出手将剑朝着念歌儿的胳膊砍了过去。念歌儿见状，迅速移开，只听韩进口中不断呼道：“昭儿，昭儿！”
　　进来的一众人则又分成两拨，一拨护着韩进两人，一拨朝念歌儿围去。念歌儿移开几步，拾了寒冰刃，吊在梁上，然后问道：“发生了何事？”
　　韩进见儿子并无大碍，便转而命人住手，向念歌儿道过歉后，方才说是有刺客。
　　念歌儿二话不说，冲进庭院，跃过缠斗的人群紧逼黑衣人。打了好久，到最后念歌儿不得已稍微用了封杀术，黑衣人在一线光点包围下，慢慢软了下去。
　　而后，她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向韩进躬身道：“隐白先告辞了，先生好生休养。”
　　实际上，念歌儿并未直接回府，而是中途辗转去了王之任的府上。她想知道，这个人究竟贪腐到了何种程度，又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激怒已近晚年准备告老还乡的韩进，致使其上折参奏，并且言辞激烈。她还想知道，此次的行刺，是否与其有关。
　　念歌儿到王之任府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很快便被王之任带着手下围在了书房。
　　其实她只是隔着窗子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打算悄悄溜进去的。可不巧，王之任当时只是暂时离开，并且在看到自己之后，拉下了屋内的机关，将自己困在交错的钢丝之中，随后领兵而至。
　　此人表里不一。这是念歌儿在看到王之任后首先想到的一句话。
　　王之任捋了捋山羊须，眯着眼睛细细观察那副泛着冷光的面具，直截了当：“你是何人？”
　　一连两次被人如此询问，念歌儿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回答。
　　王之任抽刀想要挑开念歌儿的面具，然而刀尖在接触到面具的那一刻瞬间结冰，并顺着刀身迅速向王之任而去。王之任大惊，急忙松手。那把刀随之掉落，将钢丝一一砍断。
　　念歌儿见状扬手将蛇皮绳甩了出去，蛇皮绳尽头的寒冰刃对着王之任胸口便是一击。念歌儿转而反手覆地，一束光顷刻泻出。等一切清晰时，王之任但觉脖子微凉，然后顺着看向寒冰刃的主人，对着那具面具开口：“你究竟是何人？”
　　念歌儿没有回答，直接反问：“你是太子的人还是二殿下的人。”
　　王之任目视了一下周遭倒下的家丁，颤抖着嘴唇没有开口。
　　“我无党无派，闲人一个，所以你不必顾虑。”念歌儿补充道。
　　王之任仍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们不过是晕过去了，并无性命大碍。除了你我，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回答。”念歌儿继续补充。
　　王之任终于开口：“我如何信你？”
　　“如何才能让你信我？”
　　王之任看了一眼寒冰刃上将要滴落的血，问：“你在书房找什么？”
　　“你贪腐的证据。”
　　“你口口声声说你无党无派，却为何要我贪腐的证据？”
　　念歌儿松了手，扫了一眼王之任额头的汗珠，指着他的伤口说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你这样无因无果，很难让人信服。”王之任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忍痛站着。
　　念歌儿闻言，直勾勾盯着王之任，一字一句：“我只要结果。”
　　沉思良久，王之任终于妥协：“二殿下。”
　　因隔着面具，王之任看不到念歌儿的脸，于是又补充道：“你说过——”
　　没等他继续说话，念歌儿便以刀柄朝他后颈打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在湖边，手持寒冰刃在水中来回漂洗着，念歌儿望着寒冰刃上慢慢被稀释的血迹，愣愣不语。
　　“只是知道有人被接进了王府，但是具体是何人，住在何处却是不知。”一个女子的声音就这样闯入，打破了念歌儿的思绪。
　　她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得另一个女子接道：“虽说是只存着名分，却不想还真被他这样防着。”
　　念歌儿没有再听，直接飞身往住处而去，却在刚刚站到一座屋顶时，神识忽然迷蒙，饶是甩出了蛇皮绳，却还未来得及攀住什么便昏睡过去，顺着屋顶卷了一身的雪，压着一摞筐子摔了下去。
　　屋内烛光微闪，一个人影走至门前，借着月光行至被砸坏的筐子前，望着沉睡的念歌儿，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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