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第一章

　　百里屠苏独自去了学校。

　　他今年夏天考上市一中，家里离那里有点远，于是选择了住校。紫胤想了想，觉得这孩子也是应该锻炼一下了，就也没有去送。

　　由着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坐车到学校去。

　　他来得挺早，下车之后，拖着行李箱站在学校大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手松松地握着行李箱的拉杆。

　　大路两边笔直地分别站了一排香樟，浓郁的阴凉洒下来，路面上还有一些散落的叶子。空气里悠悠荡荡地散着些香樟的苦味，少年闻到时，不由觉得那些苦味似是要散入四肢百骸，阳光细细地从树叶的缝隙里穿出来，屠苏看着那些光束缓慢地移动，半响轻轻地低下头，拉着行李箱的拉杆，慢慢地、缓缓地，踏入了学校之中。

　　这是他到新学校的第一天。

　　他没有什么期待。

　　进了大门之后，他就看见一大堆学生三五成群地笑闹不休，阳光照在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莫名地有些温柔的恍惚。屠苏扭开了脸，又看到路边两个家长与他们的孩子站在原地不动，他们的面孔呈现着一种焦躁的不安，屠苏看着两个大人开始争吵，阳光炽热而明亮，他甚至可以看见那两个人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它们随着人面部激烈的抖动似乎堪堪要滴下来……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那两个人也纷纷将头扭过来看着他了，他顿时拉了箱子，转身就走。一气走出了十多米的距离，才慢慢缓下了速度。遵循着一路设置的路标，走到教务处，排在一大堆大人的后面，办理各种各样的入学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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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种种手续略过不提。到寝室也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到了寝室门外，屠苏低下眼，顿了一刻，方才轻轻推开那道门，就看见两个成年人在里面站着，一个人跪在上铺，一个在下面看着且站着，还有一个长得挺清秀的孩子坐在下面吃棒棒糖，看见他进来，先是笑了一声，冲他挥挥手：“你好啊。”

　　屠苏一愣，不知道该回什么话。然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要他回话，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知不知道寝室里就你一个人没来了？快中午了，他们都去吃饭去了，就我还在寝室里，没办法，来晚了呗。唉对啦，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哇？你的父母呢？”

　　屠苏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之后沉默地走进来，把东西放在地面上，爬到床上去收拾自己的床铺。他这样漠视加无视的态度，浑身上下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竟震地那个孩子无语了片刻，而后才真切地变成了恼羞。他脸涨得通红，手扬起来，似是要做出一个指控的手势。他的妈妈看到他的脸色赶紧拽了一下，冲着他头摇一摇，他才嘴撇一撇，走到一边去，只不过之后，宿舍之中那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就更加响亮了一些，有时候他的父母没有回应他，宿舍就会显得死一般的沉寂。每当沉寂的时刻，屠苏都会向天花板上望一望，嘴边虽然早已不再紧绷，但是那一双眼睛，始终都还是清凌凌地，没有什么温度。

　　之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家长也在几个小时之内散尽，饱尝牢笼之苦的小孩子们就立刻变得活泼了十倍。闹闹腾腾地说今天没课，要一起到外面搓一顿。

　　寝室里一共有六个人，除屠苏之外所有人都对这一提议投了赞成票。提议的那个叫做王成轩，他正要过来问百里屠苏的时候，一个人幽幽地说了一句：“那个人就不用问了，你问了他也不会赏脸的。”

　　——正是方才的那个孩子，方兰生。

　　屠苏的眼光飘到他脸上停了一下，又迅速地收回。方兰生吓了一跳，那双清冷的眼眸简直像是刀子刺了他一下，他虚张声势：“怎么，不服气啊，百里屠苏你下来，我们来打一架！”

　　“不用，你打不过我。”屠苏淡淡地说。

　　方兰生噎住了，立刻要跳起来，脸色青白不定。其他人看着这场面也有些愣，王成轩还是反应地快，立刻问屠苏：“那屠苏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啊？你看所有人都去，你不去的话还是很扫……”

　　屠苏打断他：“我不用了。”

　　方兰生一下子笑出来：“你看我就说这个人不去吧，发旋儿，你又干什么多此一举。”

　　“可是、可是……”王成轩可是了半天没可是出什么出来，屠苏看他一眼，接着低下头，扭开，说了一句：“你们玩好。”

　　声音冰冷，没有情绪。大热的午后竟似被他这一句话给寒凉地冻住了一刻。方兰生只觉得自己身上被谁塞入了一团雪球，那份凉薄让他浑身都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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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后来静静地离开了，有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其他所有人疯地跟什么似得玩到很晚才回来，那个时候，屠苏已经躺在了床上，有点认床地睡不好觉。

　　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着今天下午给紫胤打的那个报平安的电话，想着紫胤对他说的那些，心头堆了一些清冷的落寞。黑暗像浓稠的海水一样包裹住他的身躯，他于其中沉沉浮浮，看见月光下的波光粼粼，于是空落感渐渐地漫上来、漫上来，像疼痛一样戳着他的脑袋。

　　——叮。

　　灯开了。

　　他被光刺得眯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个人叫他的名字：“百里屠苏，下来，快下来，他们有人喝断片儿了，快下来把这群醉鬼给拖走啊，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屠苏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正向门那边走，门里又涌进来一群醉鬼，叫唤着我爱你你为何不来啊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事，屠苏一下子被叫清醒了，整个人也冷定下来，走过去：“先帮个忙，把这些人拖到厕所那边冲凉……”

　　同寝室的哥们：“……”

　　之后那个夜晚可谓是鸡飞狗跳，由于刚开学，管得松，让人出门只要求把钥匙给带上。但宿舍管理员却也不是不管的。屠苏给他们冲凉之后用大声会招来宿舍管理员为由成功地抑制住了所有人的大呼小叫。

　　方兰生倒是没有喝太多，毕竟家教有些严，十分怕自己的二姐。到了宿舍后看着屠苏忙前忙后，也十分自觉地来帮了下手。

　　只不过他笨手笨脚，力气也不大，拖着一个人跟要断气了一样，吃力地很，屠苏看不过眼，最后还是将拖着的那个给领回自己手里，方兰生咧咧：“不是我拖不动他啊！他太、太重了！”

　　屠苏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只点点头算完。方兰生就看着他这一点头，倒也不言语了。

　　直到所有人都上床睡觉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有三个人的头都是湿淋淋的，方兰生有点睡不着，纠缠着跟另外那个人絮絮地说一些话，类似于以后再也不让他们喝这么多了之类，只把人折腾地不得安生，寝室里桌子都被踢到了一边，响声恐怖。

　　屠苏却觉得这一折腾倒是很好，至少他现在困乏无力，躺上床了之后，连个空都没有，就直接睡着了。剩下两个人一直说到两三点，本来以为他也没睡着的，还问了他几句。

　　“真睡着了。”一个人嘿嘿笑。

　　方兰生听了这句话，顿了顿，犹豫着说：“可乐，额，百里屠苏，……你觉得这人咋样啊？”

　　“……你这么问干什么，这不挺好的么？”

　　“你不知道。这家伙一进来的时候就我家人在场，我还主动向他打了声招呼，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他都没有理我！整个人活像个冰窖，我都不知道我哪里犯了他忌讳了。”

　　“卧槽！”兰生犹自愤愤不平。

　　绰号可乐的人听了这话后，也顿了顿，语气迟疑：“兰花，你说他一个人来的？”

　　“是啊。”

　　“他父母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方兰生吃惊了：“不会吧！”

　　“很有可能！你不说了吗，你问他为啥一个人来，说不定人家就是因为这个不理你的。”

　　方兰生于是纠结了。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又弱弱地响起来：“哎，可乐，你说，这要是真的，我、我要不要去道歉啊？”

　　可乐笑了：“你道歉，没见人家都把这事翻篇了嘛，你就别再提这事给人家添堵了。”

　　方兰生默然，心里更加郁卒。

　　所以从这以后，方兰生就没有再怎么在大家的面前给百里屠苏难堪了倒是真的。他倒没有想到当时可乐也是顺口一猜，不过可乐知道自己猜准了也是跟屠苏一起上了一个学期之后。

　　闲话少叙。此后兰生寝室算是真正地和乐融融了起来。屠苏依旧不多说话，整天抱一本书，脸色时常冷淡。方兰生由于心中算是有些亏欠，每天会稍微多注意他一些。他发现他的表情实在是不多，于是心里面就隐隐约约冒出来一个想法：有没有哪一天，这个家伙会变下脸？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分外奇异，只不过后来又想什么这个人笑笑也好啊，开心一点生活有什么不好呢。于是乎这个想法就在心里默默压着，直到有一天，还是不久之后，他还真的看见了百里屠苏的变脸。

　　——那是在欧阳少恭听到他进这个学校了，过来探望他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看见百里屠苏一脸的惊讶，而对面的欧阳少恭也是看着百里屠苏，一脸的款款笑意。

　　从此后，他们的孽缘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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